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薛懷璧走出院門, 迎面便看到一身青衣的駱日帶人候在路旁,多日未見,駱日護法看起來似乎清減了不少, 眉宇間更是平添幾絲憂愁。想不到有生之年兩人還能再次相見, 沈凌晏心中感慨良多, 最后還是走上前去, 然后沒等他開口, 對方已然恭敬的一揖,正色道:“屬下見過葉公子。”
僅僅是一句話便撐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沈凌晏知道之所以有今日這樣的局面, 完全都是當日自己的絕情造成的,然而看著駱日一副拿自己當陌生人的模樣, 他還是心有不甘, 淡淡一笑, 道:“不是阿尋嗎?”
駱日神色微變,下意識的躲避著沈凌晏探究的眼神, 聲音中依舊不含什么情緒,“葉公子說笑了。”
沈凌晏還要再說什么,身后忽然響起了薛懷璧清清冷冷的聲音,“上馬,回客棧。”轉(zhuǎn)身看時, 發(fā)現(xiàn)薛懷璧已然翻身上馬, 另有下屬又牽了一匹白馬過來, 顯然是為沈凌晏準備的, 他卻沒有上馬, 反而看向薛懷璧,說道:“薛莊主不介意我和你同乘一騎吧?”以他的騎術(shù), 在這樣的黑夜里趕路,走的還是山路,只怕不大保險。
年輕的莊主薄唇輕抿,看了沈凌晏一眼,然后朝他伸出了右手。沈凌晏也不客氣,抓住眼前這只漂亮而極具骨感的手,借力翻身上馬,坐在了薛懷璧身后。
“坐穩(wěn)了。”薛懷璧雙腿夾/緊馬腹,突然打馬前行。他的坐騎是一匹大宛名駒,健步如飛,沈凌晏怕一個不留神被甩飛出去,干脆抱住了薛懷璧的腰,這一抱才覺得這個男人竟是比從外表看起來更加的瘦弱,他伸手捏了捏薛懷璧沒什么肉的細腰,自言自語的道:“太瘦了,抱起來一點都不舒服。”
這話不過是沈凌晏隨口說說,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年輕的莊主瞬間僵住了身體,沈凌晏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是容易讓人誤會,于是便閉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冬日的寒風(fēng)冰冷刺骨,四周寂靜無聲,一行人都沉默不言,只聽得到馬蹄聲和薛懷璧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忽然一個念頭在沈凌晏心中閃過,他當真是不吐不快,“其實,薛莊主你是喜歡葉尋的吧?”
這一下,薛懷璧咳得更厲害了……
回到客棧,已快到子夜時分,客棧里卻還是燈火通明,老板和林懷朝,還有大牛他們?nèi)齻€都在大堂候著,卻獨獨不見云泓。想到云泓為了自己跟薛懷璧對抗,如今也不知道是否安全,沈凌晏心中擔(dān)憂,然而未等他開口,薛懷璧已跟老板說道:“小師叔,能不能借間空房給我一用?”
“自然,樓上的客房你隨便挑一間用便是。”
“多謝小師叔。”
一句話來不及說,便被薛懷璧叫到了樓上的客房,不過如今沈凌晏已經(jīng)是破罐子破摔了,既然沒有了壓力,他也就不再擔(dān)心和薛懷璧單獨相處,一進房門,便拉了把凳子坐下。折騰了半天,他只覺得口干舌燥,才想倒杯茶解解渴,卻發(fā)現(xiàn)桌上的茶壺空空如也,只好放棄,見薛懷璧站在對面,便一臉無所謂的道:“薛莊主想要怎樣就直說吧。”
薛懷璧倒是有點意外,他如水的雙眸在沈凌晏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兒,最后目光定格在眼前這張既熟悉卻又有所不同的俊美臉龐上,輕笑道:“不想再逃了?”
“我能逃得掉?”他沈凌晏再笨,也懂得審時度勢,他不想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就不怕我會殺了你?”唇畔笑容不變,濃濃的殺氣卻在瞬間蔓延開來,沈凌晏雖不會武,也能真切的感覺得到,他卻反而沉住了氣,以不在乎的語氣說道:“我自是斗不過你薛莊主的,薛莊主若是想殺我,當然是任何時候都可以動手,不過既然薛莊主先前說了不會殺我,那就定不會出爾反爾。更何況,”他忽然停了下來,抬頭一笑,正面對上薛懷璧的視線,“薛莊主舍得下葉尋?”若是舍得,就不會不遠千里的追來,還千方百計的從季川身上拿到解藥,也許他該重新估量這位薛莊主對葉尋的感情。
“果然有幾分聰明,難怪駱日師兄也被你騙了。”雖沒正面回答,但在一句話的工夫內(nèi),莊主周身的殺氣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便該清楚阿尋對于斬云山莊的重要性。所以,不管你是誰,以前有什么身份背景,我要你留在斬云山莊,暫代阿尋。”
“不可能。”拒絕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沈凌晏甚至沒有考慮這樣做會有多么嚴重的后果,他只知道自己絕對不會代替葉尋去做一個草菅人命的殺手。
“先別著急下決定。”薛懷璧的語氣仍是不疾不徐,看著沈凌晏神情嚴肅的樣子,他微微一笑,忽然問了個與此毫不相干的問題,“你可知這家客棧是誰開的?”
“自然是……”沈凌晏本是想說自然是老板開的,忽而想起了二牛跟自己提過的那個幕后高人,到嘴邊的話便咽了下去,他狐疑的看向薛懷璧,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而薛懷璧似乎已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朝他點了點頭,說道:“沒錯,這家客棧是我十八歲那年幫大哥開的,所以這里其實是斬云山莊的產(chǎn)業(yè)。”
“……”沈凌晏怔住了,所以說從一開始他就壓根沒有走出薛懷璧的勢力范圍之外,所以他其實是自投羅網(wǎng)?
“當年小師叔為了能跟大哥在一起,不惜大開殺戒,死在他手中的武林人士不計其數(shù),最后黑白兩道集結(jié)起來,將小師叔圍困在了此地。”
“……”
“那時我才繼承莊主之位沒多久,斬云山莊在江湖上的勢力也沒有現(xiàn)在的大,好在我跟少林的了空方丈還有些交情,由他出面調(diào)停,我與六大門派以及□□上的一些領(lǐng)袖達成協(xié)議,只要小師叔不再踏入江湖半步,那些人便不會再找他尋仇。而為了讓小師叔和大哥能有一個容身之處,我便建了這家客棧。”
薛懷璧雖然說得輕描淡寫,而且還把功勞算在了少林方丈的頭上,不過沈凌晏知道事情肯定沒有他說的那樣簡單。以一人之力擺平黑白兩道,而且還是在未及弱冠的年紀,這位薛莊主到底還有什么做不到的事,他已經(jīng)不敢去想了。
見沈凌晏半晌不語,年輕的莊主又道:“要知道當初我能建這樣一家客棧,現(xiàn)在我照樣能把它拆了。若是小師叔重出江湖,你說那將會是怎樣一個情景?”
“薛莊主這是在威脅我?”
“你可以當作是在商量。”
兩條人命擺在他面前,就這還是商量?他總算是見識到了這位薛莊主的卑鄙,“我不信你連自己的親大哥都能下得去手。”他是該信的,這世上多的是不擇手段的人,他自己的死便是最好的證明,只是不到最后關(guān)頭,他還是不想妥協(xié),而其實他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在垂死掙扎罷了。
“說的也是,我還要多謝你提醒。”薛懷璧又道,“其實客棧里還有其他人,比如說你那個使得一手好劍法的朋友……”
“你——”沈凌晏當然知道薛懷璧說的是云泓,差點直接跳腳,而他一旦動怒,氣勢上自然就低了一截。
“對了,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到這份上,沈凌晏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做不到完全的無情,更何況從頭到尾云泓是惟一一個對自己真誠以待的人,而且到現(xiàn)在他還被蒙在鼓里,可以說他完全的是局外人,也是最無辜的那一個。
沈凌晏神情中現(xiàn)出掙扎,而他的任何一點變化自然逃不過薛懷璧的眼睛,似乎為了緩解他緊繃的情緒,薛懷璧在對面坐了下來,說道:“這樣吧,你我各退一步,你跟我回去,我答應(yīng)你不為難客棧的任何一個人,如何?”
“好,一言為定。”沈凌晏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便答應(yīng)下來,他卻沒有看到薛懷璧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時候不早了,明日便要啟程,早點歇息吧。”
“好。”見薛懷璧起身,往門口走去,沈凌晏也跟著站起來,待得走了兩步,總算是意識到不對了,他分明就是被這家伙拿話給繞進去了啊。
看著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門口,沈凌晏懊惱的差點當場扇自己兩個耳光,實在是從未如此丟人過,在這只狐貍面前,他的一世英名算是全毀了,然而話都已經(jīng)說出口了,總不能再反悔,何況他也沒法拿那位薛莊主怎么樣,只能恨恨的在門上踹了兩腳,暫時一泄心中怒氣。待得靜下心來,他已然有了主意。
薛懷璧,你等著,我不會讓你就這么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