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理看著她的手,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嘴裡的話便如泄洪似的,噴薄而出。
原來石橋那頭的空地,空了有近二十年了。木子幼年時便閒置著,多少年不來,有過許多種說法,一說蓋個主題公園,又說又要蓋個高檔住宅區,商場醫院學校都有的那種大盤,一說又要分租給幾家大公司做工廠。
後來都沒了下文,不知怎麼的,總不能成形,也許是周邊的水質太壞,蓋什麼都無法周全水的供應。
這幾年風聲又起,說有投資商看中,真要蓋別墅了,且連河道也一併治理了,鎮上的人皆興奮不已,傳什麼的都有,總之是鎮上經濟要大發展,大家都有福利之類的話。
因此人人眼睛都盯著那塊空地,一有風吹草動,便能瞬間從鎮頭傳到鎮尾巴,本來小鎮也不大麼。
然後每有一個外地客來,只要不是遊客的傻模樣,本地人便都要好好揣測其行蹤目的。上個月還真有這麼個人來過,且很坦然地告之愛打聽的閒雜人等,她就是來勘察土地的。
沒錯,是個她。
是個女人。
“年紀麼比你大些,不過也算年輕,三十歲左右吧,”經理說時有些神秘兮兮的:“長得一臉福相,大腦門寬額角,五官標準是人才出衆。最主要,出手也大方,本來我這裡不收小費的,可她來來去去,只要看見的人皆有份,出手就是一百呢!”
木子貌似漫不經心地聽著,其實心裡早揪成了團亂麻。
女人?!
三十歲左右?!
這怎麼可能呢?!
算算時間,十三年前不過才十幾歲,也是個少女而已,難道能做出那樣的事來!?
當年案件裡的受害人,確實沒有性侵的痕跡,可那樣兇殘的手段,也很難相信是個十幾歲的少女所爲。
當然世事無絕對,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她就沒說她是代表哪家公司來的?”木子若有所思,手還在抄在口袋裡不肯拿出來。
經理貪婪地盯著她的手看:“當然不會說啦,”眼見那手向下一縮,忙急著又道:“不過聽她口氣,也是從a市來的呢!”
木子嘆了口氣:“這還要什麼聽口氣?你登記時看身份證就知道了嘛!”
經理忙擺手:“不是!她身份證是外省的,就是因爲這個我才記住了。工作的地方在a市,咱省的省會呢,可身份證上的地址,卻是別的省的,還離這兒挺遠,所以我有印象。”
木子滿意地把手拿出來,經理一看,大失所望,原來她手裡握著的,不是粉紅色的毛爺爺,而是個手機。
經理臉上的笑沒了,換上一付晚娘臉,陰陽怪氣地道:“這年頭真是!就該不見兔子不撒鷹!學別人裝大款就別整得這麼寒磣!又想套情況又不
想花錢,天下有這麼白得的好處?!”
木子心裡暗笑,一本正經地回:“沒錯!就是這個道理!你微信多少?我給你發個紅包。”
經理臉色瞬間秒變,馬上由晚娘又變成小綿羊:“哎呀這怎麼好意思?”話是這麼說,還是飛快地報上了自己的手機號。
木子趁機加爲好友,以一百塊爲代價,窺探對方的朋友圈。
不出所料,大部分都是美顏自拍,吃喝玩樂,木子沒來得及細看,便被對方殷勤地話語打斷:“妹妹,看你跟我投緣,我再告訴你點內部消息。”
木子收起手機,一臉期待:“請說。”
“那塊地說話就能拍了,我前幾天還聽鎮政府裡的親戚說了,說想到辦法能鎮住下頭那玩意了,你們公司想跟別人爭,得快點下工夫了!”
木子眉心倏地一凝,靈動的眼眸倏地盯住對方::“你這話什麼意思?”
經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怎麼你不知道麼?”看出木子是真不知道:“哎呀,”嘴裡嘖嘖有聲:“你們公司是外地的吧?也太忽視當地的情報了吧?怎麼你不知道,這塊地空了這麼多年的原因麼?”
木子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什麼原因?”
經理看在那一百塊,和將來可能到手更多一百塊的份上,將嘴巴湊到木子耳旁:“那地方,早幾年建什麼都不成,地基一打就崩一打就崩!後來偷偷請了風水大師來看,說啊,下頭有不乾淨的東西!”
說到最後一句,經理有意加重要了語氣,並做出一臉驚恐的表情,眼中卻有期待,好像一個說鬼故事的人,想看看聽衆會受到怎麼樣的恐嚇。
奇怪的是,木子本有些蒼白的臉色,在聽到她這樣的 話之後,倒慢慢緩和下來了。
“哦?還有這樣的事?”
經理失望了。
“您別不信啊!”她竭力證明自己沒有胡編更不是捕風捉影,畢竟收了一百塊,還是要做得靠譜些纔能有後續:
“真的!早些年我上中學時,那地方風風光光地弄過幾回奠基大典啊,破土儀式啊什麼的,沒一個能熬過一個月的!總是地基響過半個月,就轟然而倒,然後,那地方就一直空到現在了。您想啊,這麼大塊地,後頭是老街,民間文化基地,風俗遊覽景地,前頭又是熱鬧的鎮中心,白空著這麼多年不開發,前些年房地產多少熱鬧,一樣沒人肯接手!要說這裡頭沒鬼,您自個拍拍良心,能信麼?!”
那經理是說得繪聲繪色,木子卻聽得冷冷靜靜。
什麼鬼神之說她根本不信,不過空地不能開發閒置這麼多年,其中一定有些不爲人知的秘密,但是不是真有不乾淨的東西?木子心存八成疑慮。
“你有那位風水大師的聯繫方式麼?”木子瞇了瞇眼睛,衝
那經理一笑。
經理大喜,以爲自己的話起效果了:“我是沒有,不過我可以替您打聽打聽!畢竟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上頭也怕有閒話傳出去,影響不好嘛!不過您放心,我這人手眼通天,想知道什麼您只管問我,只要跟這鎮子有關的,我就自己不知道,總也能給您打聽得出來!”
木子衝她揚了揚手機,笑著離開了。
吃過早飯,木子從餐廳出來,走到大門向外看了一眼。
依舊下雨,天地間一片白茫茫,路上行人不多,皆匆匆而過。不過到底是白天,與蕭條的夜間相比,還是熱鬧了很多。
與城市相比,這裡明顯要寂靜幾分,但是也含有幾分安寧的氣氛,然後各色小店開啓門臉之後,便又多了幾分活絡。
“您要出去?”行李員懶洋洋地看著木子:“這天氣可不宜出門,”看了一眼她腳下的球鞋:“除非就這兒門口逛逛,走遠了一準溼了。”
可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有些不信。
附近不過商場和精品小店,以對方城市來的身份,會稀罕這些?外地來此,大多隻爲保留民俗的舊街老巷,這姑娘看著有些氣派,那麼就是爲那塊地了。
最近那裡成了香餑餑,這事人人都知道。
木子和善地衝他一笑:“沒事,我帶著雨鞋呢!”
說罷就轉身上樓了。
行李員衝看熱鬧的前臺一笑,以口型示意:“又是個來看地的!”
兩人心照不宣,皆是樂呵呵的。
換上雨衣雨鞋之後,木子走出賓館,她毫不猶豫地向石橋走去,走到最高點,停了下來。
空地裡的廠房還在,當然更破爛了,垂頭喪氣地被風雨吹打著。河邊還有些板壁房子,遠處的巷子裡頭,依舊有著高牆厚瓦的院落。
住的都是這鎮子的老居民,多少代的世家了。雖然板壁酥了,牆頭頹敗了,瓦呢,也碎了,又覆上了新瓦,可那裡面的煙火氣足哩,就還撐著,有威嚴。
木子要去的,就是那院落裡的一家。
空地過去,再繞過廠房,然後再過一座石橋,頭頂的瓦縫裡,長出白茸茸的草,在風中搖曳。背陰的山牆上,布著裂紋,像一張大網,她就這麼熟門熟路地走了過去,既沒受那廠房的誘惑,也沒被這阡陌橫行的巷道困住。
她也沒想到自己的腦子裡還存著如此精細的地圖。
景茵的家,就深藏在這巷子的盡頭。
的穿廊裡,潮氣一股一股漫出來,夾著老鼠屎,餿飯粒,腐菜葉,哈火腿的氣味。小孩子哭聲也傳了出來,隔著雨點,不再尖利,反有些柔軟,軟得叫人鼻酸。
這是在鋼筋水泥的從林裡聽不到的煙火氣,是世間纏綿悱惻,染進木子骨骼裡,忘也忘不掉的初時回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