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新月讓木槿爲她梳上盤蛇髻,與昇緒局王馨那般綰起這裡自梳女的髮飾。著裝也讓木槿爲難了半日,好不容易翻出素白衣裙,加上黑灰軟煙羅,低調得好似出家人。
蘭兒見了分外憋屈,嘀咕著說:“小姐這又是何苦呢?”
只見新月雙眸未從手執的佛經上移開,“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蘭兒與木槿皆搖頭嘆氣。
整日裡,小院內充斥著無比悶堵的氣息。玉嫂雖沒有多問,卻也感知一些眉目,也覺得無奈。
突然一名華美的婦人,氣勢洶洶走了進來,她的玉釵有些鬆,長長的珠飾隨著她有力步伐顫顫搖晃,
新月擡頭看去,竟是慕瑧霞,看面容很是不悅,來找茬的?
還沒等她想反應,“啪”的一下,整個耳朵轟震起來,一股火辣辣的觸痛充斥整個臉頰。
木槿一看情形,臉色驟變,一步邁了上去,拉開慕瑧霞逼近的身軀,用身體直直護住有些懵的新月。
不知她打巴掌的功力練了多久,立刻就有殷紅鮮血從新月的鼻子流出,她趕忙擡頭用手壓制。
慕瑧霞就已經像潑婦般咆哮起來,“小野種,你當你有多精貴?長成這樣還能做狐媚胚子?你是在爲你娘報仇的嗎?別以爲勾搭上太子,我慕瑧霞便怕了你不成。可憐巴巴求你進門你還不領情,你是算準了男人越得不到越來勁是不是你這擺什麼譜,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讓全天下的人評評理去,你這麼拖著吊著,不就是想讓我妹妹被休了才甘心嗎?你不如殺了她算了,不如直接殺了我母親算了,就這麼不見得別人好嗎?你想嫁太子誰攔著你了,你這是玩什麼?你憑什麼?”
蘭兒與木槿無暇理會她的罵街,慌忙找來絹帕爲新月捂住鼻子。
後面追著來丫頭婆子都停在門外,口裡雖然喊著:“世子妃,彆氣壞身子,月小姐小心之類的話語。”卻沒有人進來制止。
玉嫂慌忙得從小廚房跑了過來,一見情形不免焦急萬分。卑微得跪在地上,聲聲懇求道:“世子妃,小姐她也是可憐,不要再打了。”
氣盛的人越是懇求,就越發囂張起來,慕瑧霞一把推倒跪在地上的玉嫂。玉嫂踉蹌爬起,立刻又捱上一腳,感覺疼痛難忍,只好掩住腰腹,已經沒辦法再起來。
慕新月看到這樣,心內又氣又急,一把扯住慕瑧霞頭髮,再用力將她甩出去。慕瑧霞猛得撞向桌角,額頭磕破,瞬時哇哇大叫開來。
慕新月的眼眸因氣惱而泛起血絲,水氣也佈滿瞳內,她用更加擲地有聲的怒斥回敬了過去:“慕瑧霞,你是瘋了還是傻了。你只有本事拿下人婆子撒氣?進那靖王府的門就這點刷子?你沒本事把我辦了,就少在做母狗亂咬,兔子逼急了都能跳上城牆,有本事你找那男人算賬去,在我這瞎吼有屁用。今天你要嘛立刻從我這滾出去,我當沒這回事,要嘛你就別想出去。”
說著順勢拿起榻旁的小凳,嚮慕瑧霞猛砸過去,一個青色身影瞬間擋住飛來的木椅。
慕新月早料到會有人替她擋下,不過也沒有非常準得砸過去。木椅跌落一邊,青色衣裙的丫鬟攙扶著慕瑧霞,半扯半拽得將慕瑧霞帶出院子。
一路上不堪入目的唾罵沒有歇停。
這邊卻徒留幾人面對這一屋狼藉,摯愛的墨蘭已然歪斜倒地,碎裂的琉璃盆與泥土散亂一方。看著這一片繚亂,慕新月有些說不出話來。
看見玉嫂疼痛難受的樣子,忙吩咐道:“先回房間歇著,立刻去請府上的管大夫來看看。”
“管大夫只爲主子看病,我們下人只能由學徒照料。”
慕新月不容質疑的口氣命令道:“那就讓管大夫來看我,再順便看看玉嫂,就這樣。”
蘭兒領命,攙扶著玉嫂走了出去,木槿氣惱得甩開軟榻上被炭爐點燃的引枕。
慕新月緩過氣來,安慰木槿:“這沒什麼,她這人脾氣躁,不過還算耿直,趕緊收拾一下。不會叫的狗才真的會咬人。”
木槿沒有說話,而是點了點頭,然後繼續收拾。慕新月擡起頭,緩緩摸爬著上了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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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慕瑧霞那日一鬧,好像被靖王爺禁了足。第二天靖王爺往瓊華小院送了不少東西。
慕新月也就是這時候才知道,慕府竟然被圍得跟玉米苞子似的,她想讓蘭兒送錢去趙家村都出不去。
父親似乎越發忙碌,可能大部分時間都是宮中,就算回府也沒有辦法見面。慕凌銘估計也被派了其他差事,也沒有一點消息。
慕新月就這樣被龍軒軟禁著,不過情況也不是很壞,因爲龍軒再沒有來找過她,那鳳無遙應該也是進不來的,既然沒有其他辦法,這樣清淨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瓊華小院格外寧靜,蘭兒與木槿十分訝異,新月竟然能夠無所謂,完全沒有出去的想法。
她們哪裡知道,慕新月也不是不能宅的主,她只是想能清淨幾天是幾天。
其實這份清淨除了歸功龍軒的“照顧”外,後來還發生了一件她慕新月不知道的事。
就在日前,建慶帝與龍軒、鳳無遙同時收到了一封信函。
那封蓋著南棲國玉璽與攝政王王印的手書,清楚的交代,慕新月是他龔暮新一生的摯愛。她拒絕做他皇后而至今不承大寶,自小悉心愛護。其中還明確表態,倘若她慕新月與相悅之人成婚,他是無話可說。如若有一絲勉強,予以強娶,那必報奪愛之恨,待國事安妥,便訪北華。
軒慶帝閱完,自是大怒。他摯愛的宣仁皇后爲他所生的出雲公主,當初放棄離國太女儲位,嫁給龔暮新爲攝政王妃。而今那龔暮新囂張狂妄,一心登基後立慕新月爲後。實在欺人太甚,倘若那龔暮新出現在他的面前,那建慶帝怕是會不顧九五之尊,親自操刀砍了過去。
而龍軒將那手書反覆默看數遍,便將自己關於書房內,足五日不許人打擾,自己也未走出房門一步。
鳳無遙更爲無奈,原是兩強拉鋸,現在變成三鼎鉗制。且不說新月不願禮遇,便是強闖那龍軒的圈禁,又能否靜心洽談呢?而今西昭貴族異動,他不得不思尋是否先回國以平政權。
慕府的慕新月雖然還是被軟禁著,但她依舊每日抄閱佛經,清淨的日子愜意得過著,能隨意幾日算幾日。
一晃兩個月就這樣過去,春季慢慢隱去,初夏漸近。
慕新月閒倚在窗櫺旁,如瀑的長髮垂下,披著一襲輕紗般的白衣。
她遙望遠處璀璨星辰,不知這個天空與二十一世紀的是否是同一片?一絲迷茫無限揣測,自己已身處於這個時空多久?那份漾起的情潮,在抄閱佛經時已經淡了下去。
此情悠悠何爲盡?剎那芳華難敵心中屏障,再次掠起的冰川鎖住了難抑的炙熱。
她緩緩執起玉簫,放於脣邊,飄零音符劃出。一曲《梁祝化蝶》縈繞於瓊華小院上空。
樓頂上,龍軒的雪白身姿,渲染了月華下的朦朧。他眸若星辰,遙望遠處,靜靜聆聽著下方的天籟簫聲,無比淒涼得獨自站立。
簫聲悠揚而從容,有著釋懷與淡淡的憂傷。如此完美的簫音,爲何獨獨少了他需要的相思?
原想她鬧鬧性子,待清淨一段便可過去。她性子剛烈卻善良,來得快去得應當更快纔是。卻爲何好像真心修禪起來?想到這裡龍軒心情悶堵。那“燁”到底是何人?竟傷她如此深?記得當日鳳無遙說起“燁”時,她眸內的哀傷與絕望。是怎樣的痛楚令旁人一提及他的名諱,便將你把我從你的心中剔除?
何其不公,哪能甘心。
慕新月,你於心何忍,你待他人如同菩薩,爲何對我這般薄涼?緩緩闔下酸澀的眼,喜至深才施無法,爲她笑而喜,悲同泣。
他苦澀的笑了笑,深邃的冰眸透出了一縷泯滅,直直射向遠處。
那方的屋脊上,鳳無遙負手而立,一頭絲髮不扎不束,他也眺望樓頂上的龍軒。
他們都相互知曉對方在哪,卻沒有任何交集的意願。鳳無遙也沉默得聆聽著飄渺的簫音,算是他離去前的踐行。
恨怨爲何月不是他西昭人,既然失去記憶讓他尋她,可是卻是在北華國?一股無名火惱起,龍軒你是否也這般無奈?痛恨她的冷情?
你能囚她困她,卻也無其它能耐?頻頻切了她與外界的所有聯繫,是否便可挽回?
感情最折磨人的便是使人難以忘卻,卻如何也抓不住她的心。
不對,她對你有心,與我不同。
他還在深陷徘徊,龍軒卻撩撥了的她心絃,結果會有不同嗎?想到這,他有些沮喪。
忽聽遠處隱約飄拂著另一個簫聲,雖目不可及,但習過武的人卻能聽到,那是有意附和著那端獨自吹奏的女子。又一個甘願沉淪漩渦的人,不過他似無慾無求僅是默默守候。
這樣做難道會更加舒坦嗎?興許他這樣便知曉自己應該如何存在,也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