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來得晚,驟然而起的喧鬧聲跟摁響的車喇叭一般,時高時低,瞬間將黃昏揉搓得亢奮而熱烈,城市里沒有準確的休息時間。
滕倩云的爸爸滕文道,喜歡靜靜地坐在司機后邊的“官座”上閉目養神,難得的清靜,讓他暫時從動蕩的單位里擺脫出來,歸入一種遺忘與虛幻,累!
臨下班時,有人敲了幾下辦公室的門,回應了幾次,卻沒人。
唉!自己這是怎么啦?
司機很懂,將音樂調到若有若無,大腦皮層正好需要這個音量和象征著華貴的寧靜。
紅月國際影樓,離他家不遠,若專程去,需繞過兩個繁鬧得紅綠燈!這個時間,只要他不專門吩咐司機,車子便一如既往的駛入紅月國際的停車場。
滕文道一般都會下車進入里邊,有時半個小時,有時十幾分鐘。
他的藍顏知己——冉冉,每逢黃昏便補妝凈面而待。
滕文道出來時,有點累,上了車,徑直回家。
司機一扭頭,下車開門,卻感覺很不對頭:滕局的身后好像跟著一個影子,仔細打量,影子沒了。司機沒太在意,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滕文道輕輕上樓,總覺得身后跟著一個人,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是誰?
看不清臉面,是幻覺吧!但愿!
妻子正在做飯,全天下的女人大多這樣:系著圍裙,雙手揸著來開門,連看一眼都來不及,便重新溜回廚房,有時,恰恰因為如此,男人才不斷以出軌來填充內心缺失的情調。
當然,滕文道將冉冉看作自己的另一個妻子,與這圍裙婆沒有關系。他遇見過很多女人,情來情往,床來床去,皆不留什么印象,唯獨冉冉,令他永遠熱血沸騰,味道淡不去。
他為冉冉買了一套房子,但是兩人幾乎不在那里揉溫馨,只喜歡去她單位里,原因有二:一是這樣更讓自己獲得一種優越感、成就感;二是可以讓冉冉的眾同事曬曬視覺,做個見證:我與冉冉光明正大,不搞偷偷摸摸,不搞特殊!
這時節,成功者就是這么任性!
“任性”這個詞,過去用在孩子身上,現在,卻變為成功人士的專屬褒義詞,既到位又滑稽。
滕文道先給女兒打了個電話,女兒說,現在好多了,那個惡夢遛走了。滕文道很高興,若有所思了一會兒,便去對鏡梳一下頭發,望著自己,有些感嘆,歲月可真會捉弄人,把人變老了,就不管了。
突然,看到鏡子里站著一個女人,一晃,不見了?再次轉過臉,身后的女人重又出現,而且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往自己的頭發上抓來!
他感到脖子后涼嗖嗖的,嚇得大叫一聲:“啊!你是——”
緩緩回頭,雙腿軟沓沓的,仿佛被抽了筋兒一般。
身后真沒人……
妻子張厘厘狐疑地靠著廚房門框,她不知道,滕文道發生了什么。
滕文道強作鎮靜,擦擦額上的汗珠:“沒事,你去忙吧!”
張厘厘瞪了瞪眼,若有所思地回去。
滕倩云說好過來吃晚飯,滕文道心里挺糾結,生怕再出現剛才的幻覺,前幾天,那個漂亮女人,只出現于自己夢里,今天,怎么啦?難道,這個女人真是陳鳳嬌的鬼魂?她不是死了嗎?
這頓晚飯,一家人吃的戰戰兢兢,誰都回避著敏感現象。
滕倩云提到楚江童,有點自豪。
爸爸臉色一沉:“以后少提他,倩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交往這種人,會影響到你的前程和聲譽!”
媽媽補充道:“女兒,你爸爸說得對,交友要交有用的,這種三教九流,到頭來只會惹來麻煩!你的婚禮上,請他去,就讓我沒敢抬眼看他,生怕同事笑話……”
滕倩云一摔筷子:“飽了!”顧自去了臥室,玩手機。
媽媽窮追不放:“嗨!這孩子,媽媽說錯了還是咋的?咦?你不會和他又舊情復燃了吧?”
滕倩云不搭腔。
爸爸在客廳里朗聲說道:“小云,你連想也別想,我們得務實,工作和出身是第一位,第二位才是長相!”
滕倩云看了一會兒手機,便睡了覺。
滕文道睡不著,老婆陪女兒睡。自從滕倩云離婚后,只要回來住,媽媽就差不多當了個替身。滕文道好不容易睡著,耳邊有個說話的聲音,一下子驚醒,坐起來,四周靜靜,并沒有人。
噢!可能是又做夢了!
再次躺下,想著冉冉的溫柔與味道,心里美滋滋的,禁不住伸出胳膊,擁抱一下旁邊,啊!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進入懷中!嚇得他哼哼兩聲,昏了過去。
他懷里的冰涼身體,果然是野鬼陳鳳嬌。
陳鳳嬌嘿嘿冷笑幾聲,坐起來,盯著他的臉:“膽小鬼,在外邊泡女人,耍手腕的膽子卻比誰都大!”
陳鳳嬌的眼睛突然變得通紅,貓一般的牙齒勾著,張開血口,向滕文道的白皙脖頸咬去……
這時,她的卷發突然被一只大手揪住,向后一甩,繼而,一把劍橫在她脖頸下。
陳鳳嬌眼角余光一瞥,嚇得差點喊出聲來:“楚江童?”
她慌忙抽手,欲要隱形而逃,不料,動了幾下,根本沒法動彈。
楚江童低聲喝道:“不想毀了你美麗的臉,就別動!”
陳鳳嬌沒敢亂動,熱情高漲地盯著他,看上去,更需要這個男人的血。
“陳鳳嬌,隨我走!別耍心眼,否則我會殺了你!”
楚江童拉開門,扯她出去。
來到樓區前邊的一處空地上,陳鳳嬌四下里瞅瞅,突然,伸出雙臂抱住楚江童哭著說:“快快殺了我,我受不了了!真的!”
楚江童一愣!
“楚江童,我被惡鬼控制了,身體里植入了紅蛇,很快就要亂殺無辜,快,殺了我,不然,我會向你進攻,惡鬼每隔一會兒,向我發一次指令……”
她正說著,眼睛由黑變紅,兇光畢露,向楚江童猛地撲來。
楚江童后退閃身,還怕陳鳳嬌被摔傷,再想問她是受誰控制,已經晚了。
嗖——
一條紅蛇,飛將過來,楚江童領教過,它總是與陳鳳嬌若即若離,若是傷了它,陳鳳嬌的鬼魂也就一并被殺。
因此,他邊躲閃后退,邊思考對策,慢慢地往車里退去,最好是先將陳鳳嬌控制起來,再作打算。
陳鳳嬌手掌一拍,車玻璃便碎了,她順勢鉆入,咆哮如狼,惡狠狠地左右搖晃。
楚江童猛地記起,在人狼峰下撿到的鬼絲網,好吧!鳳嬌姐,就暫時委屈你一下。
刷——鬼絲網飛出,放去,片刻功夫,便將她捆縛起來,鬼絲網內,陳鳳嬌大叫大罵,楚江童發動引擎,回了古城。
將陳鳳嬌扛到畫室里,用膠帶將她的嘴封住——這樣實在有傷你的美感,不好意思。
過了一會兒,陳鳳嬌安穩下來,眼角溢出冰潔的淚水。
“陳鳳嬌,好些了吧!”楚江童撕開她的口封,才欲解開鬼絲網。
陳鳳嬌搖搖頭:“楚江童,別拆掉,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我是被一個頭戴斗笠的惡鬼所控,他來去無影!”
楚江童痛楚地望著同樣痛楚的陳鳳嬌,心里漸漸明朗!
“斗笠鬼!秦末民間起義軍頭領!我必須找到他!否則,救不了你!”
楚江童只好求助眉月兒,但沒敢離開,倒是白蝶兒最懂事,拍了幾下翅膀,然后飛出門外,徑直去了山上。
眉月兒一會來到,望著床上的陳鳳嬌,恍然大悟。
“眉月兒姐姐,你在這里陪護鳳嬌姐,她受控于斗笠鬼,我去找他!”
“小童,斗笠鬼原是秦末義軍,居然……”
“我會找到他的,只要他放出陳鳳嬌,就一定有他操控的領域,好比這手機的網絡信號……”
陳鳳嬌仔細回憶自己被抓住時的情景,眼睛一亮:“楚江童,雞冠峰下,對,就是那里……”
楚江童望著眉月兒:“你說的雞冠峰中間的那個秘密山洞,很可能就是斗笠鬼的老巢!”
滕文道終于醒來,四處拍打著床板,搜尋了大半夜,房間里什么也沒有。皺著眉頭,又去聽聽女兒的房間,她們正在鼾睡。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哪里知道,是楚江童救了自己。
凌晨,滕倩云醒來,想到楚江童,自己的生活中,必須有這樣一個男生相伴,他陽剛堅韌,青春勃發。總覺得結婚之后,將他忘記了,沒想到,轉了一圈,終于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并非是地位與金錢,這兩者,只能為自己的生活培植耀眼的花圃,卻得不到春雨的滋潤。
她給他連發了三條短信,每次都是一個字:愛!
楚江童正在山上,看了一眼手機,然后飛快地回復:人生不要輕易牽手,也不要輕易松手!
滕倩云瞪大眼睛,望著安靜的夜。其實,爸媽最不理解自己,自己被爸媽營造出來的地位給騙得一塌糊涂。
她并沒有經歷過貧窮與低賤,一出生,就住在溫室里,體會不到下層人的生活,就是嫁給楚江童,她也沒準備過清貧的日子,她只摘取了那一叢富有情調的幻想“謊花”,卻沒有意識到“謊花”堅持下去的困難。
爸媽全為她想到了,因此,他們只有拒絕楚江童,才能讓她步入更高的社會。
區別就在這里,父母的智慧在于早早為孩子劃分出等級,孩子奮斗成功了,便改變了自己的身份,失敗了,便預示著身價景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