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家堡。
明日當正,柔光照暖墻角一叢長竹青漫漫,奇形假石,碧樹奇景。外引流水淤積此處混成小池,清純澈底,又涓涓流走,寬敞的走道池中坐落小亭,放眼遠望好似浮在水面。
臨近中秋,壇中桂花含苞待放,星星點點綴滿枝頭,隱約可聞一縷飄逸的清香,陣風襲來,一舞盈盈散綺霞,沾落水面花綻放。
簫月浩來到后花院,來喚開飯,亭中只見柳茹絮望著池中流水。依近亭子喚道:“絮兒姐,大哥呢?”
柳茹絮沉思沒察覺有人走近,當下晃過神來。“哦,是月浩。有什么事嗎?”
雖然她笑著,但簫月浩總覺得她心里有事,卻也不便過問。同笑道:“我來叫你們吃飯,怎么,大哥呢?”
柳茹絮道:“簫大哥去忙了,我想他應該很快就回來的。”
簫月浩心想大哥定去巡查換班情況,大哥顧及不到。想了想便道:“我看絮兒姐一個人呆在堡里也挺悶的,去鎮上逛逛走走,我會派人保護你。”
柳茹絮先是默想了好一會兒,笑著搖搖頭道:“不用,我在堡里走走就行。”
簫月浩感覺她確有心思,好像是刻意不讓人知道。轉眼一想說道:“絮兒姐,其實,我早把你當一家人看待,希望絮兒姐也一樣,有什么心思別憋再心里不說。如果不可以跟告訴我,跟大哥說也行。”
柳茹絮忖思半響,‘一家人’多么親切的稱呼,幾日來倍感他們無微不至的關照,即便對待自己這樣是陌生人,漸漸明白一家人的含義。
簫月浩瞧見她肩頭沾著吹來的桂花,伸手拍落。
靜思中的柳茹絮全然不知,肩頭感到重力壓下,尚未痊愈的傷口傳來痛楚,不禁‘啊’的一聲,失聲痛叫,忙伸手扶在肩頭。
簫月浩失驚,忙道:“絮兒姐,你怎么了?是我太用力了嗎?”
柳茹絮搖搖道:“沒事,去吃吧!”
簫月浩看著走去,覺得很奇怪,說不上哪里奇怪,但也覺得她挺好的,亦不多想跟著而去。
一張小圓桌,菜肴鮮美,柳茹絮與他們齊坐,第一次坐在這惶恐不安,到現在神情自若,一點點的改變視乎已察覺的到。
簫月賦與兩外甥有說有笑,不忘柳茹絮,特意在紅燒肉中挑了一塊五花瘦弱夾到她碗里,“來來來,絮兒這塊最好的肉給你。”
柳茹絮微笑著謝道:“謝謝簫三爺。”
簫月賦皺著眉頭有些不高興,道:“什么簫三爺,這么見外!說過多少次了,和他們一樣叫我舅舅。”
簫月浩略思忖想,明白舅舅用意,是想要她嫁入簫家,但成婚大事急不來。當即順水推舟,推上一波,道:“是啊,絮兒姐,你就叫聲舅舅吧。”
柳茹絮看了一眼簫月梵,愣了一會兒。三人都停下碗筷看著她,似乎覺得有些強人所難,正當要說罷。“舅舅。”
簫月賦當時就樂不攏嘴,滿口應道:“好好好!我又多了一個丫頭。”
當‘舅舅’兩字脫出口,柳茹絮全身變得很輕松,感覺很好,忽然之間流淌的血液中忽然多一種親切的牽掛,模模糊糊又覺得依稀清楚所謂親人。
簫月梵看向她道:“過會兒出去好嗎?”
“嗯!”
......
天明,六人啟程。騎馬奔出玲瓏,沿路經九仙山,景色怡人,放馬緩行。山巒起伏,綠樹蓊郁;山澗流淌,過橋成河;山水青石為伴,聞香透雨初晴;清風徐來柔和情意,賞心悅目。
蘇紹興起作起詩來:“徑曲穿蔥翠,橋回入洞天。峰頭坐明月,信宿意猶憐。真山真水真空氣,化作幽戀意真情。果真是山玲瓏水玲瓏山水玲瓏!”
莫呈軒道:“呵呵,此處只不過冰山一角。等天山接派一事過后,回來我帶你們上山瞧瞧,那可是步入仙境,素有‘大樹華蓋聞九州’之譽!”
蘇紹應道:“如此甚好!”
“嘿嘿!蘇紹你書讀的可真多,比起某人啊,只知道吃喝玩樂,那是強過百倍!”話完,湘筱柔轉頭看向某人,打了神勢。
楓無淚頭腦忽熱,不知怎的不甘心被她瞧不起。道:“不就作詩嘛,我也會!”
聽見此番話,雨澤感覺‘不堪入耳。笑道:“哦?不虧是狀元,我倒要洗耳恭聽了。”
初夏聽著有趣,不覺莞爾一笑。
湘筱柔滿口叫好,心喜若狂,想到他大字不識幾個作起詩來定笑掉大牙,丑態百出。“好,為了能充分發揮你的大文采,題材不限!”
楓無淚輕哼一聲,“作就作,你等著,我先醞釀醞釀。”少許片刻,腦中靈光閃現,興奮地叫道:“有了,不過只有兩句。”
蘇紹呵呵笑道:“古作詩篇多如牛毛,千古絕句千挑萬煉往往不過兩句。”
湘筱柔道:“既然如此,那也可以。請吧,我的楓大狀元。”
楓無淚倒是信心滿滿,閉上眼睛搖頭作起:“吃喝嫖賭皆我行,坑蒙拐騙亦不缺!怎么樣?作的工整
吧?”
蘇紹咧嘴哈哈笑道:“工整,工整!”
雨澤笑得合不攏嘴,“你哪里是作詩?擺明著作對聯,別的不說,就這兩句絕對能成為千古絕句,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湘筱柔聽著信以為真,‘坑蒙拐騙亦不缺’暫且擱邊不說,‘吃喝嫖賭皆我行’吃喝賭倒也說的過去,本想借此數落他,但著‘嫖’字入了耳里,說不出的滋味,又氣又惱。“哼,早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該讓你閉嘴!”
楓無淚大惑不解的抓抓頭,作的不好就不好唄,她咋就生氣了?
初夏收斂笑意瞧向她,道:“筱柔你別生氣啦,無淚也只不過說說而已,沒那個意思。”
楓無淚頓然醒悟,‘原來如此’閃過大腦。“喂,你也太小心眼了吧,難怪你長不高。”
湘筱柔瞥了幾眼打量他,道:“哼,你也高不到哪里去,相比之下看起來雨澤比你高些。”
雨澤(又關我事了?)
初夏笑了笑,道:“好啦,你們別證啦,不然天黑都趕不到天山居了。”
莫呈軒道:“說的也是,我們加快行程。到那兒你們愛怎么扯就怎么扯,哈哈。”喝馬快行。
湘筱柔埋怨道:“都怪你,忘了莫大哥還有要事。”
五人相繼喝馬快行,嘚嘚馬蹄聲響,揚起黃土飛揚,漸漸消失在塵霧中。
申時末,斜陽掛在墻頭,再過不久日落西山鳥雀歸林。車夫持著長鞭驅趕馬兒,馬車上下顛簸,駛進鎮子,街道兩旁旗幟輕揚,躺三三兩兩行人,停在一家‘垂虹客棧’門前,車守在門前張望的小二堆起笑臉趕忙迎去。車內下來兩人,正是披風漢子與伊美美。
店小二瞧他們身段年齡以為是父女,而漢子帽檐眉間透著凌然肅殺之氣,便知不可得罪。微弓腰身,笑問道:“請問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披風漢子直朝里走,“住店,先上幾道小菜。”
鹿女鎮,天目山腳下不遠處的小鎮,傳說鹿女在此山修行成仙,因而得名。雨澤等人留戀路上美景方才入鎮,天目山高,時日漸晚,不易上山。
莫呈軒來過幾次天山居,離山最近的屬‘垂虹客棧’,決定投宿一晚,明早登上,于是領頭帶路。
店小二剛招呼完前頭兩人,又見來了六人,笑容朗朗的迎去,問道:“幾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莫呈軒道:“六間客房,再準備些飯菜。”
店小二對向里邊掌柜喊道:“掌柜,六間客房。”轉身伸手為請道:“幾位客官,里邊請。”待他們下馬,一手三匹,牽馬引入馬棚。六人入內,找了張空桌就坐,點上菜譜,稍過片刻,廚房上來飯菜。湘筱柔早餓的咕咕叫,拿起筷子便兩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雨澤夾菜送到身邊初夏碗里,說道:“餓了吧!”
初夏啟顏而笑,點點頭。
楓無淚埋頭塞進幾口米飯,含糊不清的說道:“還是初夏好,溫馴乖巧,像只小貓。不像某人兇巴巴的像只母老虎,每次最先說餓,還吃那么一丁點兒,難怪長不高。”
聽到此處,其余人心知大戰在即,筷子擱在碗口裝作在吃飯,眼珠兒紛紛偷偷瞧著去。
湘筱柔輕哼,夾菜送入口中,瞧也不瞧他,一點兒也不氣。說道:“女孩家心思你懂什么,告訴你吧,那是因為在雨澤面前才像只小貓。”
言罷,蘇、莫、楓大惑不解的目光看向雨澤。
雨澤怔了會兒,瞧向他們一個來回。道:“你們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女的。”換言之,自己也覺得很莫名其妙,相當費解。
轉移視線到初夏身上,被看久了初夏有些羞怯,女兒心思又不好意思對外人說,忽然放下碗筷。“我吃飽了,趕了一天有些累,我先回房休息,你們慢吃。”
走墻邊,踏上樓梯,余光瞄見底下兩人,黑衣漢子吃飯不卸帽甚感怪異。對面小姑娘長得美顏如玉的小姑娘,咋眼相看,頗為眼熟,她一雙楚楚可憐眼神看來,像要說些什么。只聽漢子說道‘吃飯!’小姑娘乖乖的埋頭吃飯,以為是父女,不再多想。
以免夜長夢多,披風漢子點了她啞穴,又向斜角上桌雨澤瞥了一眼。
“哼!我也吃飽了。”湘筱柔起身,又叫小二送一盤包子到客房,‘咚咚’的奔上樓。四個大男人愣愣坐著哪兒,好不明白,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明日便是天山居掌門交接的日子,不少江湖門派受邀而來,垂虹客棧仗著地段優勢前來投宿的門派弟子絡繹不絕,很快沒了客房。掌柜歉意連連,送走一批又來一批。
楓無淚性子好動,進來之人都要依依瞧過,有些古怪的就多瞧幾眼,無意間掃到了那口大長刀上。向披風漢子靠在桌邊的那口大刀,打著眼勢,輕聲說道:“喂,你們看。這刀又長又寬看起來很重,刀頭好像是被切掉了一樣,能用嗎?”
莫呈軒瞄了幾眼,的確如此。道:“話可不能這么講,好比我聞師伯,撫琴彈指間便可殺人無形,
無論外形怎樣刀槍棍劍算是利器。”
蘇紹點點頭十分贊同,“想必莫大哥說的是‘三清妙音’聞風吟聞前輩吧!的確如此,江湖不乏奇人異士,總歸有他們一套門路。”想來諸多江湖奇人都有綽號,他也應不例外,于是雨澤問道:“如此說來,他可有什么名號?”
蘇紹放眼稍作打量不敢停留過久以免滋生誤會。輕搖頭:“我也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此人。”
“我看啊八成是用來嚇唬人的。”楓無淚才將話說完,倒是有人坐不住,旁桌一個三十來歲的健壯漢子,衣著純樸應該是當地居民。
漢子學著江湖禮數一抱拳,笑著說道:“這位兄弟,咱是打家伙的,很好奇,憋了很久,實在忍不住,想瞧瞧兄弟這口寶刀什么來歷。”一口外地音。
另一年青小伙相比之下身材瘦小,穿的不錯,好像是他親戚,地地道道的本地音。忙道:“大哥,你這也太...”
披風漢子嘴角觸動,只聽說到‘請自便’三字。
那漢子笑呵呵伸手握刀,稍作用力竟沒絲毫動,以為不夠用力,再使上一把勁,長刀起空,頓覺無比沉重,身子猛的前傾,趕忙雙手捧著,這才穩住身子,端視刀身,暗紅通體,視線移到刀頭,材質精亮,然后掂了掂分量。“好刀!雖然年數已久刀身著污,我仍能識得它是百煉精鐵鍛造,我估計大概有百斤重,只可惜不知怎的刀頭沒了。這位兄弟,如果哪天去了襄陽,找到‘天祥鐵鋪’我定能幫您修好它!”說著小心翼翼將刀放回原位。
披風漢子道:“有勞了。”
那漢子笑嘻嘻的回到座位,方才他說到‘只可惜不知怎的刀頭沒了’伊美美瞧見披風漢子臉上蹙眉,酒碗端到嘴邊頓了頓,然后猛得一飲而盡。
披風漢子飲下酒后說道:“回房休息。”起身單手輕輕松松抄來長刀,伊美美放下碗筷,跟在身后,一起踏上二樓。
待他們走后,莫呈軒目光不理樓道,開口便道:“百來斤重的刀輕飄飄的被他拿在手中,此人非比尋常。”
年輕小伙深知大哥喜好打造兵器,閱歷廣博,對于那口刀頭甚好奇。問道:“大哥,那口大刀刀頭怎么回事?”
漢子回頭確認他已走,道:“刀的確是好刀,他是江湖人士,方才我不便說,那口刀的刀頭是被利器削了去,砍斷百煉精鐵絕非尋常兵器!”
楓無淚向雨澤眉頭一挑,打趣道:“不會是你干的吧!”
雨澤道:“是是是,是我干的,楓大狀元!過會兒,認出我來,說不定人家要來找我尋仇,到時候你可別不顧情義,不來幫我。”
蘇紹呵呵笑道:“筱柔一不在,就找你抗上了?”
雨澤道:“又不是一天兩天啦,他這性子到哪兒都能跟人抗上。”
“切,誰要跟他抗上?”話音方落,楓無淚看到莫呈軒愁眉不展的樣子,問道:“莫大哥,你想什么呢?”
莫呈軒道:“你們不覺的那小姑娘眼熟嗎?”
這么一說,雨澤、蘇紹蹙眉凝想,覺得頗為眼熟,可又說不上來像誰。
楓無淚看看他們想的‘苦不堪言’真是莫名其妙。忙說道:“有什么好像的,不就是長得像那個假小子嗎!她可是遠在千里之外,再說那假小子有她長的這么楚楚可愛嗎?”
莫呈軒點點頭,覺得有道理。“天下相似之人多的去,偶爾瞧見一兩個也不為怪。既然如此,大家趁早回房歇息,明早還要登山。”隨后四人各自回房。
玲瓏鎮。
簫月梵帶著柳茹絮登游玲瓏山,上至凌云頂峰叢莽蔥翠,云嵐相接,下至臥龍崗,松樟楓櫟,藤蘿頑石,如蒼龍橫臥。直至西落人歸。
夕陽已落,天街的紅霞漸漸退卻由紅變暗,街頭燈火亮起,從山上俯視而來,猶如火龍吐信。
兩人下山趕回簫家堡,到鎮上時已是酉時,大街上逐漸開始變得熱鬧。今日不知何時到來一批江湖賣藝的,在街旁一方大空地,擺好陣勢之后,技人拿著火捧,正朝嘴里塞,此事圍觀人還不多。
正巧路過,柳茹絮眼前一亮,覺得倍感新鮮,忙道:“簫大哥,我們去那!”
簫月梵用力點頭,笑著說道:“好!”
技人將火棒含在嘴里之后,緩緩提出,火苗滅了。只見作氣一吐,從口中噴出一道火舌,周圍觀客臉上一片炸紅,火棒雄雄燃起。
柳茹絮一個勁兒顧著看,又拍又叫,像個小女孩看得樂此不疲;而簫月梵臉上開始掛起笑容,無人知曉他們為何有此改變,滿臉萬分期待的觀看精彩表演。
街上行人中走來斗笠中年男子,陰影遮到眼睛,腰間配著雙刀一長一短,穿著打扮是中原服飾,單看武器應該是東瀛武士。他路經此地,偶然間瞧見輕紗蘭衫的少女,身形和側臉非常熟悉,不敢確定。試探著叫道:“絮兒妹子?”
這聲耳熟能詳早已爛于心中,柳茹絮回首間不脫口而出:“谷梁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