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儀功虧一簣
當丁儀一路狂奔沖進丞相府時,卻見府中曹丞相和楊修都沒在。一問之下,才知曹丞相與楊修一道去了五官中郎將府邸。
“糟了!”丁儀急忙策馬疾馳,又往五官中郎將府邸奔去。遠遠地,他看到一大群人圍在五官中郎將府門前,議論紛紛。
他飛身下馬,沖入人群,抓住一個正講得唾沫飛濺的看客,急忙問道:“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曹丞相和楊主簿剛才來過?”
那人被他這一抓嚇了一跳,但定下心神一看,不過是一個獨眼的書生。然而,這書生狀如瘋狼而來,似欲擇人而噬,卻又令他一陣莫名的心驚。當下,他不敢取笑,老老實實答道:“剛才曹丞相和楊主簿帶了一隊人馬過來,在這府門口處將一輛運送綢緞布匹的牛車攔下,說是要檢查那車上的幾口大木箱里藏沒藏人。
“結果士卒們將那木箱搬下來打開一看,全是綾羅綢緞,哪有什么人藏在里邊?楊主簿一見,當場就呆若木雞。他當時還自言自語地說道:‘不會呀!不會呀!怎么會是這樣?’曹丞相則在馬背上氣得須發倒豎,大罵楊主簿‘包藏禍心,悖公立私,蓄意中傷五官中郎將,企圖擾亂魏室’,讓手下士兵將他當即綁送廷尉治罪。”
丁儀聽罷,頓足長嘆:“想不到丁某終究還是來晚了!唉!楊主簿此番危矣!”他很清楚,從曹丞相口中說出“包藏禍心,悖公立私,企圖擾亂魏室”的罪名是多么可怕。看來,此番楊修誤入陷阱,是在劫難逃了。他忽然心中一動,急忙跨鞍上馬,掉轉馬頭,奔平原侯府而去。
剛到得平原侯府,便看到侯府門前車馬俱備,顯然是平原侯曹植有事急需外
出。丁儀暗嘆“僥幸、僥幸”,滾鞍下馬,正欲舉步入內,迎頭便見到平原侯曹植急匆匆奔出府來。
丁儀雙手一伸,攔住曹植去路,道:“平原侯何事外出?”曹植猝然被攔,勃然欲怒,抬頭見是丁儀,這才緩和了臉色,急道:“本侯要速速前去求見父相,請他寬恕楊主簿。丁兄,快與本侯同去!”
丁儀卻是臉色一寒,冷冷說道:“平原侯既已知道這是別人設的圈套來害楊主簿,那就萬萬不可前去!”
“為何?”曹植一怔。丁儀面色平靜,沉沉說道:“因為平原侯此番貿然前去,非但無濟于事,而且必將引火燒身。”
“丁兄何出此言?丁兄與楊主簿豈非生死之交?”曹植驚問,“丁兄為何此刻卻棄他而不救?”丁儀的右眼深處泛起了星星淚光,卻仍是平平靜靜地說道:“正因丁某與楊主簿乃是生死同心之交,丁某才知楊主簿自己也絕不愿平原侯為了他而前去冒險——我們棋差一著,全盤皆輸,已是無話可說。蝮毒攻心,壯士斷腕,還請平原侯止步,回府靜觀其變!”
曹植怒道:“楊主簿為本侯之事舍身涉險,如今危在旦夕,本侯豈可有負于他?本侯定要面見父相澄清事實,如此方可安心。你且讓開!”說罷,伸手便去推丁儀。
“君侯為何這般糊涂?”丁儀急道,“君侯在丞相面前如何澄清得了事實?難道君侯沒有看出,今日丞相是蓄憤已久,鐵了心要治楊主簿的死罪——他有罪自是必死,無罪也是必死呀!”
曹植不再與他爭辯,只是往外便沖。
卻見丁儀后退一步,猛地從腰間拔出佩劍,橫于自己頸前,厲聲說道:“君侯若再是執迷不悟,丁某愿以
頸血濺出,阻住君侯妄入險境!”曹植見狀,只得停住腳步,慨然嘆道:“丁兄……丁兄何必如此?”
“請君侯回府!”丁儀將橫在自己頸前的利劍往里一推,鋒利的劍刃頓時割破了他頸中的肌膚,一縷鮮血沁了出來。
“丁兄……丁兄快放劍!”曹植一臉惶急之色,人也連連后退,“本侯……本侯回府就是……”說著,他淚如泉涌,哽咽不能成聲。
丁儀面如寒冰,波紋不生。他靜靜地看著曹植慢慢退回府去,直至再也不見人影,這才緩緩放下了手中利劍。他慢慢仰起頭來,望向那蒼蒼茫茫的天穹,黑幕似的烏云翻翻滾滾,一場激烈無比的暴風驟雨正在醞釀著,似乎很快就要到來了……他像一桿鐵槍,挺立在這“黑云壓壓城城欲摧”的蒼穹之下,既是那般的醒目,又是那般的孤獨……一瞬間,他臉上平靜而鎮定的表情猝然四分五裂,現出一種深深的失落與無奈,只能任由滔滔淚水奪眶而出,滿面橫流,打濕了自己的衣襟……
這是丁儀平生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流淚。許多年后經歷了魏晉禪讓之變的那些人們憶起了當時的這一幕情形,才恍然大悟。早在數十年前,丁儀已是第一個為魏室的傾覆而流淚的人。可是,在當年,誰又聽出了他那無聲的哽咽的弦外之音呢?舉世昏昏,知音難覓。這本就是所有王佐之才的一大悲哀。待到大家都懂得了他的心聲之時,一切又都無法挽回。也許,真正的謀士,總是用事后人們的追悔莫及來證實自己當時的先見之明吧?像范增,像伍子胥,像田豐,雖然洞明時勢,算無遺策,卻獨獨不能說服人主而采納其計,所以為后人留下了一幕又一幕可歌可泣的悲劇。丁儀何嘗不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