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婚,是端漠爲和親公主舉行的特有風俗。歷代公主出嫁之前,都會在皇宮裡舉行宴席,讓公主再體驗一次家鄉的美好,吃吃家鄉的美食看看家鄉的美景,再由臣民送公主一些東西,讓公主嫁過去之後不甚寂寞。
宴席上倒不分男女,卻還是按地位尊卑安排,時雨坐在女賓中偏上的位置,而皇子的位置,就在她的斜對面。
她隔著正在演奏端漠大樂的歌姬們,看著和成毗天並排坐著的李隆昌,不,之前他已經更名,喚作成釋天。這次小婚過後,他就會跟著這一撥人回端漠,去做他的大皇子了。
而自己,則要作爲陪嫁女官一路跟進皇宮裡去。
大樂悠揚婉轉,笙箏簧弦箜篌,一排人影影綽綽,她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神色,更是不清楚他究竟經歷了什麼,爲何消失這麼久。
桌上擺著的食物雖然可口,時雨卻連動都沒有動。
“時雨,我聽說你被選爲公主陪嫁女官,要去端漠了?”孫穎繞到時雨身後,用手在她耳畔攏成一個圈,小聲問:“因爲李隆昌?”
“成釋天。”時雨的嘴脣碰了碰,發出簡單的三個字而已。
孫穎立刻明白過來,淺淺的嘆了口氣才說:“留不得麼?”
“留不得,我娘以後就靠你了。”時雨側過頭,對著她輕聲說:“這會兒在演奏大樂,你同我說話也太明顯了些,走吧,姐姐,我會照顧好我自己,不要擔心。”
“時雨,照顧好自己。”孫穎往後退了退看著時雨的側臉,燈影搖曳,她臉上的堅毅和眉宇間的英氣,卻沒有因爲投射的陰影有一點變化。
時雨並沒有回答,她鼻頭微酸,淚珠就從眼眶滾落。孫穎不僅是她的表姐,更是摯友,離開她,甚於比離開自己的父母都難過。
大樂演奏完,卻是一羣舞姬,她們一身玫紅繡金線的長裙,打著赤腳,繫著金鈴,披著桃紅的長綢,伴隨著婉轉的曲調緩緩的舞著綢緞。
時雨沒有細看,她並不認爲這種宴席有什麼好,歌曲也好舞蹈也罷,都透出一股離別的苦痛,對於她和含山公主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吧。
“啊!!!小心!!!”
一聲尖叫喚醒時雨的理智,她擡頭,卻發現那些赤腳的舞姬手裡的綢緞,變成了兩把利劍,而那兩把劍在她們身邊輪圓,毫無目的的刺向在坐的所有人。
時雨呆愣的看著四散跑開的人羣,和急忙趕過來的御林軍,下意識的撲向自己的母親把她護在身下。
“時雨,讓開,娘可以保護自己,你不要……啊!!!”孫清寒的尖叫聲在時雨的耳畔響起的同時,時雨也聽到了身後劍破風的聲音,她不僅沒有放手,更是抱緊了孫清寒。自己出生到現在,這是頭一次真的保護自己的母親吧。
撕拉……
劍撕破衣襟的聲音在時雨後背響起。
撕拉……
這一次,卻是劍撕扯皮膚的響聲。
時雨等了半天,卻也沒有感覺到身體的疼痛。
她回過頭,卻看到擋在自己面前的成釋天。他背對著自己,衣服已經被血染透,卻仍舊穩穩的立著,護著身後的時雨。
時雨一個激靈,翻身而起,順勢拉起地上的孫清寒,把腰間的軟劍塞進她手裡,懇求的看著她。
孫清寒立刻明白過來,用力一甩,手裡的軟劍一聲脆響,變成一柄長劍,刺入成釋天面前女子的胸膛。
她的時雨一直在裝,裝柔弱,裝可憐,即使這樣的生死關頭,她也不忘自己的身份,時刻記得要佯作柔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不做任何反抗。
但她也知道,看著心上人受傷的時雨,該是何等的憤怒。所以,她乾脆把面前女子手中的雙劍搶了,衝進御林軍之中揮劍斬殺,算是幫自己的女兒出一口氣。
“沒事麼?”時雨扶著成釋天坐在地上,把自己的裙子撕成長條,勒緊他的傷口,先幫他止血,還好,傷口刺的很偏,並沒有傷到內臟。
成釋天緩過勁兒來,捂著自己的傷口問:“皮肉傷罷了,沒有大礙。你呢,沒事麼?”
“衝著我來的?”時雨沒有回答,而是問道:“這裡是皇宮,刺客混進來就算了,能刺傷你還不被逮住,也太奇怪了吧。”
“沒什麼奇怪。”成釋天看著已經被降服的女人一個個被刺死,冷冷的說:“看來一個活口都不會留,死無對證了吧。”
“應該是。”時雨卻看著自己的母親,已經年過三旬的孫清寒,淺白中衣,杏色罩衣,分明文靜的一名女子,罩衣上卻怒放著一朵朵暗紅色的血花,一朵一朵接連不斷,隨著那些舞姬的死亡,在她罩衣上越開越大。
她嘆了口氣,才說:“我娘是真的動怒了,我從來沒有見過誰看可以這樣瘋狂的殺人。”
“那是你沒有見過殺人。”成釋天捂著傷口,深深的吸了口氣才說:“前幾日我府裡剛剛纔有人這樣連續不斷的殺過人。我看著倒覺得還好,沒什麼奇怪。畢竟是時雨你的生身母親,在女子之中實在出類拔萃。”
“你府裡鬧的厲害麼?誰的人?”
“不算十分厲害,成目天的人吧,終究是過去了,無需多說。”成釋天看著舞臺上倒了一地的人,對著時雨伸出手,說:“時雨,幫我站起來。皇上該問我話了,這傷,怕是要一直帶回端漠去了呢。”
時雨安靜的扶起他,靜靜的看著自己母親也收了劍,站回兩側臣子的位置。她低著頭,心裡卻在回想剛剛的話。她不信是成目天的人,那日含山公主改口,這裡面的內情不會這樣簡單。
時雨扶著成釋天站起來走回皇子席,又捏了捏他的手算是囑託,才一步三回頭的走回自己的母親身邊。擡頭看了一眼孫清寒,見她臉色如常,心裡對自己的母親騰起了敬佩。
人羣慢慢聚攏回來,再次入席,每個人卻都十分慌亂,有在奔跑中掉了鞋的,有在推搡時散了發的,有臉色大變不住發抖無法緩和的,有低聲抽泣抑制不住的。這麼多人,卻都不敢離開,仍舊按方纔的席位入座,靜靜的等著皇帝發話。
先開口的,卻是御林軍的首領嚴正,一個不到三十歲渾身輕甲的男人。他立在舞臺之上,背後是堆在一起的舞姬的屍體,他半跪在地上,說:“稟皇上,逆賊已盡數擊斃。”
“可有傷亡?”皇上掃過人羣,在那些戰戰兢兢的女眷裡,文時雨的身影分外刺目,她鎮定自若的和孫清寒交換著目光,露出難掩的狡詐。
“都尉家的小姐同端漠大皇子受傷,其他人受到驚嚇。”
時雨覺著,都尉家小姐受傷不是巧合,就只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傳太醫。”
太醫院裡養了十幾個太醫,召的時候連藥童都叫了過來,蜂擁而入一時間比剛剛還要熱鬧。
雖然嚴正只提到了傷重的兩個人,但實際上崴到腳的,被別人抓傷的,碰破了皮的,算下來也得有十幾個人。一時間也就剩下包紮時隱忍的痛呼,再沒有人說話。
“各位愛卿受驚了。朕必當嚴懲此事。”皇上的聲音裡並沒有太多的憤怒,甚至很是冷漠。
他這種態度,讓時雨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看完,又瞄了眼忍疼包紮的成釋天。她總覺得又哪裡不對,卻又無法將這一切聯繫起來。
皇家送公主的宴席之上出現刺客,傷的卻不是公主而是鄰國的質子,甚至衝著自己這個八桿子打不著的人下手,這也太奇怪了吧。
成釋天方纔又說自己府裡曾有大殺戮,可整個上都裡沒有任何消息,也很奇怪。
宴席到這樣,自然是不歡而散,沒傷的盡數離開,有傷的留下診治。時雨盯著舞臺上那些舞姬的屍體,不禁感慨,剛剛還光鮮亮麗的一羣人,這會兒卻好像爛肉一樣被人隨手扔了堆在一起。成王敗寇,可敗了之後失去的怕不僅是地位而已,無論如何,自己絕不能敗。
“娘,剛剛那些人是什麼地方的功夫。”時雨跟在孫清寒身後上馬車,輕聲問。
“西越。”孫清寒答完,又說:“有一名女子保命時使的是大冶的劍法。”
時雨上馬車的腳步頓了頓,擡頭錯愕的看著自己的娘。她信孫清寒的判斷,這一切難道都是大冶皇帝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走的人太多,馬車慢慢悠悠,許久纔出了宮門,直到主道之上,纔好走了些。可也沒走多久,馬車就又停住了。
時雨以爲是遭了伏擊渾身緊繃,正準備讓孫清寒照顧好自己,馬車門就被人打開了。開門的是李隆琰,但時雨卻沒有輕鬆多少。
“文時雨,你好大的膽子,一場演戲下來竟一次也沒有看過本王。”李隆琰憤怒的盯著時雨,伸出一隻手去,說:“本王命你下馬車!”
時雨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今天也參加了宴席,自己的目光過分專注在成釋天的身上,把這個人竟然就這樣越過去了,想想,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去哪裡?”時雨當然不會下去,李隆琰明明在氣頭上,她下去是找死麼?
“下來!”李隆琰上前,一把拽住時雨的衣袖,把她從馬車上拽到地上,死死的瞪著她,說:“你眼裡,容不下本王?連看也不看一眼?”
“我是沒有看見你,你在大冶皇室的位置,我在臣子的位置,隔了一個舞臺不說,人又多,我怎麼會看得到你。”時雨站穩就往後退了幾步,躲著在氣頭上的李隆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