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淺一離開落風林后,心情十分復雜,他萬萬沒有想到,此生他還會見到蘇瑾畫,更沒有想到,她還是十年前的那個樣子,那樣倔強,那樣調皮,一旦想起她那一張笑靨,心里就會久久的悵然起來。
不知是痛,還是哀。
回到玨山,他并沒有回房,而是徑直去了花夢房間,發現她不在房內,隨手找了一個匆忙路過的丫鬟詢問一番,才得知子予諾負傷而歸,花夢現在正守在他身旁。
莫淺一疑惑著,向子予諾房間走去。
房門被緩緩推開,嬌小紅色的背影映入莫淺一眼中,花夢坐在床邊,聞聲回過頭,一根小指頭放在嘴唇上,輕聲對莫淺一道:“噓。”
莫淺一不耐道:“是死了還是沒死啊?”
“你……”花夢急著起身,走到他面前,“小聲點啦。”
莫淺一滿臉不悅,走到子予諾床前,大致看了一下他的傷口,并無大礙,此刻只是太過勞累睡著了而已,便回過身對花夢道:“別管他了,陪我喝酒去。”
“喂……”
……
出了房門,莫淺一一路上不顧花夢的嚷嚷掙扎,將她帶到了玨山腳下一家偏僻的酒館,酒館內客人稀少,待小二上酒后,莫淺一將一壇酒抓起就往嘴里罐,花夢怒氣未消,子予諾的傷還沒好,自己今日險些被花色的人滅口,看著眼前這個拿著花家令牌,口口聲聲說是花色派來保護自己的男人,內心糾結萬分。
是該相信眼前的事實,還是這短短的日子對他的直覺呢……
急躁之下,花夢將莫淺一手中的酒壇奪過來,砸在桌上,斥道:“你上輩子是渴死的嗎!”
莫淺一有些吃驚,抬起頭,看著花夢一張氣憤的臉,道:“守著自己喜歡的男人守了一天,你還發什么脾氣。”
“你!”花夢被莫淺一漫不經心的語氣激怒,起身向門外走去,垂下的手卻被莫淺一猛然抓住。
“別走。”莫淺一寬大溫熱的手,緊緊包裹著花夢嬌小的手,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你想問什么,我告訴你。”
花夢的心頭猛然一顫,停了下來。
手心的熱度燃燒一樣的襲向心頭,自己冰涼的手被莫名的溫度溫暖著,自己的心思,就這樣被他猜透了嗎……
“沒什么可問的。”花夢道:“我選擇過了,我相信你。”
莫淺一聞聲,略吃了一驚,握著花夢的手慢慢的松開了,拿起桌上的酒壇,又自顧自的喝起酒來,臉上已沒了往日的不羈與嬉鬧,倒是增了幾分淡然的悲傷和絲絲無奈的苦惱。
花夢從沒見過這樣的他,“你怎么了?”
莫淺一喝著酒,道:“犯賤。”
花夢察覺不對勁,柔聲問道:“你今天去追那個青樓女子,發生什么了?”
“跟丟了。”
“你不開心就為這個呀?”
莫淺一微微沉默,良久道:“不是。”
花夢疑惑:“那,是什么?”
烈酒,一點點灼燒著心志,他那雙棕色的眸子越發深邃起來。
腰間的青玲,依舊如故,可是故人,卻早已面目全非,變的,或許不是她,是自己。
一旦這么想,莫淺一就會察覺到一種難言的悲戚,他討厭這種悲戚,十年來的浪跡生涯,他都在試圖擺脫這一種悲戚,他的人生,必然是放蕩不羈的,容不得一絲牽絆和束縛,十年前,他可以說走就說,蘇瑾畫,他也可以說忘就忘。
可那又是什么,在此刻,灼燒著自己的心頭?
花夢喃喃道:“莫淺一,你到底怎么了?”
莫淺一忽然伸出手,將花夢拉了過來,攬入懷中。
他把頭埋在她墨色的長發里,被烈酒浸濕的嘴輕觸在她的耳邊,音聲輕而有力道:“別說話。”
花夢愣在原地,一張緋色的小臉,輕輕倚在莫淺一溫熱的胸膛前,耳旁,是他穩健有力的心跳。
擁著嬌弱的佳人,柔軟的身體,像一瓣粉色的花唇。
黑發,是過往撓人的情絲。
莫淺一在這芳香中,遲遲的閉上了眼睛。
……
“莫兒,這個世界上會不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聲音?”
……
“莫兒,如果你遇見了這世上的另一個我,分不清容貌,分不清聲音,那人海茫茫中,你還能分辨走失的我嗎?”
……
“對不起……”
耳邊的呢喃,驚醒了花夢。
“你說,什么?”
花夢微微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近在咫尺的深眸,男人濃郁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寂寥和潮潤,只是淡淡的,沉浸在茫茫不可觸及的沉湎里。
就是這樣的一雙眼,將自己全部的思緒,擾得面目全非。
“沒什么。”莫淺一將花夢松開來,頹然坐在椅子上,臉上的表情淹沒在酒色當中。
“你醉了。”花夢低頭看著他。
“我沒醉。”
身上,還殘留著他的余溫,和沒有褪去的酒香,“那為什么……”
“沒什么。”他打斷她,聲音那樣決絕。
此刻,他的眼神,竟是如此冷漠而真實。
館內,忽然響起了窸窣凄凄的簫聲,若離若即,似夢非夢。夜中寂靜的調子,猶如寒意襲來,顫動人心,沉淀在花夢仿佛即刻幻滅的景象里。花夢隨著簫聲的方向轉過頭,見酒館內一男子,輪廓分明,五官精致,神色不羈,一時間竟讓花夢產生了兩個莫淺一的錯覺。正在花夢還來不及分辨之時,那男子停下簫聲,狡黠一笑,向花夢走來。
待那人走近,花夢方才分辨出他與莫淺一的差異,相比眼前這位男子,莫淺一的臉,更顯得孩子氣些,甚至有些不諳世事的調皮。但眼前男子的容貌,猶如一段被封塵多年的遺棄的記憶般,在花夢腦海中翻滾起來,竟覺得莫名的似曾相識。就在那男子來到花夢身前,莫淺一忽然起身,將沉浸在自身思考中的花夢拉到自己身后,定眼看著前來的男子。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男子看著莫淺一,淡淡開口,說完將莫淺一身后的花夢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轉身離開了酒館。
花夢看著他消逝的背影,內心種種疑慮,對莫淺一道:“他是誰呀?”
莫淺一將數兩銀子仍在桌上,道:“跟你無關。”
說完,他只身走出了酒館。
花夢咬牙,追了上去。
夜里,道路變得異常靜謐,路旁的樹木在微風的輕撫下沙沙作響。莫淺一繼續走著,背著身后的花夢道:“自己回去,別跟著我。”
花夢無視莫淺一的話,道:“你是要去見剛剛那個人嗎?”
莫淺一停下腳步,轉過身,道:“你怎么就對他這么感興趣?”
“我……”花夢忽然升起一番想要捉弄莫淺一的興趣,柔聲道:“他那么風度翩翩,我怎么就不能對他感興趣了?”
“風度翩翩?”莫淺一將花夢口中的這四個字不屑的重復了一番,臉上又恢復了以往的不羈,道:“你沒見過男人?”
“沒見過這么俊美的。”
“那你真是比豬還好騙。”
“喂!”花夢冷斥一聲,方才的興致頃刻間蕩然無存。
“走吧!”莫淺一換了方向,向玨山上的路走去。
“去哪?”
“回去。”
花夢追上莫淺一,道:“你不去找他了?”
莫淺一低頭看著花夢桃紅色的臉,眉間微皺,“你真沒見過男人?”
花夢看著莫淺一恢復過來的臉,又是以往不羈的神態了,花夢想到不久前他還一臉冰涼,寒氣逼人,令人不覺有些悲傷,這會就又變回了那個讓人惱火的家伙,道:“你沒事了吧?”
莫淺一愣住,“我出什么事了嗎?”
“你剛才不是還很難過啊,甚至……”花夢略微停住,“有些悲傷的樣子。”
“……”莫淺一的臉色僵住,他看著眼前花夢晶瑩剔透的雙眼,這是一種多么純凈的眼神啊,風中微顫的睫毛,一瞬間,他仿佛在花夢波瀾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塵封了十年的悲傷的幻影,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
“永遠不要用自己的雙眼,去看別人的悲傷。”
莫淺一說完,徑直離去,花夢呆在原地,暗自迷茫。
永遠都不要用自己的雙眼,去看別人的悲傷,是說,你的悲傷,不屑于我的眼嗎……
永遠都不要用自己的雙眼,去看別人的悲傷。
因為沒有什么,是比在別人的眼中看見自己的悲傷。
更悲傷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