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明, 幽深的天幕略微有了淡淡的晨光。
龍晨宣勒馬駐足,雙脣緊抿,在此等候多時, 一直未有言語。身旁的木槿與數名侍從亦是無聲端坐於馬上。遠處傳來一陣駿馬奔騰的踏地聲, 龍晨宣終於擡起眼簾, 定睛望向來人。
只見一列十幾匹良駒, 上邊所乘皆是錦衣戎裝的男子, 正貫穿馳騁於官道上。
龍晨宣揮動馬鞭,策馬行於跟前,前方所來之人亦是放緩了速度。兩隊人馬相會間, 龍晨宣下馬正要恭手一揖,那名氣勢非凡的中年男子大掌一揮, “莫要多禮, 如今你乃北華王爺, 我們便不再是師徒與主僕。”
說完下馬,邁步來到他的跟前, 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再定定的望著他,雙眸深邃而透著一縷惋惜。
一旁木槿與其他侍從全都單膝跪地,“見過尊上。”
龍晨宣亦是微微頜了頜首,以示敬意。
“朕於你有些愧意, 當日讓月於慕府兩月適應, 是否錯了?”此人正是南棲國瑞錦帝龔瑾墨。
“尊上如此安排本是好意, 僅是姻緣天定, 晨已看開。”
瑞錦帝滿意的點了點頭, 心中卻可惜月卻與他無緣。
正欲交談之際,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 如巨龍呼嘯而過,近在咫尺。
瑞錦帝眉頭蹙了蹙,靜候一下,仍未傳來雷鳴之聲,感覺此異象並非尋常,他伸出五指,掐指一算,頓時臉色大變,“月有大劫,她在哪裡,速去尋來。”
龍晨宣從未見他如此慌亂,一直知曉瑞錦帝與常人不同,所知所曉甚多,往常總是一副慈父懼女面容,此刻這種神情絕非兒戲,心中再次涌上不安,跨上馬兒,“尊上與我前來,她在太子府,今日蝶變發作,與太子……”
所有人都已蓄勢待發,不再言語,策馬疾奔而去。
——————————————————————————————————————
太子府內,等候多時,龍晨宣早已失去耐心。通傳的人數次的回稟,均是太子還未曾起身,心中的不安更甚。
瑞錦帝面容沉重,兩人相互對視一下,點了點頭,表示心中所想。
於是龍晨宣不顧攔阻,疾步往府內尋去。莫允等人,本想攔著,但看面容晉王並非惡意,應是有急事。而同行之人竟是南棲國當今帝君,加上數次稟報殿下,房中都毫無動靜,本也擔心至極,也就沒有全力阻擋。
龍晨宣憑著心中的感覺,覺得應該是在新月曾下榻的怡心榭中。來到水榭門前,只見屋門緊閉,他早已無法繼續等待,一腳便踹了出去,那扇精緻的雕花木門瞬間支離破碎。
屋內情景一目瞭然,龍軒端坐牀畔紋絲不動,僅是擡眸淡淡得望了望他們,又再次低頭,用巾帕輕柔得擦拭著新月的面頰。
榻上的新月緊闔著眼,纖細的睫毛緊緊得覆在眼下,看似安靜恬然的睡著,沒有任何傷痛與哀愁,緊抿的脣角,竟噙著淺淺上揚的弧度。這樣清清淡淡,安寧得就似睡著一般,但是面容顯出蒼白,未有一絲血色,看來真的出了狀況。
龍晨宣與瑞錦帝緩慢踱步過去,有著難以接受真相的猶豫,他們雙眸已有了些許氤氳水氣。龍軒忽而將新月緊攬於懷,再俯首將臉埋進她烏黑的髮絲中,深吸一口氣,喃喃說道:“月,有人來看你了……起來吧,乖!”他的嗓音有著唏噓與哽咽。
新月的頭首卻無力得微微下仰,垂落的如瀑髮絲些許散亂。她面頰上淚珠無聲滑下,龍軒似發現自己的淚落在她身上,有些焦灼得拭去,“你們等下,月在生我的氣,屏息調息著,一會兒就好……”
龍軒身體有了些許顫抖,有些語無倫次得哽咽呢喃著。衆人皆被這刻反常的人與話中的“屏息”二字而攝住心神。
瑞錦帝雙眉緊擰,渾身力氣仿似被抽走一般,卻還是急急說道:“讓朕看看新兒。”
龍軒終究擡眸打量了一番,“你是南棲瑞錦帝?”見他們微微點頭,龍軒突然呵呵笑了一下,“南棲國攝政王龔暮新,一雙紫眸世無雙,她真是龔暮新!”他的表情忽然頹然而絕望起來,前後得反差,讓旁人擔憂不已。
龍晨宣沒有再靠近半步,就像一尊冰冷雕像,雙眸緊緊鎖著新月的身影,曾經的一嗔一笑,還有那一醉便舞的性子,只有那刻才分外飄逸嫵媚,雖然舞來舞去唯有一曲,如仙的身姿卻百看不厭,往日種種猶在眼前。
龍軒終於輕柔放下新月,薄脣緊抿,垂首無語得站著,攥緊的雙拳,指節泛白,似在強力的剋制著什麼。
瑞錦帝走進牀畔,伸出一指置於新月鼻息間,身體已經微微顫抖,他不願接受龍軒方纔所說的“屏息”二字。再無語的收回手,執起慕新月的手腕,繼續用雙指探尋脈搏,最後稱開了她緊闔的雙眼。直到這時,一代傳奇帝君竟然嚎啕而泣了起來,“老爹來了,你如何會這樣?……老爹來了啊……”
龍軒面無表情,見到眼前難抑悲痛的人,竟然讓他無法逃避這個事實,加上先前曾受傷中毒,突然急火攻心,一陣眩暈襲來,身形不穩踉蹌欲跌,莫允趕忙上前一步,將他扶住,這纔沒直接摔在地上。
龍晨宣亦是黯然悲慟,嗓音覆了層責怪,“蝶變解得太遲了嗎?”
龍軒繼續望著瑞錦帝傷心欲絕的樣子,依舊無法相信昨夜羞憤嗔怒的人,此刻真沒了生息。
他閉了閉眼眸,終於蠕動了脣瓣,迴應道:“毒解了,事後我們還鬧耍一陣,她一定是怪我不給她衣裳,才倒下睡去,屏息嚇我的,我已爲她穿上最美華服,過會兒她定會起來。”話中蘊著的自責不言而喻。
莫允自是大驚,主子這般自欺欺人,該如何是好,從未見他這般毫無主張,所謂關心則亂,趕忙急聲說道:“當務之急,是否需查明月……月小姐是因何……”
他的話語似驚醒了所有的夢中之人,三人全都凌凌盯視著莫允,這種目光豈是常人所能承受,莫允也就沒了後面話語。
“也就是說,新兒解毒後,毫無不妥,突然就……”瑞錦帝緩住情緒,炯炯眸光看向龍軒,探尋著問出,想他給個肯定的答覆。
龍軒黯淡無光,傷心莫過於心死,木訥得點了點頭,“沒有毒發的跡象,僅是突然睡去,話也說了一半,我以爲她僅是戲耍胡鬧……”
瑞錦帝瞳眸瞇了瞇,深邃得望了望依舊靜怡的新月,幽幽說道:“老爹一定要想辦法救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屋內幾人聽到此話,全都意外得望向早已過而立的瑞錦帝,期盼不會是瘋言瘋語纔是。
“尊上,真有辦法救月?”龍晨宣急切得問出了龍軒也想問的問題。
瑞錦帝執起新月的手,輕輕的揉了揉手心,“她身體柔軟如常,絲毫不見僵硬,可見陽壽未盡,而是中了咒術,纔會遭此大難。”
瑞錦帝的話令龍軒與莫允更加震驚,期盼他說出更多消息,只要能救新月,只要知道方法,什麼都可以去做。
“咒術人間早已失傳,不過二十年前薰國祭師曾有目睹過追魂札,因此朕懷疑與薰國脫不了干係。”
“薰國祭師數年前因政亂,遭遇屠殺亡於薰國大汛江邊。”龍軒說出自己知道的消息。
瑞錦帝點點頭,“但恐有手記落於他人手中,對新月不利之人有誰與薰國聯繫?”
龍晨宣神情越發暗淡,“我大哥與薰國曾有交集。”說著他又淡淡得看向龍軒。
龍軒似乎有了希望,而恢復了一些理智,他思尋片刻後,說道:“他的副將暗影曾是薰國逃逸奴隸,但如若他有這種咒術,爲何不直接取我性命?”
衆人也不由蹙眉繼續思慮,莫允突想起一事,也不知有用否,沒有思尋便吐了出來,“舞煙等人曾追蹤暗影,曾發現他欲往城郊竹林,卻又突然徑自繞於其他地方,不知是不是因爲發現有人跟蹤,故而轉了方向。”
龍軒立刻側目望向莫允,“那片竹林?”
莫允領會,“是慕府產業。”
龍軒定了定神,有線索就必須去查,只要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會放棄,起死回生雖聞所未聞,但只要能救新月,哪怕與天爭命也勢在必行。
“唯今只有嚴查榮王曾下榻之地,以及盤問相關人等,慕府也需查辦,你我分頭行事,定要尋到蛛絲馬跡。”
龍晨宣點了點頭,“慕府我立刻去搜尋,竹林由木槿負責,而太子殿下便……”
他想說榮王那裡的查探與盤問由龍軒進行,但畢竟是同血脈,沒有順利說出這句。龍軒自是明瞭這份心境,便微微頜了頜首以示知曉。。
“如果查到咒術源頭,新月可有救?”這是龍軒最關心的問題,他如何能相信昨日還在身畔與自己親暱之人,一瞬間便沒了聲息,再來個瑞錦帝口口聲聲能夠救她生還,倘若只是信口開河,他不知自己會如何狂暴起來。
“查到是何魔咒,是爲了探尋月的魂魄下落,追回魂魄方能再續陽壽。”瑞錦帝的眼眸閃著希望,亦是透著並非絕對能夠做到,但是哪怕有一絲希望,屋內幾人都會進行下去。
說著龍晨宣與龍軒便開始部署,瑞錦帝從懷中取出一粒晶瑩明珠,將它置於新月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