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吹在臉上,刮得兩頰生疼,客棧外的天空廣闊而遼遠, 沈凌晏往后面看去, 發現居然沒人追上來, 便又回過頭來。這樣也好, 反正他也跟老板鬧翻了, 再待在那里只會讓彼此尷尬,而且不管是去哪里,總好過落在薛懷璧手里, 至于下一步要怎么走,那就真的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凌晏自嘲的笑笑, 目光落在錦衣人蒙著面具的臉上, 忽然開口:“你當真是我師兄?”從未聽說葉尋還有這么一個師兄。
錦衣人腳下一個踉蹌, 差點當場直接跌倒,好在他功夫底子扎實, 這才避免了兩人都跌個狗啃泥的悲慘下場。
“小師弟,你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玩笑嗎?他倒真的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個玩笑呢。沈凌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再言語,而錦衣人也專心的施展輕功,帶著沈凌晏往前行去。
一直到了城外, 周圍已看不到半點人煙, 入眼的不過是亂石枯樹, 錦衣人這才停下腳步, 他放開沈凌晏, 略帶氣喘的說道:“就先在這兒歇一會兒吧,斬云山莊那幫人應該暫時不會追上來。”
沈凌晏揀了一塊看起來還算干凈的石頭, 坐了下來,神情冷漠的對錦衣人說道:“多謝相救,你可以請自便了。”如今他實在沒什么心情跟人打交道,所以便只是靠在背后的樹干上休息。
而聽了他這話,錦衣人卻是納罕不已,他蹲在沈凌晏面前,怨念的道:“小師弟,才三年不見,你不會真的把師兄給忘了吧……”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以真面目示人,于是趕緊的把面具給摘了,“我是你大師兄楚熠啊!”
“……”隨著面具被摘下,展現在沈凌晏面前的是一張雌雄莫辨的臉,五官都極為精致,一雙斜挑的桃花眼水光流轉,甚是勾人,而左眼角一顆小小的淚痣更是引人注目,饒是沈凌晏閱美無數,也不禁看得呆了呆,只是以當前的處境,即使美色當前,他也無心欣賞,“抱歉,我不認識你。”
“小師弟,你怎么能這樣啊?”美人一張臉登時垮了下來,他抓住沈凌晏的肩膀,不肯放棄的說道,“我們師兄弟可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怎么能說不認識就不認識啊?你再仔細看看,明明這三年師兄我沒什么變化……”
“說了不認識便是不認識,你這人煩不煩!”沈凌晏心里本就不痛快,被這人在耳邊一陣聒噪,更是心煩,他把人甩開,起身便往前走去,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急,胸口竟沒來由的有些滯悶。
“小師弟你別走啊,等等我……”
沈凌晏不理會身后那人的大呼小叫,腳下步伐加快,豈料胸口的滯悶越來越厲害,胃里突然翻騰得厲害,有什么東西直往上涌,沈凌晏跑到路旁,彎腰嘔吐起來,竟是吐出了幾口鮮血。
“小師弟你怎么了,你怎么吐血了啊!”
這種感覺沈凌晏并不陌生,原來是幻蠱又一次的發作了嗎,看來他離死不遠了啊。目光落在眼前的那攤鮮血上,沈凌晏忽然笑了,而意識也漸漸的從身體抽離,陷入昏迷前他只聽到了身后那人咋咋呼呼的聲音。
“小師弟你別暈啊,你醒醒……”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是曾幾何時就連想死都成了一種奢侈。這是沈凌晏再次恢復意識時腦海中閃過的惟一念頭,他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頭頂土灰色的床帳,看起來像是多年沒洗過一樣,鼻端甚至可以隱隱聞到灰塵的味道。沈凌晏皺了皺眉,想要起身,卻發現左手不知道被什么壓住了,抬不起來。
他扭頭看時,發現那位自稱是葉尋師兄的錦衣人正趴在床邊,雙眼閉合,想是睡著了,卻還是緊緊的握住沈凌晏的手,不肯松開。
趁著昏黃的油燈打量四周,沈凌晏發現這里好像是一家客棧的房間,不過家具擺設看起來殘舊不堪,邊邊角角更是可以看到不少蜘蛛網。
這是什么地方,竟如此的破舊,空氣中隱隱還有些腐朽的味道,讓人感覺很不舒服。沈凌晏使力把手抽了回來,而他的動作自然也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某人。
“小師弟,你醒了啊?”看到沈凌晏已然坐了起來,他眨眨眼睛,臉上露出喜悅的神情,這一笑當真是色如春花,動人之極,“你還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的?先前可是把師兄給嚇壞了。”
沈凌晏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雖然身上還是有些乏力,但并沒有感覺還有其他的不妥,胸口的滯悶也早已消退,看來他身體內的幻蠱暫時安靜下來了,只不知道何時還會發作。
“那就好,那就好。”名叫楚熠的男子夸張的拍了拍胸口,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小師弟你剛剛睡醒,肯定渴了吧,我倒杯茶給你。”邊說著就起身去倒了杯熱茶過來,遞給沈凌晏,一臉歉疚的說道,“小師弟,這里條件差了點,不過很安全,你先忍忍,等風聲過去了,咱們再起程。這水是我從院子里打的井水燒的,茶雖然不是什么好茶,但很干凈,小師弟你放心喝吧。”
這人看起來與自己年齡相仿,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感覺帶著一點稚氣,怎么看都不像是葉尋的師兄。沈凌晏接過他送過來的熱茶,低頭淺抿一口,忽然說道:“我不是葉尋。”
“啊?”
“我的確不是葉尋。”
“小師弟你別玩了啊!”一聽沈凌晏這話,美人嘴角往下一彎,精致的五官都快皺到一塊兒了,“我知道你還在生師兄的氣,三年前師兄沒能跟你一起反出師門,的確是師兄的錯。我已經后悔了啊,這三年我無時無刻不想去找你,可是師父不許,好不容易這次趕上師父閉關,我才偷跑了出來,小師弟你就別氣了……”
沈凌晏只覺得好笑,人實在是太奇怪了,過去他謊話連篇,每個人卻都是確信不疑,如今他終于說了一次實話,卻反而沒人相信了。
“小師弟,以后我都聽你的,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見對方仍舊是滔滔不絕,大有繼續下去的趨勢,沈凌晏抬手揉了揉眉心,趕緊打斷他的話:“好了,師兄,我是跟你開玩笑的。”
美人臉上這才見了笑容,桃花眼變成了兩枚月牙兒,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沈凌晏也只有無語望天的份了。
過了片刻,見沈凌晏不理自己,美人師兄又開始沒話找話,“小師弟,你餓不餓?我拿干糧給你吃。”
“我不餓。”
“那你還渴不渴?我再倒杯茶給你……”
沈凌晏無力的翻個白眼,干脆翻身躺下,留了個背影給這位粘人的師兄。
“小師弟你累了啊,那你再睡會兒,我不吵你了。”
看起來這位師兄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總算是耳根清靜了,沈凌晏勾勾唇角,準備閉目養神。
“踏、踏”,突然外面有腳步聲靠近,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格外清晰,甚至讓人覺得有幾分毛骨悚然,沈凌晏立時警覺的翻身坐起。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緊張,楚熠一只手伸了過來,握住沈凌晏的手,似乎在告訴他不要害怕。
院子里的腳步聲徘徊不去,沈凌晏對楚熠使個眼神,然后指了指門。楚熠會意,兩人放輕腳步,走到門后,楚熠小心的拉開了一點門縫,兩人便透過這道門縫往外看去。
空曠的院子里,站了一名灰衣人,從身形來看應是一名男子,只是他背對著房門,所以看不清他的樣貌。另外,灰衣人身旁還有幾個人,俱是身形高大粗壯,只是全身上下以黑布嚴嚴實實的裹著,竟是不露出半點肌膚。
沈凌晏以手掩住口鼻,因為他聞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幾欲讓人作嘔,不過見來的并不是斬云山莊的人,無形中他還是松了一口氣。這時,楚熠忽然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是趕尸人。”
趕尸人?聽到這三個字,沈凌晏自然的就想到了那個驚心動魄的除夕之夜,當時他和云泓就是聽老板說了有關趕尸人的故事,還錯把前來投宿的客人認成了僵尸,不過那人可比僵尸要可怕多了。后來雨過天晴之后,沈凌晏再問起時,老板卻說什么趕尸人就是他隨口胡扯的故事罷了。如今再聽到“趕尸人”三個字,沈凌晏只覺得荒誕無稽,他不屑的說道:“不過都是些唬人的東西!”
“小師弟噤聲!”楚熠臉色大變,聲音壓到最低,出言警示,然而已經晚了,就聽見外面突然響起一陣如野獸般的嚎叫,刺得人耳膜生疼。楚熠第一反應就是拉著沈凌晏急速后退,他環顧四周,卻發現這屋子連個可以逃生的窗戶都沒有,而看到楚熠如此緊張,沈凌晏意識到極有可能是自己在不知道的情況下闖禍了。
“砰!”原本就不怎么結實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登時四分五裂,楚熠下意識的擋在沈凌晏前面,掌心在微微的出著汗。
“哈哈哈,居然還會有人主動往這里送死的!”最先進來的是那名灰衣人,沈凌晏聽出了這人的聲音,登時渾身一個激靈。這人分明就是除夕那夜在客棧襲擊他的鬼域弟子,好不容易才擺脫了薛懷璧,居然又遇上個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仇敵,這就是傳說中的“才出虎口,又入狼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