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中候了許久, 才見薛懷璧從佛堂中出來,沈凌晏迎了上來,對方在看到他時卻是未發一言, 便徑自穿過圓門, 往前院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不是沈凌晏的錯覺, 他總覺得薛懷璧的臉色看起來比平時更難看了幾分。
直到上了馬車, 近距離的觀察之下, 沈凌晏不但發現薛莊主不但臉色比往日更加蒼白,他還隱隱在空氣中聞到了血的味道,這更是讓他確信方才不是自己看花了眼。沈凌晏心中著實好奇, 好奇自己離開佛堂之后薛家母子兩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不過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他還是選擇沉默了。
馬車駛出莊子, 行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 車內異常的安靜,像來時一樣, 兩人誰都不說話,這樣的氛圍沈凌晏著實不喜歡,他撩起窗簾,看著路旁的枯樹,卻也好過對著死氣沉沉的薛莊主。
忽然, 薛懷璧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打破了車內的沉靜, 沈凌晏本以為他是受不住馬車的顛簸, 也就沒放在心上, 卻不料他越咳越厲害, 而且聽著聲音似乎有些不大正常,沈凌晏自然不能當作聽而不聞, 還是出于禮貌的詢問道:“薛莊主,你沒事吧?”
“咳咳、咳……”薛懷璧卻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劇烈的咳著,好似把心肺都要咳出來一般,沈凌晏見他雙頰浮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紅,情況看起來不太好,便提議道:“要不要叫馬車停下,先在此歇息片刻?”
“不必……”一句話還未落下,薛懷璧突然捂住胸口,接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沈凌晏大驚,這才意識到有多嚴重,他急忙起身,說道:“我叫人送你去醫館。”邊說著就要撩起車簾,吩咐車夫改道去醫館。
“不可!”一只修長纖瘦的手突然扣住了沈凌晏的手腕,薛懷璧的聲音很微弱,周身的肅殺之氣卻讓人不敢對他有半點小覷,沈凌晏很清楚的知道就算眼前的人此刻看起來再孱弱不堪,他也有那個本事可以在失去意識前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斃于掌下,只好打消了所有的念頭,重新回到馬車中。
只是薛懷璧雖已不再像方才咳得那么厲害,但呼吸急促,臉上更是添了一層死灰色,沈凌晏終是動了惻隱之心,也不管自己的命脈還攥在對方手中,稍有異動就可能把命給賠上,他說聲“得罪了”,便伸手在薛懷璧后背上輕輕撫過,想要幫他順氣,觸手處卻是一片濕熱。
“你受傷了?”低頭看時,發現薛懷璧背上已有小片被鮮血染成了暗色,而因為他穿的是素色的衣衫,血跡就愈加的明顯,沈凌晏心底竟沒來由的一陣憤怒,這人到底還拿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又是受傷,又是吐血,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啊,“不行,我必須送你去醫館。”
“不可以……”不知道是不是沈凌晏的錯覺,他竟覺得薛莊主的聲音摻雜了一絲的請求,然而再看那雙如水的眸子時,仍是深不見底,讓人猜不透其中的情緒,空氣中卻有一股無形的壓力讓沈凌晏放棄了自己的堅持,他輕嘆一聲,坐在了薛懷璧身邊,說道:“既然這樣,你靠著我休息片刻總可以吧?”
“……”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突然收緊,片刻后卻又漸漸的放松,薛懷璧終是抵不住身體的疲勞,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然而即使是陷入了沉睡中,他一只手仍是準確的扣在沈凌晏的脈門上,不肯放開。
呵,就連睡著了都不肯放松對他人的警惕嗎,不得不說這位薛莊主實在活得太累了。
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的年輕莊主,沈凌晏不由得啞然失笑,忽然覺得這個畫面有點眼熟。以前在家的時候,二哥每次犯病的時候也總是喜歡這樣靠著自己,然而二哥是溫順的,那時候的他更是對自己全身心的依賴,眼前的人卻不同,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眉頭依然舒展不開,若是自己有任何異動的話,只怕真的會小命不保。
一路上,沈凌晏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薛懷璧醒來的時候,他半邊身子已經麻木的沒有半點知覺了,可薛莊主甚至連句謝謝的話都沒有,當然沈凌晏也沒指望薛莊主會因為這么點事就對自己感激涕零,反而他比較擔心的是,自己看到了薛莊主脆弱的一面,會不會被殺人滅口?
顯然,沈凌晏的擔心并不是多余的。馬車抵達斬云山莊的時候,已然恢復正常的薛懷璧忽然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道:“今天的事……”
“薛莊主請放心,我會當做今天什么事都沒發生的。”為了薛莊主的面子,更為了自己的命著想,沈凌晏當然會選擇裝傻了。
“知道就好。”馬車在內院停了下來,兩人正要一前一后的下車,沈凌晏的目光忽然又落在了薛懷璧后背上,那里還有一片未干的血漬,他忙道:“薛莊主,等一下。”
“何事?”
“你背上的血跡,”沈凌晏一邊說著,邊解下自己的披風,遞到薛懷璧面前,“還是遮一下吧。”
“……”薛懷璧的目光僵在了玄色的披風上,怔愣片刻,最后還是接了過來,神情卻看起來有些不自在,“多謝。”
這件事過去后,沈凌晏當然不會傻到再提起,而翌日薛懷璧又出現在密室中,還拿了兩本小冊子給他,一本是葉尋所修習的內功心法,另一本則是葉尋所使的劍法圖譜和口訣,說是叫他先不要急于現在就開始修習,只把口訣記熟了即可。
沈凌晏自然對這些不感興趣,也不想學什么絕世武功,只不過實在無聊時便拿來翻翻,而他記性本就不差,如此一來倒也記了個七七八八。
這一日,沈凌晏實在是屋里悶得慌,便溜出了密室,見薛懷璧不在書齋,于是決定出去轉轉。
時值初春,雖說天氣尚寒,不過沈凌晏連日來一直關在屋子里,如今得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就連心情都舒暢了不少。而幸運的是,他沒有在莊中遇上薛懷璧,自然就可以慢慢的欣賞周圍充滿生機的風光,而其他人見了他也只是恭敬的行禮。
忽然不遠處的石橋上走過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襲青衫,作書生打扮,自然就是駱日。打從兩人再次重逢以來,除了一開始禮貌性的問候過外,駱日就沒有再同自己講過一句話,這幾日更是別想見到他的人影。今日能在莊中相遇,沈凌晏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正要開口叫人,忽然發現駱日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不知為何,他的右手始終按在左肩上。
莫非駱日受傷了?心中閃過這個念頭,沈凌晏甚是擔憂,便把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只是遠遠的跟在駱日后面。
沈凌晏不想現在就驚動駱日,始終跟他隔著一段距離,而駱日走得很急,顯然也沒有發現身后有人跟著,徑直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進了臥室。
沈凌晏也跟著駱日到了他的臥室外,猶豫片刻,最后還是沒有選擇敲門,而是直接推門而入。
沈凌晏進來的時候,駱日恰巧剛剛解開上衣,在他的左肩有一道猙獰的傷口,還在不停的流著血,沈凌晏心中一顫,驚道:“駱日,你受傷了!”
駱日沒想到會有人突然闖進來,第一反應就是掩上衣襟,結果不小心又扯動了左肩的傷口,登時痛得劍眉微蹙。
“讓我看看你的傷。”沈凌晏走上前去,伸手便要去解駱日的衣服,卻被駱日后退閃了開來,他的手僵在半空,唇角不由得浮起一抹苦笑,“駱日,你不要誤會,我不會對你有什么非分之舉,只不過是想看看你的傷。”
“不敢勞煩葉公子。”
“駱日,你還在恨我?”
“屬下不敢。”
“……”駱日怨他恨他都是應該的,就算罵他幾句,甚至給他幾拳,也是他沈凌晏罪有應得,而他最怕的就是駱日擺出這副冷漠的樣子,這讓他覺得就算自己想贖罪都找不到機會,“駱日,你何必這樣,明知道我不是葉尋。”
倔強的男人不再說話,只是站在那里,冷漠的神情卻透出對沈凌晏的排斥。
“好吧,既然你非當我是葉尋,那我就以葉尋的身份跟你說話。”沈凌晏在心底哀嘆,“坐下,讓我幫你上藥。”末了又補充一句,“這是命令。”
“……屬下遵命。”駱日雖不情愿,但身為斬云山莊的護法,他無法違背上級的命令,只好在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脊背卻挺直著,無法放松。
他這臥室里便有現成的傷藥和紗布,也就不用再去墨大夫那里拿藥。駱日左肩上的傷是劍傷,雖然流了不少血,不過好在傷口不算深,而且不是傷在要害,沈凌晏拿干凈的毛巾在清水里浸濕了,把傷口清洗過后,這才小心的幫駱日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