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帥歌情緒衝動的對著飛馳而過的的士嘶喊,一邊跑,一邊攔出租車。可是沒有一輛車敢停下來。他乾脆跑到雙黃線中間,一路狂奔,一路前後左右見車就揮手求助。
這裡離市中心醫院有十多分鐘的車程,帥歌攔不到車,只能靠雙腳跑路。他想打電話告訴救護車自己的位置,可他的手機、錢包、還有工作證都放在上衣口袋裡,而他的外套留在了現場。估計這會兒一幫警察正在圍著它們分析情況,或作爲現場物證上報市局。
“帥歌,你平時不是很聰明嗎?怎麼也有糊塗的時候?居然連錢包和手機都忘了帶。”帥歌一時心急如焚,只好咬著牙繼續揹著粟麥往前跑。
他快速地奔跑著。在完全六神無主的此刻,帥歌能做到的也就是憑藉自身的原始本能。此時此刻,他嚐到了什麼是心亂如麻、心疼如絞的滋味。
帥歌,你不是一直懷著野心,一心想破這個案子嗎?你不是做夢都想讓這個女人主動自首,然後把她送進監獄嗎?現在你稱心如意了,你不用送她進監獄,你直接送她進地獄好了……怎麼如今你竟然不開心?你心痛了?你的心怎麼會痛?你明明愛著這個女人,爲什麼還要那麼裝腔作勢?”
帥歌在心裡痛罵自己,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路上很多行人用各種各樣的眼神看他,人們無語而又麻木地看著他傻瓜似的在雙黃線上一路狂奔。
前面馬路邊上有一個崗亭,帥歌很想衝過去向警察求助,可他想到自己現在成了一個無錢、無證、無身份的“三無人員”,不得不打消此念頭。他甚至很害怕此刻自己的樣子引起執勤交警的注意。萬一警察將他當懷疑對象盯上,過來追蹤盤問就麻煩大了。眼下這個狀態,他實在沒時間接受他所熟悉的那套詢問流程,他耽擱不起,粟麥也耽擱不起。幸好前面是個交叉路口,紅燈亮了,斑馬線上很多人涌了上來,他趕緊混在亂哄哄的人羣中,揹著粟麥飛快逃離了崗亭。
二十分鐘剛過,帥歌揹著粟麥,竟然跑到了醫院門口,這可能是世界冠軍的速度。這時的帥歌,渾身已經溼透,額頭上的汗水像屋檐水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淌個不停,稍往地上一站,地面便馬上溼漉漉的。粟麥越來越沉重地壓在他身上,他已經沒有力氣了,連直起身體的力氣都沒有了。
帥歌幾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衝進了醫院大樓,指示牌顯示急救中心居然在五樓,他昂起頭,歇斯底里地吼叫:“電梯在哪裡?有誰告訴我電梯在哪裡啊?”人們像在大街上觀望他一樣,用麻木而又冷漠的眼光看著他,圍著他左顧右盼,可就是沒人告訴他電梯在哪裡。
帥歌看見一個女人站在對面的樓梯口,正盯著他看。他看見的女人就是粟麥,粟麥朝他看著,微笑著,笑容明媚,清新純淨。帥歌彷彿又一次看見她站在酉水河邊花樹下的情形,他很清楚地記著她當時的模樣,記得她衣裙的顏色,飄飛的動感,還有她靜止的身影。他再次像個傻瓜一樣朝著樓梯口走去,走近粟麥,走近她美麗鮮豔的笑容和芬芳四溢的生命。很多人這纔有了反應,在他身後大聲呼喊,告訴他電梯就在這裡,在很多人圍著的地方,因爲你無法擡頭,所以看不見。帥歌這時已經爬到了二樓……他聽見了粟麥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邊,無比清晰。他告訴她說:“粟麥,我沒有力氣了,你再幫我一次吧!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精神力量知道嗎?你必須活著,堅持活著……你的生命就像一棵花樹,開滿了絢麗奪目的鮮花,看見你,我就看見了美麗,聞到了花香……哪怕你給我的只是一線希望,一絲生機,我都會產生巨大無比的力量,包括你的憂傷都是一種力量,足以讓我爬上五樓……
“粟麥,你知不知道,你走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想你,我淚流滿面……我知道你選擇出走是爲了逃避,但我卻想把你找回來,找回來不是爲了分開,而是爲了相聚……儘管我們相聚還需要等待,甚至是艱難的等待,但我有力量等待……爲了將來我們能在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我願意等待你,請你相信,我能給你最溫暖的幸福!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是我的最愛,我的全部……我愛你,永遠愛你……”
帥歌已經沒有氣力,他的體力正在無可挽回地與他的精神分離。精神在,但體力離他而去,飄在空中,他無法再操控它了。還剩最後幾級臺階,他實在上不去了,只好手腳並用,一步一步地攀爬。他身上的衣物都溼透了,他甚至聽見了汗水淌過耳根子的聲音。耳根子後面的暴筋在突突跳動,聲嘶力竭地吶喊……
終於,帥歌踏進了急救科的門,醫生護士紛紛上來,接下他背上的粟麥。
“粟麥,你有救了……”帥歌眼淚嘩嘩直落下來。
此刻的他就像一匹汗血寶馬,久久地站在地上,渾身發抖。
只一會兒工夫,帥歌的輕鬆和僥倖就被無情的現實摧毀。
醫生出來告訴他,他們已經對粟麥做了多項檢查和心臟恢復,並對病人的腦部外傷也做了處理,現在她的情況已不屬於急救範疇,需要轉科。
“那,醫生請你告訴我,她現在應該去什麼地方?”帥歌情急之中竟然問出這樣的蠢話。
“十八樓,神經外科。”醫生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帥歌心灰意冷身體僵直。
十八樓,這和十八層地獄有什麼區別?區別有,就是比地獄還多一份陰森和恐怖。帥歌只覺得周身陣陣寒冷,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徑自走進急救室,走到鐵牀前,扶起粟麥,連同白被單一齊拽起,裹住自己的整個身體。與此同時,他伸手拽住一名女護士,聲音低沉沙啞地命令她,你給我帶路,去十八樓。女護士被嚇住了,不敢吭聲。他拉著驚魂未定的護士進了電梯,可是電梯剛一啓動,帥歌突然跪倒在地,嚇得護士驚呼喊叫。他喝令她住口,聲音像鐵器一樣震懾人心。
他把粟麥從背上放下來,將她身體攬入懷抱,緊緊抱住,不想放手。他俯下頭,輕輕地親吻她的頭髮,她的臉腮,還有她一直閉著的眼睛……他久久地盯著她,卻沒去碰她的嘴脣。在他心裡,她的嘴脣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要親吻那個地方,必須得經過她的同意。女護士不吱聲了,靜靜地看著他,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不像剛纔那樣怕他,反感他了。
出電梯時,帥歌把粟麥抱了起來,他的眼睛始終都沒有離開過粟麥的臉,眼裡除了滾動的淚水,就只剩下痛苦和悲傷。女護士怔怔地凝望著他,目光裡充滿了同情。
“好了,就是這裡了。”女護士衝他指了指“神經外科”的牌子之後轉過身。
“慢。”帥歌叫住她。從懷裡輕輕抽出牀單交還護士。
護士捧著牀單轉身離去。神經外科的醫生護士看見他抱著一個人進來嚇一跳,愣了半晌終於明白他抱的不是一個死人,而是一個病人。醫生上前仔細地檢查了一番,臉色凝滯地對帥歌說,先交住院費去吧,我們會盡力的。
粟麥安詳地躺在一張乾乾淨淨的牀上。她額上的傷,以及凌亂的頭髮,反而將她的美麗襯托得異常鮮明,魅惑。一種柔弱與英氣的強烈對比,讓帥歌眼前閃閃發亮,他一步一回頭地看著她,覺得她的美就像陽光一樣從她身上、臉上,甚至頭髮絲裡散發出來。
“你快去吧。” 醫生對他說。
突然,帥歌衝上去,一把揪住醫生的胳膊,只聽得咔嚓咔嚓幾聲響,醫生的骨頭快被他捏碎了,疼得說不出話,只好用手勢向他求饒,求他把自己的胳膊放開。
“醫生,求求你說實話,她是不是醒不過來了?或是成了植物人?”空氣愈加緊張,令人窒息。醫生心裡雖不能接受他對自己動粗,但對他的心情是很理解的,他點點頭,表情痛楚地說:“現在還不能確定,得觀察一段時間。”
“觀察一段時間?一段時間是多久?幾天,還是幾個月?”
“都有可能。”
帥歌目瞪口呆,兩眼直望著醫生,說不出話來。而醫生的手臂痛得令他快停止了呼吸,病室內一片死寂。
帥歌真想拔腿奔下樓去,絕望地一路狂吼。但他知道,他不能。他現在沒有權力這樣做,他必須控制住情緒,趕緊想辦法讓粟麥住院,不管她是不是腦死亡,植物人,只要醫生說她還有呼吸,還有救,哪怕還有一線希望,他就不會放棄。
接下來,他冷靜多了。通過電話和銀行轉賬很快將粟麥住院的事搞定,當他再次回到神經外科,看到粟麥已經全身披掛,醫院對她進行了特護。但無論醫生怎麼努力,除了呼吸尚存,粟麥仍然昏迷不醒。
他在她牀前坐下來,一聲不響地看著她如同睡眠的樣子。
“睡吧……睡吧,你在做一個長長的夢,睡一覺,醒過來就好了。”他撫摸著她的額頭,在她耳邊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