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建康城大街上。
大雪過後,天氣便越發的好起來,接連三日都是大太陽,將厚厚的積雪都曬化了,建康城的街道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喧囂。
這邊被大雪耽擱外出的女兒家們,紛紛成羣結隊要去城郊看雪景,世家女子是不能隨便外出的,但是也有她們玩樂的渠道,這不,王謝兩家正商量著準備舉辦一場狩獵,地點就在建康城北邊的千鼎湖,這可把憋壞了的王謝兩家女兒高興壞了,今日都出來採集明日要用的物品。
正巧,咱們的謝小郎也是閒著沒事就要到處逛的主顧,趁著暖陽高照,她便包了間酒樓二層的包房,靠著窗邊,託著下巴懶洋洋的超下面看,等著接下來即將發生的好戲。
坐在她對面的人,一身絳紅色的長袍,眉眼精緻,散發著一絲絲蠱惑的氣息,此刻眼角盡是促狹之意。
“你說你這麼費盡心機,找了幾條街的乞丐頭子,就爲了偷她一個荷包?”驚蟄無奈的搖了搖頭。
謝瑢嚼著口中的紅薯幹,這幾日吃的有點多了,舌尖都開始有些作疼,可是不吃這個東西吧,又會覺得口中無味,她嚥下去,慢條斯理的開口:“當然不可能只是偷一個荷包啊,您老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猜不出我此番作爲到底爲哪般?”
驚蟄見她吃的起勁,也捏過一根紅薯幹放在口中,嚼了兩下,淡而無味,便擱在了桌子上:“這東西少吃,對牙口不好,還有這也不好吃,你怎生就不停嘴呢?”
“不好吃你別吃。”
“喲!還知道護食,長能耐了你!”驚蟄伸出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謝瑢連忙捂著額頭超後退:“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就算贏了也勝之不武。”
“就你話多。”驚蟄笑著靠回椅子,妖媚的眸子盯著窗外的粉紅色影子,脣角的笑意加深,他道:“我只是覺得你下手太輕了,若是落到我手裡,定讓她後悔來這世間走一遭。”
驚蟄的聲音很平淡,但是謝瑢清楚,他說的都是真的,四季樓代理樓主的手段相當殘忍血腥。
她輕哼:“你擅長的是從身體上摧毀一個人,而我,最擅長的則是從心理上讓她防線崩塌,你是刺激,但是我的纔是最爲狠毒的報復。”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謝瑢見他樂呵呵的靠在椅子上,擡起手託著下巴,細細的打量下面行走的人影,眼看著一個髒亂的小乞丐,一頭撞進那人的懷中,她勾脣:“好戲開始了。”
驚蟄倒是沒有看樓下發生了什麼,眸光在她光潔白皙的手臂上流連了一下,便悄然移開,不動聲色的開口詢問:“這次你去白蒲的路途上,可有遇到什麼事情?”
“事情不少,你指的是哪件?”老狐貍,又開始試探她了。
驚蟄眨了一下眼睛:“不同尋常的事情,不常見面的人。”
“那倒是不少……”謝瑢顯然沒有什麼興趣講這個,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樓下那個歇斯底里狂吼的少女給吸引住了,聲音有些心不在焉:“你那邊應該有清明送給你的消息纔對。”
樓下的謝柔看著腰上黑乎乎的手印子,大發雷霆,當街便給了自己丫鬟一巴掌,指責她剛剛爲什麼不護著自己,丫鬟唯唯諾諾的低著腦袋求饒,她卻是不依不饒的上前又給了那丫鬟一腳,十足的彪悍。
“以後在發生這種事情,你就不用跟著我了!”謝瑢冷著臉說道。
丫鬟連眼角的眼淚都不敢抹掉,連忙說道:“奴婢知錯了,一定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嗯。”謝瑢擡腳朝前走,聲音很是傲慢:“量你也不敢!”
正朝前走,看見一家賣飾品的鋪子,她走了進去,挑了幾樣,剛要付賬,手摸上腰間,突然尖叫一聲:“好一個有娘生沒娘教的鬼東西!竟然偷了我的荷包!”
“小姐?”丫鬟怯生生的上前一步,謝瑢擡手就給了她一巴掌:“沒用的東西!竟然讓人將我的荷包都給偷走了!”
她將飾品扔在櫃檯上:“掌櫃的,這些給我包好,等我回府便派人來取。”說完她也不管掌櫃的是什麼臉色,擡腳便走出了門。
酒樓上。
驚蟄見謝瑢看的目不轉睛,於是打趣道:“以你對她的瞭解,下一步她將會幹什麼?”
“去找那個小乞丐。”謝瑢又耐不住捏了一根紅薯條往嘴裡塞:“她一直都自傲的很,區區一個小乞丐她可不曾放在過眼裡。”
驚蟄超下面看去,果然不出謝瑢所料,謝柔當真是朝著之前小乞丐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在身邊就帶了一個柔弱丫鬟的情況下。
眼看著人影已經消失不見,謝瑢意興闌珊的收回目光,正巧撞上對面人的眸子裡,她皺眉:“幹什麼?”
“要是以前,你一定會追上去將這場戲全部看完。”
謝瑢眼皮子都沒有擡,輕笑:“你也說的是以前。”
驚蟄不可置否,卻不再說話了,端著茶杯往脣邊送水,剛小酌一口,便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只聽見謝瑢慵懶的喊了一聲:“進來。”
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是一個儀度翩翩的小廝。
“謝小郎,王家公子有請。”他笑著作揖,一派不桀,卻讓人生不了氣,到底是王朗身邊的人,就是不一般。
謝瑢慢慢的站起來,看著驚蟄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撇了撇嘴角,看向小廝的時候已經是滿面春風:“那麼勞請這位小哥帶路了。”
“不敢當,小郎請。”小廝給謝瑢打開門,謝瑢走出去,他又很輕的江門帶上,蓋住了驚蟄看過去的一簾幽光。
同一層的另一個包間內。
謝瑢推門而入,便看見這一間包房可比她之前的要熱鬧奢華了許多,地上全部鋪滿了動物的皮毛,屋內也燒著薰香和炭火,進門便能將人熱出一身汗,最讓人受不了的還不是這個,滿屋子的脂粉氣味,讓她一進門就連連打了個好幾個噴嚏。
再看七八個衣衫半解的舞女在屋內搖曳著身姿,媚眼亂飛,正正是寒冬臘月,我心熱如火爐啊!
王朗依舊是一襲白色的長袍,衣襟已經被扯開大半,一個人靠在軟墊上,醉眼朦朧的看著那些舞女跳舞,聽見聲音纔看見謝瑢。
“你來了?”
謝瑢在他老遠的地方坐下:“王公子可真會享福。”她諷刺了一句,王朗也不生氣,只是在她周邊沒有瞧見想要看到的人影時,有些失望。
“王公子是在找什麼?”
王朗將酒盞中倒滿酒水,在水流低落聲中開口:“江湖上都傳言,第一山莊的莊主出門身邊總是跟著一位紅衣女子,今日爲何不曾見到?”
“她受傷了,在府中休息。”謝瑢不動聲色的開口,果然看見王朗倒酒的姿勢有些停滯,不過是瞬間便恢復了正常。
他給謝瑢遞了一杯酒,然後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過三巡後,才慢慢的開口講述今日將謝瑢邀請過來的原因。
“……事情就是這樣的,家父想要請第一山莊的莊主一同前去千鼎湖觀看狩獵,就是不知道謝小郎意下如何?”
謝瑢心中竊喜但是面上不顯山露水,淡淡的開口:“我第一山莊從來都是不參與世家朝堂之事,令尊此舉實在是有點耐人尋味啊。”
“小郎要是願意去便去,不願意去便不去吧,我的話是帶到了。”王朗從懷中掏出一張請柬放在案幾上推過去,謝瑢將其拿起來,果然是狩獵的請柬。
王朗的脾氣就是如此,謝瑢也沒有因爲他的失禮感到生氣。
“屆時王公子可是會在場?”
王朗自嘲的一笑,又灌下一壺酒:“……這時間枷鎖太多,誰能真正的自在如風?那些阿諛奉承的場合,我雖然唾棄,在未脫離王家之前,還是要參與的。”
謝瑢點頭,捏著請柬:“那你我二人便在千鼎湖再見吧。”
王朗訝然看了她一眼:“小郎剛剛不是不願意去嗎?”
“人總是善變的,前一刻不願意去的我,又不是這一刻想要去的我。”
王朗聽完這番話大笑:“原來謝小郎也是我輩中人啊……”
二人相視一笑,又是暢談一番,加深了王朗要和謝瑢深交的念頭,臨走的時候,王朗又聞了一下連翹明日會不會前去,謝瑢只是裝作不懂的樣子含混過去。
連翹重傷,不能動武,這種晦澀不明的場合,是不能讓她出去冒險的。
不過王朗今日兩次問起連翹,莫非……
“嘖!”謝瑢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沒有敢想下去。
正巧進到自己包房的時候,桌子上擺著一個荷包,可不就是之前謝柔丟失的荷包嗎?她冷笑一聲,將荷包攥在了掌心裡。
新仇舊賬,咱們該一起算算了,謝柔!
真想看到那張自以爲是的臉上皸裂,露出彷徨失措害怕恐懼的神情,你害我那天起,就該想到,世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