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慚愧,我和孟冬雪這樣的關係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這卻是我第一次和她牽手。在那個年代裡,人們大多都比較傳統和保守,我自然也不例外。在此之前,我和孟冬雪最親密的一次,還是幫紀幼安和她的室友解決那羣土匪鬼魂的時候,她整夜都將自己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那次。
更多的時候,我和孟冬雪始終相敬如賓,半點僭越的舉動都不曾做過。所以當她主動牽住我的手的時候,我的胸口突然好像受到一陣寒風突襲一般,驟然地一緊,然後心跳瞬間就猛烈了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孟冬雪的手掌,小小的,軟軟的。香蔥似的手指和我的胡蘿蔔手指互相交扣著,讓我的手直到那天之前,都從未如此敏感過。在任何一個環境下,男女之間的牽手。實際上都有愛情的影子,而孟冬雪就這麼默默地牽著我,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走在田間小路上。
我也沒有說話,剛剛還想著找點話題來聊,此刻也心亂如麻。把那些想好的話都忘了個乾乾淨淨。
如果你要問我,那一刻心裡在想什麼,我必須坦率地回答,我想了很多,但我卻記不起來想的是什麼。此前半年多的時間裡,孟冬雪和我的關係若即若離。而此刻竟然突然牽起了我的手,是在告訴我她的心意,告訴我一個肯定的答案嗎?
於是我想了想,然後輕聲地說道,鼕鼕雪呀,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呀?孟冬雪不說話,還是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著,走路的速度,就和日常的散步一樣。我這才注意到她今天沒有穿那身一貫穿著的綠軍裝,頭上也沒梳那種一左一右的兩根辮子,而是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頭上彆著一個髮箍。那身衣服。就是當時我從她家回來的時候,帶給她的。
我又說,你的手怎麼涼涼的,是最近身體不好嗎?孟冬雪依舊沒有說話,反而將牽我的手抓得更緊了一些。我轉頭看向別處,偷偷長舒了一口氣,試圖用這樣的方式來緩解我心中的緊張,但是沒有用,我發現我竟然越來越緊張。當我回過頭正準備再問另外一個無聊的話題的時候,孟冬雪卻一邊走,一邊突然開口說,山哥,你喜歡我嗎?
我喜歡。
我的回答非常簡單幹脆,並且沒有絲毫猶豫,連語氣甚至都沒有緊張。這麼久以來,我始終無法開口的話,竟然在孟冬雪問了我一句,就說出了口。
孟冬雪說,那你覺得,我們兩個人,將來會在一起嗎?我想了想說道,只要我們一起克服困難,我想我們是可以的。孟冬雪嘆了口氣說道,希望如此吧。孟冬雪的語氣非常和緩。一如她平日裡的性格一樣。
說到這裡的時候,孟冬雪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挽住了我的手臂,接著把自己的臉,貼在了我的手臂之上。我們繼續這樣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著,在那句話之後。我們竟然久久都沒有再說話,孟冬雪是因爲心裡憂愁,而我則是心亂如麻,不知道說什麼好。
就這麼在路上晃悠到了夜裡12點,這絕對是孟冬雪到了山村之後,我看到過她回家最晚的一次。而山路本來就崎嶇,錯落有致的地形,讓我可以一眼就看清周圍的人家,在這個時間點,絕大多數都已經睡了,剩下的人都在牀上等著睡著。所以放眼望去,周圍竟然沒有一戶亮著燈。我開始覺得如果再繼續走下去的話。可能待會回家就會更晚,而剛纔出門的時候,我和孟冬雪都沒有帶手電筒。
於是我提議,要不然咱們往回走吧,你明天一早還要勞動,我明天一早也要進城,如果睡過頭了,誤事了就不好了。我拉起孟冬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夜風吹過後,即便是夏日的夜晚,也會微微的有些涼。我告訴孟冬雪,今天你牽著我走了這麼遠你的路,山哥心裡都明白了,這麼久以來,我一直把一些話憋在心裡,不是不願說,而是沒勇氣說。我覺得自己和你的差距很大,我是一個在很多人看來不務正業的人,而你是那麼優秀,那麼讓人憧憬。我擔心自己配不上你。
人也許就是這樣,當久久難以啓齒的話一旦被人開了個頭,剩下的就如同泄洪一般,不說不快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對孟冬雪說的話,其實是我心裡思考了很久的問題。我一直都覺得。我和她之間的喜歡,中間總是有個東西在阻礙,而這個東西,此刻看來,就是我的身世和職業。如果說孟冬雪撇開一切地跟著我,將來她會不會因爲我而受到連累。或者被人看不起,我不知道,甚至不願意去知道。而此刻我只明白,她牽著我說了這些話,就算是把我們倆的關係坐實了。
孟冬雪看上去似乎也有些冷,於是我們就往回走。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甚至開始變得有些興奮,想要大叫,可又擔心驚動村子裡的狗們,還算一直壓抑著。在路過距離徐大媽家大約還有半里路的一片玉米地的時候,孟冬雪突然再次站住了腳,接著就踮起腳來。抱住了我。
我雖然二十多歲了,但開蒙較晚,心智在學習方面算是成熟穩重,可在情感方面卻一片空白。孟冬雪的擁抱,讓我突然腦子一空。本來她今天牽了我的手,已經讓我高興萬分。此刻的擁抱,就讓我有些意亂情迷了。無法控制自己,我也和她緊緊擁抱在一起,並且親吻了起來。
於是那一夜,我丟掉了我許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表白,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第一次不計後果地意亂情迷。我和孟冬雪就這樣在玉米地裡,呆到了第一聲雞叫響起的時候。
天已經矇矇亮了,此刻我和孟冬雪互相都能夠看清對方的臉。經歷了昨晚那一夜,我們都有些害羞。原本這樣的事應該在一個很好的環境下。水到渠成纔對。而我們彼此,卻在玉米地裡。我能夠回想起那一夜每一聲昆蟲的叫,每一顆星星的亮度和位置,還有被我們壓倒的每一株玉米棒子,但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回想起當時的感覺,我只知道,那是美妙的,美妙得我可以記住一輩子。
孟冬雪對我說,她先回家去,讓我待會兒再回來。說這話的時候,她滿面桃紅。看上去嬌羞而可愛。於是我也結結巴巴地答應了,直到孟冬雪先走以後,我楞在玉米地裡,久久的心潮澎湃。
回到家以後,徐大媽纔剛剛起牀。看見我一臉古怪的表情,她笑著打趣說,今天太陽可從西邊起來了,你怎麼起得比我這個老太婆還早啊。我也傻笑著說昨晚睡得早,今天就起了個早。然後我問徐大媽,孟冬雪哪去了。徐大媽說在屋裡呢,可能還沒起牀吧。我嗯嗯地答應著,然後胡亂吃了點早飯。就收拾東西,準備進城。
臨走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按照以往,孟冬雪此刻應該在宣傳隊裡纔對。可她依舊還關在屋子裡,於是我走到她房門邊上說道,冬雪啊,我先去城裡了,待幾天就會回來。等回來以後,咱們倆嗯,咱們倆再好好說說話好嗎?
房門沒有打開,孟冬雪在屋裡回答說好的。要我路上注意安全,別逞強。我心想著丫頭怎麼還害羞了呢,於是心裡帶著喜悅,就踏上了進城的路。
這次的委託是莫大夫讓人傳話給我的,自從我知道了他的中藥鋪子是個江湖中人的信息集散地之後,我就讓大毛給我帶話過去,假如我師父不在本地,有人需要幫忙的話,就可以聯繫我。而師父已經去了湖北大半年,中途來過兩封信,但都讓我不用回信,因爲他常常換地址,怕我回信的時候錯過了收不到。
這次委託我的,是一位江湖老匠人,從解放前就開始在路邊自己搭了戲臺子玩木偶戲。我小時候就看見過他的木偶表演,這次能夠找上我,也不得不說的確挺巧的。巧合則是針對我而言,誰能夠想到一個多年後幫助自己的人。竟然是多年前看過自己演出的人。
老匠人姓夏,已經年近七十,木偶手藝是祖傳的,據說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朝。在清代的時候祖上曾經是名震四方的木偶戲班,當時在整個四川地區,都有分堂的老字號。這門手藝據說只在家族內傳承,對外並不招收弟子。清乾隆時期,還專門受邀去了京城,在皇上的行宮裡,給太后和妃子們表演木偶戲。直到晚晴末年,因爲戰亂的關係,家族變得四分五裂,最後就僅存了旁系的一脈,也就是夏老先生的這一脈。
解放後直到1966年,戲班子也依舊比較活躍,算是漸漸開始重新有起色,可從1966年起,就不敢再公開演出了。因爲他們木偶戲裡演的那些唱段,似乎被有一部分人認爲是在影射當代,所以被打倒了一次之後,直到現在,都一直在家裡賦閒無事。
而找到我,則是因爲夏老先生其中的一副木偶,竟然開始莫名其妙地長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