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不明白他突然這麼膩著自己是要做什麼,只得乖乖地扶著面前的欄桿,微微闔起眼不語。
袁凜緩緩附上她耳邊,低沉著聲,帶一絲笑意,“我知道,你不是她?!?
“……什麼?”朱顏覺得整個心一緊,像被人擰住了一般,若不是腰間還被身後的人緊緊摟著,當下就摔倒都有可能。
他果然猜到了嗎?那他們還有可能嗎……?狐疑地回過頭去,卻見袁凜只是埋在她肩頭的亂髮中,靜靜地閉目養神,彷彿剛纔那句話並不是他說的。
朱顏動也不敢動,忽然覺得自己在他懷裡就是一個任人擺弄的娃娃,他明明這樣親密地抱著自己,卻一點不肯透露內心的想法——真是一個可怕的人。
“公子,少夫人不知何時醒來,您與朱小姐先吃些點心吧?!倍∠憔彶阶吡松蟻?,手中一隻精緻的刻花食盒,很是淡然地看著他們。
袁凜這次放開了手,替朱顏理一理被他揉亂的頭髮,“阿顏,你先去吃些東西,我與邊夫人有些話要談?!?
朱顏心神不寧,見丁香上來扶她,輕輕點了點頭,便跟著她往一旁的屋中去了。
裡面照例薰著檀香,一圍精緻的鏤空屏風隔斷了屋內的空間,陽光從窗格外漏進來,映得一派安寧。
“小姐?”丁香已經將幾樣點心和甜湯取出來排好,見朱顏手指微顫,忍不住又喚了她一聲,“小姐,您不餓嗎?”
“丁香姐姐,喚我阿顏便好?!敝祛伝剡^神,拿起鑲了銀的烏木筷子,卻又不知何處落箸,看了一回,又擱下了。
“……妹妹有心事?”丁香挪到她身邊,輕輕扶了她的肩?!芭c公子起了爭執麼?”
朱顏搖頭,這根本談不上什麼爭執,她只是很害怕袁凜,他哪裡都比自己好。什麼事情都比她看得清楚,他把一切都安排得那麼妥當,卻她非常地擔心,若是一直這麼下去,自己會不會完全被他控制住。一點都不得自由?畢竟,袁凜知道她並非原本那個朱顏想是已經有了一段時間,卻直到今日才告訴她,之前毫無異狀,實在讓她越想越害怕。
丁香握了她有些冰涼的手,柔聲寬慰,“公子向來有主見,妹妹不要過於擔心。”
朱顏舒口氣,覺得心裡還是堵得厲害,就是因爲袁凜太有主見了。她才從心底裡害怕他。
“這是甜酒釀,妹妹喝一些吧?”丁香見她不願意吃點心,移過一隻小巧的白瓷碗來。
素白的碗裡盛著香甜甘冽的酒釀湯,朱顏瞥了瞥,忽地發覺這竟是完全的清酒釀,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透著清亮的光彩。
“這是什麼做法?”朱顏輕輕拈住調羹,她很少見到有人家會直接將清酒釀作爲一道甜品,但她自己卻是極喜歡這樣純粹的酒釀的。
“公子說起妹妹不喜歡過膩的甜湯,因此才備下了這個。”丁香見她終於有了吃東西的意思。眼疾手快地拈了一塊金燦燦的茶餅遞給她,“酒釀不能空著肚子吃,妹妹先吃些別的墊了肚子再說。”
“多謝你,丁香姐。”朱顏嚐了一口。酥鬆香甜,倒是挺能勾起食慾的,“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可以嗎?”
丁香看著她默了一默,還是點頭退了出去。
朱顏鬆口氣,慣了口溫酒釀。大約是因爲這具身子還沒有沾過酒,這微微一點酒意就將她的喉嚨和麪頰灼得有些發燙,心裡頓覺悲催,照這個身體狀況,自己今日只怕不能多碰這碗酒釀了。
只能低頭去啃茶餅,但手裡的茶餅還沒吃到一半,袁凜就進來了。
朱顏下意識擡頭,他背光立著,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只是一帶影子恰恰落在自己坐的地方,又讓她有些說不清的壓抑。
“丁香說你不願好好吃東西,難不成要我親自來請你吃一些?”袁凜掩上門,低頭瞥了瞥她動了一小半的甜酒釀,眸子轉了轉,隨即在她身側坐下,“你在害怕?”
朱顏望著他眨了眨眼,緩緩點頭。
“那姑娘怕甜,從不吃此物?!痹瑒C端起那隻小碗,低頭抿了一口。
“可那是我的碗……”朱顏瞪大了眼,“你真夠不見外的。”
反正她本來就不是原來的朱顏,袁凜若是真要以這件事威脅她,她大不了一走了之,嶺南那麼大,躲個人總不成問題,想清楚了這些,反倒也沒有先前那麼怕了。
“難怪有你身上的味道?!痹瑒C抿脣輕笑。
朱顏倏然紅了臉,側過頭拉起袖子狠狠地嗅了嗅,卻一點聞不出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麼氣味。
“阿顏,那件事回去以後再與你說?!痹瑒C一臉平淡地喝完了她那碗甜酒釀。
朱顏見他將碗放下,忽然想起他晨間也沒吃過什麼東西,蹙了眉嗔怪,“雖然酒釀裡並沒有多少酒,但也不能空腹灌下去啊,對脾胃傷害那麼大,你不知道?”
“補吃一點便好,那茶餅滋味可好?”袁凜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碟子裡還有一塊。”朱顏咬了咬脣,一邊去看其他兩隻繪著蝴蝶穿花的小碟子,“那裡還有芙蓉糕和炸的糯米糰子,你……”
話沒說完,手中的半塊茶餅已被袁凜拿了去,朱顏哭笑不得,擰了眉似笑非笑地瞪他,“我今日沒有惹你吧?你爲什麼一定要同我過不去?”
“不過半塊茶餅罷了,做什麼這麼小氣?”袁凜一手取了塊小巧的芙蓉糕遞給她,“吃這個吧。”
朱顏悶了一肚子氣,哪裡還吃得下去,支著臉輕輕嘀咕,“只要你不怕髒,隨你罷。”
“親都親過了,我會嫌你?”袁凜向她挑了挑眉。
“你今日有些古怪。”朱顏認真地打量了他,仍是似笑非笑的神色,“到底有什麼事情?”
“……沒什麼,不過是來轉告父親的意思,過些日子接姐姐回京去住。”袁凜終於收起了玩笑的神情,坐正了身子。
朱顏愣上一愣,她依稀記得邊夫人應當極爲看重這個媳婦,“邊夫人她答應了?”
袁凜點頭,“姐姐雖然較從前好了些,總還有些精神恍惚,留她在這裡,只怕終日睹物思人,染上些旁的病癥也未可知,還是接回京中休養好一些。雲兒還是留在這裡,姐姐也不會改嫁,待她身體好一些,自然仍是要回來的,邊夫人沒有道理不答應。”
“她……還會回來?歸葬嗎?”朱顏斂了眉,木然地啃著香甜的芙蓉糕,什麼叫食不甘味,總算是領教了一回。
袁凜震驚地看著她,這個女孩子比他預料的更聰明,聰明到令人有些害怕。
“你姐姐的病本就是在京中染上的,丁香也和我說起過,她染病多年,對人戒心很重,除了你,在家中幾乎沒有親近的人,更別提與同齡的夫人們談話解悶,這樣回去,只怕剛好了一些的病情只會加重?!敝祛伒偷鸵粐@,“我說的對不對?”
“太聰明瞭不好?!痹瑒C蹙起眉,言不由衷地解釋,“阿顏,你不要想那麼多,父親是關心唯一的嫡女,纔會作此決定,怎好拂了他的意思?”
朱顏不說話了,灌一口清茶將芙蓉糕衝下,整了整衣衫立起來,“去小安那裡看看吧,我很擔心他。”
藥鋪外,他們又遇上了永無。
永無還是一身白衣裳,今次既沒佩劍也沒帶琴,越發顯得高高瘦瘦,衣袂翩飛,一番仙人之姿。
“聽聞宣清安排那孩子到這裡藥鋪坐堂看診,我來看看他,不想還能遇上你們?!庇罒o淡然地笑一笑,覷著朱顏面上微紅的顏色,欲言又止。
“方纔喝了些酒釀,一時沒緩過來?!敝祛侓鋈灰恍?,隨即提了裙子進去。
鋪子的西南角上闢出了一塊地方,用半月形的雕花門隔斷起來,裡面一桌二椅,便是邊奉給竇安安排的看診之處。
方纔在街上攔著朱顏問診的那男子還在,但面色已經和緩了許多,他的懷裡抱著個約莫兩歲大的孩子,一張小臉紅撲撲的,被汗溼的絨毛一般的頭髮軟軟貼在白膩膩的額角上,好生可愛。
“先生,令愛情況如何?”朱顏含笑看他,從這個孩子的面色看來,應該已是無礙了。
“哦,是朱姑娘!”那人猛地擡起頭,急忙賠笑,“這位小兄弟可真是妙手回春,一問下來才知道,原來是朱姑娘的弟子,小可之前真是見識淺陋了?!?
竇安在那裡執一支硃筆寫方子,他人雖小,寫的字卻是大氣的很,一筆一劃都很硬朗。
待寫完這些,又交代了那人一些注意事項,這才緩步蹭到了朱顏身邊兩寸的地方,靜靜立著,仰起頭喚一聲,“顏姊姊。”
“小安,這半日的診看下來,可覺得辛苦?”袁凜與永無在外間不知說了什麼,這會兒才一道進來。
“宣清哥哥,永無哥哥,你們也到了。”竇安笑著迎上前,若不是兩道淡淡的眉頭還蹙在一起,誰能想到他是昨日才失去母親的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