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樂閉上眼,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重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目光依舊清澈明亮,映著殿外新射進來的陽光,閃動著奪目的光彩。
那一張傾城絕豔的臉龐,彷彿只在這一瞬間便是美到了極致,刺的人眼睛生疼。
她回頭朝孝宗看去,微笑問道:“皇上確定,是要現在就將我就地格殺嗎?”
孝宗雙手按在桌案之上,想要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他的視線一瞬不瞬的落在明樂臉上,目光之中帶著銳利的刀鋒,情緒翻卷,波濤洶涌間似乎想要就此吞噬了一切一般。
“不能!不能啊皇上!”那御史臺的官員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撲倒在地,面無血色的大聲哀求,“皇上千萬不能意氣用事,千萬不能讓殷王妃有事,現在一定不能動殷王妃啊!”
誰都知道,這殷王妃是殷王的眼珠子,早前還沒成婚的時候,殷王就爲了她和孝宗鬧的水火不容。
那個時候他人在京城,手上兵權被奪都尚且敢於如此。
更別提如今,手上重兵在握。
殷王妃若是有什麼閃失,眼下的這一場干戈就難以避免。
尤其內戰還不比兩國之間,雙方各自的勢力都同時盤踞一地,真要起了戰事,戰況必定萬般兇險。
這個時候,最好還是不要和殷王短兵相接,如有可能還是各退一步,當然是化干戈爲玉帛的好。
更何況經過前段時間殷王失蹤的事情一鬧,整個京城沸沸揚揚的,背地裡的萬民百姓對孝宗也頗多議論和猜忌。
哪怕宋灝起兵再怎麼樣的大逆不道,有這一層輿論衝擊,也能相對的抵消不少其中的負面影響。
如若這個時候殷王妃再有什麼閃失,那孝宗纔是真的被置於不仁不義的境地,有理都說不清楚了。
“殷王反了?”孝宗瞪了明樂半晌,最後卻是怒極反笑,“他沒有死?你們之間一直都有聯繫?所以時至今日,宮裡宮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從頭到尾都是你們設計好,裡應外合給朕的下馬威是嗎?”
怪不得易明樂這個丫頭如此這般的有恃無恐。
兩個日夜之內,她翻手爲雲覆手雨,將他的整個朝堂後宮攪和的天翻地覆。
紀紅紗被借刀殺人,斷了他在大興方面的指望。
易明心被引入甕,作繭自縛,從而讓唯一有繼承權的四皇子落到了明樂的手上。
最後是柳妃的老底被掀開,讓他在朝臣之前顏面大損,活脫脫的成了一個笑話。
“這話我早就對你說過,是你一意孤行,非要置他於死地的。”明樂淡淡說道,“而且這段時間,無論是京城還皇宮裡發生的一切能怪我嗎?從頭到尾我做過什麼嗎?若不是你和你的那些女人各懷鬼胎一心只想著害人,這些事就不會發生。所以,不是我太高明,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們自作自受,惹禍上身。”
孝宗用力的咬著後槽牙,這個時候,雖然他很想要破口大罵,但卻也知道於事無補——
與其去做無用功,不如省省力氣的好。
沉默片刻,孝宗終是理智的一擡手揮退了侍衛,然後目光陰沉對那御史臺的信使問道:“殷王起兵?他哪裡來的兵?”
“這個——”那官員一陣的爲難,“是楚州刺史的密報,六日之前從楚州秘密遞送出來,微臣也是剛剛纔收到。可能是事出突然,密報之中也是言辭閃爍,只說是有人發現有大批軍隊在楚州附近一處山谷集結,並且前段時間已經秘密朝京城的方向壓進了。想必——想必——”
那官員說著就是欲言又止的住了口,拿眼角的餘光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孝宗的臉色,然後才繼續揣測道:“想必是在等眼下的這個時機吧!”
宋灝起兵,若不想遭人非議,就勢必需要尋找合適的契機,找一個名正言順可被世人接受的理由。
此時——
正是最好的時機。
一則姜太后遇刺,生死未卜;二則就是京城各種留言滿天飛,朝臣百姓都對孝宗猜疑的厲害。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他都就瞬間佔了大半。
“他倒是沉得住氣!”孝宗冷笑,想通了這重關係,他反而不急了。
現在他更需要確定的是,宋灝到底只是虛張聲勢,還是手裡真的握有兵權供他驅策。
靠回椅背上揉著太陽穴緩了口氣,然後孝宗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猛地睜開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明樂道:“楚州和南疆離不了多遠,殷王手裡所謂的兵權難道是——”
那官員聞言也是一驚,滿臉的惶恐之色。
南疆那裡之前消失掉的軍隊足有三十萬,憑空消失的無影無蹤,根本就跟昇天遁地了一般,若說他們不是葬身火海都叫人覺得難以相信。
如果殷王手裡的真是那部分兵權,那麼整個事件聯繫起來就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有人想要將他們置於死地,又有人救他們逃出生天,這一來一去之間,皇上覺得呢?”明樂說道,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卻也正是這副模棱兩可的語氣就更叫人心裡沒底。
孝宗心裡雖然不信有人竟然會有這樣瞞天過海的本事,可是這段時間以來明樂也的確是給過他太多的意外,這件事也由不得他不信。
“所以呢?他現在是要做什麼?”孝宗問道。
“沒什麼,只是擔心皇上的身體,想要替您分憂,讓您可以安心的頤養天年罷了。”明樂微微一笑,語氣平和道,“皇上現在的身體狀況可是十分的不容樂觀,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您不覺得四皇子已經長大了嗎?”
當著外人的面,明樂的話已經算是客氣,特意的隱晦了幾分。
孝宗的臉色陰沉的越發可怕,緊繃著脣角不說話。
“看來皇上是真的累了,我好像也不該繼續打擾了。”明樂也不介意,主動說道,“現在宮裡亂的很,皇上你又身體抱恙,四皇子那裡就不用擔心了,我會替你照顧好的!”
說著就一勾脣角露出個笑容,轉身徑自往外走去。
孝宗的目光死死的盯著她的背影,似乎想要在她的背後戳出一個洞。
但終究,也還是無可奈何罷了!
“來人!”孝宗開口說道,“給朕好好的送殷王妃回府,這幾日京城內外都亂的很,殷王不在京城,你們一定要把殷王妃保護好,若是會有一絲一毫的差池,朕就摘了你們的腦袋!聽明白了嗎?”
“是,皇上!”侍衛們領命,絲毫都不敢怠慢。
明樂的步子一頓,回頭又遠遠的看了孝宗一眼。
“老五一心一意的替朕著想,朕自然也不能薄待了你的。”孝宗說道,語氣冰冷而帶著恐嚇威脅的意思。
說到底,也就是變相的軟禁罷了。
“皇上真是有心了。”明樂淡淡說道,竟然絲毫也沒有準備抗衡,轉身被一衆數十名侍衛密不透風的擁簇著往外走。
孝宗的目光依舊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的背影,神色陰鬱。
御史臺的那位傳信的官員看著他的臉色,額上冷汗直流,試探著開口道:“皇上,殷王那裡要如何處理?如果楚州密報的事情屬實的話,那麼大概用不了幾日,殷王就會帶兵直抵盛京了。”
“去給朕傳平陽侯,還有虎威大營的趙將軍進宮見朕。”孝宗吩咐道,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是!是!”那官員應道,連忙起身退了出去,走的時候雙腿還在隱隱的打顫,幾乎要站不穩。
這邊明樂剛纔從御書房出來,對面就剛好迎著紀浩禹和長平走過來。
看到她身邊重甲護衛的情形,紀浩禹的眉毛難得的高高挑起,噝噝的抽了口氣。
“王妃!”長平皺眉,快走兩步迎上去。
侍衛們都知道她的身份,故而也未阻攔。
長平走過去,抓住明樂的手,神色略有幾分緊張的看著她。
“還好嗎?”明樂笑笑。
“嗯,奴婢沒事!”長平回道,說著就扭頭看了眼人羣之外的紀浩禹,“多虧了有荊王殿下幫忙周旋,事情很順利,沒出什麼差錯。”
“那就好!”明樂點頭,也隔著人羣遙遙的看了外圍的紀浩禹一眼,道:“荊王殿下,您若是還要繼續在盛京滯留的話,後面幾日我府上可能不方便招待您了,還是請您移步去驛館吧!”
孝宗勒令封鎖殷王府,就一定不會再讓紀浩禹隨便出入。
“看到王妃平安,本王就放心了,至於要住在哪裡,都沒什麼關係。”紀浩禹神態悠然的仰頭慢慢吐著氣,無論是神情和語氣都與他平時的作風再契合不過,可是在外人看來,不知怎的,都總能聽出一點言不由衷的意思在裡頭。
孝宗的軟禁能算個什麼事兒?也值得他特意進宮來一趟嗎?
想來自己還是被這個丫頭耍了。
難道——
她是察覺到了什麼嗎?
紀浩禹的脣角依舊含笑,整個臉上的表情隨意又完美的無懈可擊,深深深深的又看了明樂一眼。
明樂彎起脣角和他略一點頭,就繼續舉步朝前行去,在重甲護衛之下浩浩蕩蕩的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當天她前腳剛一回王府,後面孝宗緊趕著就又派了一支兩千人的御林軍,協同之前隨她回府的侍衛把整個殷王府團團圍困了起來。
“王妃,您可是回來了,奴才都要急死了。”周管家在大門口迎到明樂歸來,終於鬆了口氣,但是再一看她身後跟來的大批御林軍就又把眉頭擰的死緊道:“這是——”
“皇上體恤,怕我們王府的守衛不夠嚴密,特意叫了人來幫忙的。”明樂不甚在意道,徑自進了門,一邊吩咐周管家道,“把門關了,傳我的話下去,這幾日我們府上的人全部禁止出門,省的還要給衆位御林軍的大人們添麻煩。”
言辭之間,諷刺的意味極其明顯。
而她這樣合作的態度,也著實是叫人心裡不安——
這殷王妃如何會是個逆來順受的主兒?這該不會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伎倆吧?背地裡會不會是還藏著什麼陰招?
“是,奴才明白,這就吩咐下去。”周管家說道,招呼了兩個護院砰的一聲把大門合上。
聽到關門聲,明樂立刻就整肅了神情道,“這兩日,我吩咐你的事都做好了嗎?”
“嗯!”周管家回道,“奴才遵照王妃的吩咐,已經叫人最大限度的把消息散出去了,現在街頭巷尾都傳的厲害,再加上我們的人暗中造勢,短時間內應該很難壓制住!”
“那就好!”明樂舒一口氣,臉上神情卻還是不見放鬆,思忖著默默前行回了主院。
雖然知道宋灝已經勒令囤積楚州的軍隊秘密往京城壓進了,但是對於他們具體的行程,明樂還不能完全把握。
楚州那裡,宋灝自然不會那麼不小心的露了線索給人追查,今天御史臺那裡的摺子其實也是她叫人提前僞造的,原是想等關鍵時刻拿出來震懾孝宗爭取時間的,但是最後卻爲了留住紀浩禹而提前散了出去,也不知道會有多大影響。
而他叫周管家去做的事,就是把姜太后遇刺一事添油加醋的到處散播了流言給百姓去揣測議論,以此來再度衝擊孝宗在臣民百姓中間的威望,間接地爲宋灝起兵一事製造名正言順的契機。
“雪雁雪晴,你們兩個也跟著周管家去吧,幫他把府裡上下的事情安排好,眼下這個節骨眼上,萬不能再出任何的紕漏了。”回去換下朝服,明樂擦了把臉就把雪雁和雪晴兩個打發了去。
“是,王妃!”兩人領命,一刻也不耽擱的去了,然後深吸一口氣正色看向長平道,“昨天傍晚的時候起你就和紀浩禹在一起,這期間可有發生過什麼可疑的事情?”
“有一件事的確是很奇怪的,奴婢剛也正準備和王妃說呢。”長平神色凝重的皺起眉頭,一邊回憶著一邊說道,“昨夜我們被李成玉父子困在宮外的那片樹林裡的時候半夜裡遭過一次暗算,當時我被迷煙燻倒了,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事情說起來倒也沒什麼,只是事後想想又總覺得奇怪,我總覺得我昏睡的那段時間所處的地方顛簸的厲害,不像是在平地上,倒像是在馬車上的樣子。可是後來清醒過來的時候卻又發現自己根本一直就沒有離開那個林子。”
“你暈了多久?”明樂沉吟一聲,問道,心裡也不由的警覺起來。
“前後,大約有一個多時辰吧!”長平想了想道,“王妃,雖然是中了迷煙,可我當時的感覺的確很真,你說會不會是——”
長平說著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住了聲音。
“你是說曾經有人趁你昏迷,帶你離開過?”明樂接過她後面的話茬。
“我只是覺得奇怪!”長平一籌莫展,倒了杯水遞給明樂,“如果是李成玉的人趁機劫持我,事後荊王殿下大可以實話實說的告訴我的,可若要說是他的人帶我走的——那也總該有個理由吧,這似乎也是說不通的。”
如果之前不是得到秦嘯的暗示,明樂也會同樣的困惑。
而現在,她幾乎可以確定,就是紀浩禹叫人迷暈了長平,並且試圖將她帶走的。
可是後來自己放出消息說是被困宮中,很有可能就要大動干戈,於是又叫紀浩禹不得已的臨時改了主意,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長平帶了回來。
只是——
紀浩禹到底爲什麼要帶走長平呢?
這件事纔是真的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主僕兩個都若有所思的沉默下來。
明樂捧著茶杯,良久之後才湊近脣邊抿了一小口水,然後重新收拾了散亂的思緒道,“算了,別想了,那人的行事不靠譜的時候居多,誰知道他是不是一時興起的惡作劇呢?不要管他了!”
“嗯!”長平頷首,也覺得她這樣一個身無長物的婢子著實不值得紀浩禹大費周章的去掩飾什麼。
“那麼王妃,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做?”長平定了定神,問道,“既然已經和宮裡頭的挑明瞭立場,皇上一定不會坐以待斃的。”
“盛京這裡他最信任的還是御林軍和密衛,爲了完全控制住我,哪怕是御林軍的圍困他都未必會放心,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他隨後就會再派密衛過來,監視並且限制我的一舉一動。”明樂說道,脣角牽起的弧度帶了幾分諷刺的意味。
密衛的攻擊力和殺傷力都極爲驚人,如果孝宗是抱著玉石俱焚的心的話,不僅僅是自己這裡,連帶著宮裡姜太后那邊他都會啓用密衛以備不時之需。
“那我們呢?要怎麼做?”長平問道,“既然知道了王爺有意帶兵直取盛京,皇上那裡在竭力控制您和太后娘娘的同時,勢必也要調遣援軍前來增援抵禦的,這一點也不得不造作防範。”
“他想要調動援軍,也得要動的了才行。”明樂莞爾,神態之間一派輕鬆,“屯聚各地的小股兵力都有特定的作用,不能隨意調動。現在縱觀整個大鄴國內的局面,就唯有北疆之地屯兵的數目最大,可以在確保當地戰況的穩定的情況下分調一部分回來救援朝廷。但是在時間上,卻也來不及了。所以,那部分兵力也根本就不可能對我們造成任何的威脅。孝宗手裡現在可用——虎威大營那裡我們也有準備,暫且可以忽略不計,也就是說,他拿捏在手裡的就只有皇城之內的十萬御林軍,江北大營的十萬輕騎兵,再就是兵部和九城兵馬司囤積在京的小部分兵力,全部加起來,也只和我們手上掌握的軍隊人數旗鼓相當。”
“我聽大哥說過,南疆王爺手上掌管的軍隊是一直不斷在戰場上磨礪打拼出來的,而京城之地富庶,那些當差的養尊處優者居多,真要打起來定然不會是王爺的對手。”長平抿抿脣,重新擡眸嚮明樂看去,“王妃,這一次的戰事,真的是不可避免了嗎?那城中的百姓——”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明樂笑笑,放下茶碗握住長平的一隻手,眨了眨眼睛道:“有時候人多勢衆只是拿來嚇唬人的,我自然有叫他們打不起來的法子。”
“嗯?”長平狐疑的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明樂卻是但笑不語,重新拿起杯子又抿了口茶,然後突然就轉移了話題對長平道,“這段時間爵兒不在京城,我有很多事都不方便做,你即刻出京去替我辦兩件事吧。”
“什麼事?”長平問道。
“我想我知道平陽侯的退路在哪裡了!”明樂說道,深深的看她一眼。
長平一愣,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明樂卻不再多言,直接揚聲招呼了院子裡的丫頭去把武岡找來,然後囑咐了兩人一些話就安排她們從密道離開。
“這兩天連著出事,王妃幾乎立米未進,王爺若是知道了該是心疼壞了。奴婢去廚房取了點心過來,王妃先墊墊肚子,廚房那邊雪晴在看著,做好了飯就給您送來。”雪雁從廚房端了幾樣點心進來,幫著明樂一起把牆壁後頭暗道的入口恢復原樣,忍不住面有憂色道,“王妃把長平支開,是怕荊王殿下再打她的主意嗎?”
“就你心眼多!”明樂回頭嗔她一眼,算是默認,停頓片刻又道,“驛館那邊你叫趙毅派兩個妥實點的人盯著,荊王那裡我總歸是不太放心的。”
不管是什麼原因,紀浩禹既然已經動過要擄走長平的心思,她就不得不防了。
現在京城正是風聲鶴唳的時候,她要防範著孝宗方面的動作,難免有疏忽的時候,這時候也唯有提前把長平支開才更穩妥一些。
而至於紀浩禹——
真就只能聽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了。
當天風平浪靜,沒再起什麼風浪。
明樂簡單的用了點飯,就上牀歇著了。
三天兩夜沒有閤眼,這一覺她就睡的很沉,直到第二天一早才醒。
翻了身,見到外面的天色已經透白,就撐著身子爬起來,衝外面走來走去的人影喚了一聲:“進來吧!”
雪雁聞聲,連忙推門走了進來,不好意思道:“是不是奴婢吵到王妃了?”
“睡了差不多十個時辰了,我也差不多睡夠了。”明樂笑笑,芨了鞋子下地,走到外屋的圓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漱口,“我看你在門口轉來轉去的,可是長平和武岡那裡有回信了?”
“嗯!”雪雁點頭,回她一個笑容,“收到武岡的密信,說是平城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宮裡皇上果然派了人火速往那邊趕,人和糧草,還有平城府衙的倉庫都一次性處理乾淨了,再過一會兒,消息應該就會傳回宮裡去了。這會兒武岡已經帶著長平離京往南去了,如果運氣好的話,沒準還能遇到小少爺他們呢!”
“那就好!”明瞭淡淡一笑,目光深遠的看向院子裡還朦朧著的天色。
關鍵是在局勢大定之前,長平不能再回來。
一定不能讓紀浩禹再有機會近她的身。
雪雁見她失神,就知道她是還在擔心長平的安危,於是就有意的岔開話題道:“對了王妃,還有一件事!”
“嗯?”明樂收回目光,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柳貴妃去了。”雪雁說道,神色之間很有幾分唏噓之意,“奴婢也是剛剛纔得了消息,說是皇上並沒有直接將她處死,而是叫人送去了城外虎威大營駐地的紅帳篷,一天一夜,生生的把人折磨死了!”
孝宗會用什麼法子懲治柳妃明樂並沒有興趣知道,聞言也不過一笑置之。
“九城兵馬司的指揮權已經被皇上收回去了,秦指揮使的府宅還有禮王府也都被皇上以保護之名完全的限制住了。”雪雁見她不感興趣也就不再多言,重新切入正題。
“都只是暫時的而已,沒什麼妨礙。秦嘯和禮王都早有準備,委屈一兩日罷了!”明樂頷首,只表示接收到了這一條訊息。
“還有就是昨天您剛一離宮皇上就宣召了平陽侯和虎威大營的趙將軍進宮見駕,據說將兩人留在御書房不短的時間,不過兩人出宮之後倒是沒什麼異常舉動。”雪雁想了一下,繼續說道。
虎威大營是眼下孝宗手邊可用的最大的一部分兵力,他會宣召趙將軍入宮完全都在情理之中。
而至於彭修麼——
“看來咱們王府內外現在應該是已經完全處於密衛的掌控之下了。”明樂冷冷的一勾脣角。
孝宗最爲倚重的還是彭修,所以到了這樣生死存亡的關頭,纔會把監視殷王府的重任交代給他。
這樣也好!
不管彭修打的什麼算盤,但總歸他是沒心思替孝宗辦事的。
這樣一來對自己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緩了緩情緒,明樂對雪雁說道:“你去吧!白天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好好休息,晚上你和雪晴隨我出趟門!”
“嗯?”雪雁狐疑的看她一眼。
明樂去故意的買了個關子,沒有多言。
雪雁撇撇嘴,於是也不再多言,轉身退了出去。
與此同時,宮裡孝宗剛剛睡醒就聽到內侍傳遞進宮的消息,盛怒之下,直接將剛剛拿到手裡的一碗湯藥砸了那內侍滿頭滿臉。
“你說什麼?給朕把話再說一遍!”孝宗怒道,這一夜驚夢不止,雖然是休息了,他的臉色卻並不比前一日好上多少。
“虎威大營趙將軍密報,皇上派去平城調派糧草的信使在路上遇襲,被人殺了。”那內侍匍匐在地,瑟瑟發抖,根本就敢擡頭去看他的臉色,“還有——還有就是平城一大早遞送進京的摺子,昨夜府衙兩處的糧倉同時走水,裡面囤積的所有米糧都付之一炬,被燒成了灰燼。”
內侍說著就膝行上前,把手裡那份被藥汁染的不像樣子的周章送上來。
平城是京城附近最大的一處城鎮,歷來朝廷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歷年稅收得來的財務錢款都直接運送進京入國庫保管,而數量巨大的米糧則是在平城專門修建了糧倉代爲存儲。
因爲兩地相隔不遠,來回調配也方便。
再者因爲京城之地的駐軍也大多是在城外,糧草放在平城,也省的裡外進出京城勞民傷財帶來的不便了。
這一次孝宗爲了備戰,當即就就叫人去平城運糧,不曾想統共不過七八里地的行程上就會出了這樣別的差錯。
孝宗的手指用力的抓著身下牀單,目光死死的盯著那份髒了的摺子卻沒有去動。
內侍只能一動不動的擎著,大氣也不敢喘。
半晌,孝宗才面無表情的吐出幾個字,“叫平陽侯來見朕。”
“是,皇上!奴才這就去!”那內侍急忙應了,爬起來,也顧不得痠麻的雙腿,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彭修接到孝宗的口諭入宮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以後。
彼時孝宗已經起身,正坐在御書房的幾案後面對著桌子上展開的周章走神。
彭修走進去,絲毫不介意他的臉色和脾氣,躬身見禮:“臣彭子楚,見過皇上,不知皇上傳召微臣進宮,所謂何事?”
“哦——你來了啊!”孝宗回過神來,先把放在跟前的奏章往前一推,“你看看這個吧!”
“是!”彭修應道,從容的走過去,拿起那本沾染了藥汁的奏章一目十行的看過,然後才象徵性的皺起眉頭道,“皇上傳召微臣過來,是懷疑此事和殷王府有關?”
“這不是明擺著的吧?”孝宗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目光嘲諷。
“可是微臣明明已經調派密衛把整個殷王府監視起來了,並且周邊又有御林軍的崗哨封鎖,除非殷王妃可以未卜先知,提前安排了人去做這件事,否則——”彭修搖頭,十分肯定道,“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如果是殷王已經秘密潛返京城了呢?”孝宗反問,陰冷幽暗的眸子裡有幽暗而詭異的冷光一閃二過。
“這也不是不可能!”彭修說道,做出一副費心思所的模樣,倒是沒了後話。
孝宗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也沒在意他的神情語氣,沉默片刻就重新收攝心神看向彭修道,“事到如今已經不是追究這件事的時候了,雖然有楚州的密報,但是在沒見到殷王其人之前,有些事都還不能做定論。只是爲了保險起見,朕也不得不提前做好萬全的打算纔好。如今平城的糧草被燒,京城各府衙之內存糧都數目有限,你給拿個主意,要從哪裡去調配糧草來補這個缺?”
“附近個州府的衙門應該都有存糧,只是離此最近的普運城也在二十里外,去平城的那段路上都會出這樣的差錯,若是依例再從別的地方調配糧草更是難免路上會出現同樣的差池。”彭修分析道。
“朕所擔心的也是這個!”孝宗說道,目光幽冷的盯著遠處的地面,眼底的情緒有些難以分辨的慢慢說道,“如果真的是殷王從中作梗,哪怕是他的手裡其實沒有兵力,只用這種方式,從四面八方截斷京城之地的糧草供應,用不了多久也可以將整個京城逼入絕境。”
如果宋灝真的動了這樣的心思,那麼很有可能他要攻克京城就可以不菲一兵一卒了。
這樣的佈局和用心未免太過險惡了些。
“可是城中府衙的糧倉根本就頂不了用的。”彭修說道,面上表情很是認真的思忖再三,提議道,“城中的富戶和官員家中應該都會有囤積糧草,不若皇上下一道聖旨,讓他們——”
“哎!”孝宗未等他說完已經擡手製止,“杯水車薪,這也是不是長久之計!”
說完就又定定的重新看向彭修。
彭修心裡冷笑——
只看他這副表情就知道他是心裡早有計較了,此時卻假惺惺的來問自己,只怕——
呵——
彭修就只裝作不懂,繼續與他打馬虎眼:“微臣愚鈍,還請皇上明白示下!”
孝宗又盯著他看了兩眼,見他的神情之間確實一片坦蕩,這才把放在手邊的另外一份信函推到他的面前道:“你看看這個!”
彭修心裡狐疑,面上卻是不顯,徑自取過那信函打開,粗略的掃了一遍,臉上就慢慢的沉寂下來。
“這個是——”彭修開口,心裡卻是有數。
孝宗叫人調查了四海錢莊,並且給出了一份有關錢莊的詳細資料。
而彭修最先注意到的則是明樂借易明爵之手大量囤積糧草的事情,然後從他們安置在南北兩地的糧倉入手,順藤摸瓜,最後查到了四海錢莊上頭去。
一直到了今天他都十分驚詫於明樂那樣高瞻遠矚的控制力,短短不過四年時間,那座四海錢莊就已經壟斷了大鄴一國的銀錢流通系統,說她是完完全全的掐住了大鄴一國的經濟命脈都不爲過。
當然了,孝宗所持的這份資料上還不曾調查的這麼詳盡。
否則,他也絕對不會說這樣一副輕鬆且釋然的表情了。
所以這一場仗,如果明樂和殷王都有足夠的耐心的話,他們根本就不必打下去,只靠那座四海錢莊都能一點一點的鯨吞蠶食,慢慢的將這座皇朝的政權壓垮,逼入絕境。
現如今,宋灝手上又有兵權在握,雙管齊下——
這一場對決之中,孝宗根本就沒有絲毫的勝算。
“朕已經叫人查過了,這間錢莊旗下收攏了兩個巨大的糧倉,用以在南北兩地倒賣糧草的經營。而它位於北方的那座糧倉,與江北大營只有一江之隔。那一段是水路,沿途又全在江北大營的控制之下,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孝宗的話不必說的太明白,彭修已經是心領神會。
“陛下的意思是想要從這個錢莊所屬的糧倉下面暫時借調部分的糧草過來應急?”彭修接過他的話茬。
“爲今之計,也只有這一條路走起來纔是最爲妥實的。”孝宗說道。
彭修心裡苦笑——
若是真叫孝宗找到這錢莊的主人,只怕想要不當場氣死都得要靠運氣。
可是——
他並不打算阻止。
“皇上需要見一見這四海錢莊的東家嗎?”彭修問道。
孝宗一愣。
他其實並沒有想過要親自去見的,叫彭修過來只是想要吩咐他代爲去辦。
此時彭修這麼一提,他突然就有了幾分興致——
有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經營了這麼巨大的一份產業出來,的確是叫人刮目相看的。
“也好!”略一思忖,孝宗就改了主意,對彭修道,“你去安排吧,事情緊急,越快越好!”
“是!”彭修躬身行禮,脣角不覺的彎起一個弧度。
若是叫孝宗和易明樂那丫頭在這樣的狀況下遇見,當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情。
驛館裡。
彭修剛從孝宗處出來,紀浩禹就得了消息,眼睛頓時就笑瞇了起來。
“爺也要去湊湊熱鬧嗎?”紅玉微笑著問道。
“自然是要去的!那個丫頭放了假消息把本王留在京城,這會兒再有熱鬧不湊,豈不是沒勁的很。”紀浩禹一笑,沾染了茶水的脣色就更顯的妖嬈嫵媚了起來。
他放下茶碗,從睡榻上起身,眉目妖嬈一轉,對紅玉吩咐道:“去給本王找一件鮮亮點的衣裳來,今兒個爺也帶你們去八方賭坊見見世面!”
“不是去四海錢莊嗎?”綠綺不解的皺眉。
“我說賭坊就是賭坊!”紀浩禹卻是極爲篤定。
易明樂那丫頭是存了心的想要把孝宗直接氣死,既然要撂底牌了,自然就不會再藏一半露一半,一次性全部抖出來纔夠分量。
紅玉和綠綺見他笑的胸有成竹,於是就不再多言下去準備。
日暮時分,孝宗喬裝了和彭修一道出宮,直奔四海錢莊。
孝宗在車上等候,先由彭修進去遞了帖子,不曾想卻是吃了閉門羹。
葛掌櫃笑的一臉和氣,恭恭敬敬的又把拜帖遞回去:“咱們東家去了八方賭坊了,各位貴客要尋人,便去那裡吧。說來也是你們運氣,東家平日裡是不常在京城露面的!”
自此就不再多言,低頭下去噼裡啪啦的撥弄算盤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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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又晚了,木有捉蟲,明天我爭取早點吧/(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