天亮了。
不需要眼睛,莫名也能夠感受得到,今天是個好天氣。
好天氣意味著,送報紙和面包的人今天會來。
風兒起得很晚,而且顯然,昨晚沒有睡好。
“風兒?!?
“我在這兒。”
“去看看報紙吧,在門外的那個郵箱里?!?
“是。”
“還有,”莫名側過頭,微笑著,“注意看看,郵箱上有沒有放籃子?!?
風兒答應著,輕輕地走了出去。
莫名閉上眼,讓光從眼瞼里透進來。是太陽的顏色,光的顏色呢…
“先生,沒有籃子。報紙拿進來了。”
莫名點點頭:“坐吧。”
風兒問:“要不要,念給你?”
莫名反問:“你識字?”
風兒一愣,然后發現報紙上的符號,竟不是人類的任何一種文字。
“啊…不認識。”
“不要緊?!蹦匦χ瑢⑹终茢傞_,風兒立刻把報紙放到他的手上。莫名暗淡的眸子忽然溢出了微弱的光芒,順著手臂傾瀉下來,流動到紙面上?!皼]有什么要緊的事?!蹦f著,順手把報紙放下了。
風兒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不驚訝,也不好奇,只是木偶一般地坐著。
“風兒,可不可以,讓我握一下你的手?”
風兒一驚:“啊…”
“你不大精神,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病了?!?
“…沒事。不用看了。”
莫名也不勉強,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風兒站起來:“先生,我應該干什么活呢?”
莫名笑了:“什么也不用做?!?
風兒堅持:“先生,請讓我做點什么。”
莫名想了一會兒:“這樣吧,你愿意收拾一下這里的舊書室嗎?很久沒有人來了,落了很多灰。”
風兒似乎松了口氣:“我就去,先生?!?
“等一下”,莫名叫住他,“在地下,我帶你去?!?
風兒應了一聲,跟在他身后,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眼前忽然暗下來。
好黑。風兒這才想起,莫名是不需要燈的??墒?,他需要。
黑暗的長長的走廊里,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先生…”
“怎么了?”莫名剛剛問完,就明白過來,“對了,我忘記帶燈了?!?
“我去拿?!?
可是,一只手,已從黑暗中伸過來,抓住了自己的手。
“??!”
“別怕,是我。”
“放…放開…”
莫名站住腳步:“風兒,怎么了?”
風兒的嗓子似乎都沙啞起來:“請你,放手!”
莫名似乎沒聽懂他的意思:“怕黑嗎?不要緊的,舊書室里有燈,走過這一段就好了。我拉著你,不會摔的?!?
風兒猛地掙開了他的手,向著地上沒命一般地跑去。
在看到光亮的一剎那,他的頭撞進了一個人的懷里。
莫名。
“你…”
莫名的表情變幻莫測。他忽然伸出手,摟住了風兒的肩膀。
“放開!”風兒驚叫起來。
“好重的傷。”莫名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沒有受傷!你走開!”
莫名沒有回答,只是臂上加了力氣。
風兒的全身都戰栗起來,像一只掉進狼口中的小羔羊。
“唔…”
“好點了嗎?!?
“你…在給我療傷?”
“那么,可以不亂動了嗎?”
風兒終于安靜下來,溫順地靠進了莫名懷里。黑暗中,莫名的身上散出淡淡的金色光芒,這些光像水一樣,緩緩沁入了風兒的身體。
“謝謝?!?
“不必?!?
“現在…放開我好不好?!?
莫名很快松了手:“對不起。”
風兒咬著嘴唇,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我們走吧。”莫名說。這時風兒看到,他的手里不知何時提了一盞燈。
兩人重新走進地下的長廊。這一次,長廊似乎變得很短。
舊書室的門打開了。風兒被嗆得咳嗽起來,莫名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這次風兒沒有反抗,只是,嘴唇被咬得更緊。
“風兒慢慢收拾,我去隔壁取點東西?!蹦褵舴旁谒磉叄约耗闷鹬照?,向黑暗中走去。
風兒看著他離開,終于癱坐到了地上。
受了這種傷后…竟然…如此害怕人的碰觸…怎么會?怎么會?!
他懊惱地抓著自己的柔發,似乎想把它們連根拔起。許久,他平靜下來,開始 選擇先收哪一摞書籍。無一例外的,里面的字,沒有一個屬于人類世界。
可是,他看得懂。
他當然看得懂。而這一點,是不可以讓莫名知道的。
這里的書,應該已經有千年的歷史。風兒理了一會兒,換了個姿勢,繼續把地上的陳書摞好,或者放進箱子里。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一本破舊的黃色紙頁的書里,露出了白紙的一角。
他輕輕把它從書里抽出來。
是一幅畫,確切地說,是一幅用鉛筆粗糙地繪成的畫。畫上是一位美麗的少女,可是…
她沒穿衣服。
風兒的目光向書堆里掃了一眼,很快,發現了他要找的東西。
每本書里,都藏著畫。
同一個女人。只是,由豆蔻年華的少女變為了白發蒼蒼的老婦。無一例外地,全部裸體。
他繼續翻。另一個箱子的書里,居然也藏著畫,也是同一個人,從年少到年邁,只是這一回,畫上是一個男子。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名輕聲道:“你覺得,她漂亮么?”
風兒吃了一驚,手上的畫幾乎被捏壞。
“輕一點,”莫名微笑了,“會弄疼她的?!?
“他們…是誰?”
莫名沉靜的眸子好像掀起了一絲波瀾:“是我的愛人?!?
“都是…你畫的?”
莫名點點頭,又說:“憑著感覺畫的。所以,畫不出衣服來,我不知道他們穿著衣服是什么樣子的。”
風兒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想問什么,又問不出來。
莫名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了?!?
風兒呆住。
“要是你愿意,我想給你也畫一張?!蹦孟裨谡f笑,可是神情又不像。
風兒這次沒有跑,也沒有吃驚,只是淡淡淡地問:“對你來說,所有人都一樣了吧?!?
莫名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風兒轉過身,靜靜地把書箱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