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木子竟對這些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補課?犯錯留堂?又或是參加了校間的什麼活動?
一切都有可能,一切又似乎都不可能。
那麼是爲什麼呢?
木子當時腦中一片空白,事後更是混沌,直到父母帶她離開此地,她便一直深陷迷團之中。
同樣因爲想不起跟她說話的那個嫌疑人模樣,她難以自拔的自責不已。
因這兩股情緒的夾雜,還十幾年過去了,木子她不敢回來,心裡發了狠,可就是不敢站上小鎮的土地。
現在她回來了。
她決定直面自己的恐懼,也直面那個可能會追隨而至的陰影。
要說李西這個事給她的影響,好的一面就是教她不再逃避。
李西逃了很久,最終沒能浴火重生。
木子覺得,也該到跟自己的心魔決然一戰的時候了。
難道將來穿婚紗也要繫個道姑頭麼?!
眼淚慢慢止住了,木子擡頭看向窗外,影影灼灼,有碩大的枝葉在鬼祟地探頭探腦。
她住在三樓,這賓館總共也不過五層而已。二樓餐廳,還特意在外架構出一大片陽臺,上頭設計安放著桌椅陽傘,更有幾盆貌似來自熱帶的棕櫚樹,流露出幾分大都市裡纔有的異口情調。
可到底這裡是個小鎮,弄成過了頭,反有些可笑,棕櫚配沙灘纔是正經,在這裡倒配玻璃桌椅,傘也是飲料廠家贊助,看起來便是怪模怪樣。
在木子窗外投下鬼影的,正是這些不著調的棕櫚樹。
木子走到窗前,覺得有些氣悶,摸摸栓扣,發現是活的可以打開,便開窗通氣。
頭伸出去,木子頓時覺得清爽舒服許多,夢裡帶來的浮躁和憋屈一掃而光,耳邊又傳來自小便熟悉的聲音。
嘀嗒,嘀嗒,嘩啦啦。
此地樓頂平臺邊上,皆專門用鐵皮接出一道槽,這是用來接雨水的,下雨時水就順槽流下,流到底下的塑料桶裡。
地下水是污染了的,肉眼都看得出綠得讓人心寒,雨水用明礬定一定還可以做洗滌用處,因此這裡家家都裝有這樣的設備。
當然這是木子小時候的事了,沒想到許多 年過去,這能聽見這樣的聲音。
鎮中心繁華的背後,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陳年舊物。
木子好奇地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夜色中雨霧迷濛,可她還是很看辨認出,高樓過去有道石橋,橋頭是一排破舊的車間倉房。
沒想到這廠房還在!
幼年時木子就常與景茵過橋去玩,因校園就在不遠,石橋算一條回家的近路,不過要繞過一大片廢棄不用的空地。
廠房就是其中一處。
那裡原來是個煉糖廠,大量買來甜菜,先粗榨過一遍出來紅糖,然後,再精煉成綿白糖。
有一段時間很是風光,可計劃經濟過後,廠裡開始凋敝,開始還想過別的辦法,甚至別出心裁地造過飲料和酒。
不過最終還是沒能逃過市場經濟的調節,小地
方的小廠如何與外來的巨鱷相爭?
幾年之後,便悄無聲息的關門大吉。
木子知事時這裡已經倒閉了好幾年了,人都已經散盡,可房子還在原地聳立著,窗戶上釘了生鏽的鐵條,又罩上了蜘蛛網。
廠房的石灰外牆上,紅漆寫著標語,有年頭了,風吹雨淋,但因爲油漆厚,字又寫得大,還可看出形跡,木子記得,景茵和自己最開始認識的幾個字,就是在這裡學的樣兒。
從緊閉的大門裡看去,依舊可見裡頭幾處都貼了封條,門窗上的雨檐,都垮了下來,車間頂上鋪著油毛氈,一片片披掛下來。車間後邊的鍋爐房上,立著的煙囪,斷了一截,有麻雀從裡面飛出來。
木子看著那處熟悉的地方,記憶慢慢浮現,並清晰起來。
記得那時她跟景茵總愛站在橋的最高處,彷彿登頂一般眺望著廢廠,自認爲站得極高了,卻還是隻能看見少許。
小孩子對不知道的東西總有很多幻想,大部分且是不靠譜胡編亂造甚至跟看過的動畫片聯繫起來的。
她們就曾想象過那裡頭有個被困住的公主,惡魔抓了她來,將她囚禁在這裡。別人以爲這裡廢棄,再不會多看一眼,只有小孩子眼睛乾淨,能看出此地的不比尋常。
當時她們倆就這麼屏氣凝神地站著發呆,伴著她們,橋下的水也是靜止不動的,厚厚地積了污垢,粘起來了。
橋的那一頭,就是小鎮熱鬧的中心,連接著一處商場的後牆。商場的樓高三層,當時已算鎮上的至高點,牆就格外的高聳,擋住了西去的日頭。
水泥橋因此也被罩在陰涼的影地裡。然後,就有了一股森然的氣氛。
“快走!”總是景茵拉她一把,然後兩個小小的人兒,抱著肩膀被自己的幻想驚嚇著,飛快地跑下石橋。
耳邊雨聲密集如鼓點,水珠沿著木子的髮根無聲淌落,滴到她臉上甚至眼睛裡,模糊了她的視線。
忽然!
就在木子將要眨眼的一瞬間!
透過濃重的黑雲驟然間天空中打了一個閃,把天地間照得雪亮,幾乎同時爆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震得木子幾乎失去了聽力,雨點籟籟落了她一脖子,也沒覺出涼來。
因在這一剎那,天地間大放光明的一秒間,她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座石橋上有個人!
那座多少年不曾改變過的,經過風吹雨打已顯斑駁的石橋上,於森然淒寒的冷雨中,赫然站著一個人!
旋即,一切又陷入一片無邊的黑暗裡,傾盆大雨沒頭沒腦地直瀉而下,狂風呼嘯中棕櫚樹枝椏發顛似地狂舞著,溼淋淋的樹葉發出令人心悸的沙沙聲……
木子覺得彷彿一下子心臟就被一雙冰涼的手捏住了!捏得死死的,抓得牢牢的!
一股巨大的寒意毫無預兆地瞬間衝入她的心門,直貫她各處神經,讓她於瞬間,便僵直到無法動彈。
天地間早已再次陷入黑暗,就連街道上的霓虹也歇了,木子再也看不清石橋上的情況,可她知道,那個人一定還在原處站著,看
著自己。
一種奇異的酥麻感,慢慢爬向的背脊,然後一路向下,莫名其妙地讓她兩腿發軟。
本能地,木子將頭縮回了屋裡,隨即飛快地,將窗戶合上了。
栓扣拉得死死的,直到自己的指尖疼起來,木子才丟了手,重重地跌坐到地上。
來了!
該死的!
還是來了!
漂亮公主你在哪裡?
漂亮公主就住在破爛的廠房裡。
漂亮公主爲什麼不在宮殿裡?
因爲惡魔,惡魔就在她身後的陰影裡。
這是幼年她和景茵自編的歌謠,多少次哼著唱著從那石橋上一衝而下,然後瘋了似的笑,又怕又驚,又覺得刺激。
木子垂下頭去,雙膝拱起,全身霎那麻痹,僵寒如冰。
第二天大早,前臺迎來了表情如常的三樓住客。
“您睡得好嗎?”也許是沒想到對方會起得這麼早,值夜班的大堂經理忍下了一個吹欠,很有職業道德地笑著向木子打了個招呼。
木子笑著嗯了一聲:“昨晚雨太大了,半夜還打了個雷,我被吵醒了,就再沒能睡著。”
經理配合地點頭:“是啊,那個雷啊!”
其實她躲在在值班間打瞌睡裡,一點也沒聽見什麼雷,不過客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而已。
“二樓那幾盆棕櫚樹差點都被颳倒了,有一棵差點沒撲到我窗戶上,”木子不笑了,一臉嚴肅:“這可不行,萬一傷著人呢?玻璃碎了太危險,就算傷不著,砸壞東西也是損耗不是?”
經理這才徹底清醒過來:“什麼?!呀真的啊?呀真對不起!一會我讓人上去看看!哎呀這天氣搞得什麼鬼!才下了一個多月的雨,好不上三天,這就又下上了!”
經理陪著笑,有意跟木子兜話,生怕她動氣,連累自己的業績:“您還不知道吧?老街那邊的淹起來啦!您要是出去,別從石橋那頭走!那頭看著近,其實過去就是水,分不清哪兒是河哪兒是岸,一腳踩不好,人就下去啦!”
木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我要去老街那邊?”
經理打個哈哈:“嗐!您就別瞞人了!前些天那片空地就來人看過了,說要開發。您這又來,大半夜地坐車趕來,不爲公事還爲探親?再說看您上下這通身的氣質,也不是到這裡來找工作打工的,倒像個市裡的白領,不就是領導吩咐著,下來考察的麼?”
木子眉頭一肅:“有人來看過?石橋那邊的空地?”
難道就有這麼巧?還是說,因此關聯著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木子是從來不相信巧合的,巧合只存在書裡,現實中,卻是難得一見。
經理奇怪地看著她:“怎麼你不知道?難道不是你們的人?”腦子一轉,立馬又笑:“我知道了,這地一鬆口,就都聽見風聲了是不是?都要來叼這塊肥肉是不是?”
木子似笑非笑:“看樣子您倒是對這裡頭門路清楚得很哪!”暗中做出掏口袋的樣子:“說來聽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