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花夢是被林子里喋喋不休的鳥叫聲吵醒的，以前在花家，她也經常聽見這樣叫聲，只是那時的叫聲低緩，錯落有致，滑入睡意未散的耳中，倒還有幾分悅耳，可今日這吵鬧的聲音，卻是讓她在夢里就皺起了眉頭。

嘰嘰喳喳的一片。

“吵……”

輕輕呢喃著，花夢躺在河邊翻了個身，一顆腦袋，硬生生的磕在了一塊石頭上，眼睛還未來得及睜開，但聲音就先冒了出來，“疼！”

疼痛在額頭上蔓延開來，花夢不得不睜開了眼睛，逼迫自己從美夢中蘇醒過來。朦朧的視線里，印著茂林間落下細碎的晨光，她恍惚看到了前方的一條河，河邊，有一堆柴火燒過的灰燼，火灰旁，是一顆大樹，樹枝上，掛著一件紅色的衣服。

她睜大了眼睛，那是自己的衣服。

揉揉眼睛之后，花夢從草地上爬了起來，四下看了看，卻不見莫淺一的影子。回想了一番，昨夜，自己進落風林來散步，偶遇和酣醉的莫淺一，被他折磨了一個晚上，然后，迷了路，然后，自己就睡在了他身邊……

“這不是臭，是男人的味道。”

“記住，是我的味道。”

腦子里，乍然閃過這兩句模糊不清的話，花夢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心里“撲通”一陣亂跳，她趕緊伸手按在胸口上，將這陣莫名的悸動壓下去，甩甩頭，把腦子里莫淺一的影子甩開了。

走到火堆旁，將掛在樹枝上的衣服拿下來，花夢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已經被洗干凈了。是他洗的么？腦子里忽然這么一想，忍不住將衣服送到鼻前，輕輕的聞了一下。

“聞什么，又不臭了。”

頭頂，一個淡漠的聲音落下來。花夢嚇了一跳，回過身去，正巧看見了莫淺一一張若無其事的臉，遂低喝道：“干嘛突然出現，嚇我一跳！”

被她這么一吼，莫淺一難得的好心情一落，眉毛挑了挑，道：“大清早的鬼叫什么，把衣服穿上，走了。”

“去哪？”

“當然是回去。”

“可我們不是迷路了嗎？”

說到這里，莫淺一心里就來氣。今天早上朦朦朧朧的醒來，竟然發現這丫頭死死的擠在自己懷里，口水落了自己一身，一只手掐著自己脖子，一條腿搭著自己的腰，跟只壁虎似的纏著自己不放，完全一副慘不忍睹的睡姿，把自己嚇了好大一跳。

他莫淺一十年來跟各種各樣的女人睡過，但也從沒見女人敢睡得這樣囂張，就連當年那個肆無忌憚的蘇瑾畫在自己面前也要保持幾分矜持，這個不諳世事的花夢，可真是讓人束手無策。

想了想，若不是因為昨晚自己醉了酒，走不出這落風林，自己今天早上也不會落枕，更不會全身腰酸背痛，兩眼一冷，便對身旁的花夢道：“跟著你走，能不迷路嗎？”

花夢暗自氣惱，不服道：“要不是某個人醉得跟灘爛泥似的，用得著本小姐帶路嗎？”

莫淺一糾正道：“第一，我沒醉得跟爛泥似的，第二，迷路了就是你的錯，跟我沒關系。”

“沒醉？”花夢小臉一皺，“沒醉你吐我一身！”

“不是給你洗干凈了嗎？”

“可你還……”那月夜下的清涼一吻，沉甸甸的映在花夢心上，她很想質問什么，可一想到他昨晚似醉非醉的壞笑，就把這份質疑憋進心里了，胡亂瞅了瞅四周的景色，不悅道：“沒什么。”

莫淺一側過臉，低頭看著她，眉間掠過一絲饒有趣味的笑。

她該不會是在想，自己昨晚不小心吻了她吧。花色在齊福客棧對自己再三叮囑，他這個千金妹妹不能碰，起初，自己還礙于她和冉雙荷幾乎一模一樣的長相，害怕某時情不自禁，可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莫淺一就早已排除自己喜歡上她的可能性了。

她的臉，是十年前的冉雙荷。

她的性子，是十年前的蘇瑾畫。

這些，自己都再清楚不過，簡直如同兩個人完美的結合。可如今，那兩個曾在自己生命中駐足的女人都已離去，自己在江湖中風流十年，早已閱女無數，處事不驚，又怎么會愛上一個替代品呢……

一陣山風，從林間吹過，這陣風吹得有些急，莫淺一系在腰間的青玲在風的輕撫下晃動起來，發出了悅耳的聲音：“叮鈴鈴，叮鈴鈴……”

“什么在響？”花夢懶懶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來，她望著前邊越來越寬敞的山路，又抬頭望了望樹枝，目光再度落下，停在了莫淺一的腰上。

“哇！”聲音一落，她快手一伸，眼神閃爍之間，就將莫淺一系在腰上的青色鈴鐺摘了下來，“好漂亮，你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還給我！”莫淺一當下一急，接著便伸手過去搶，可花夢反應卻出奇的快，早已將摘到手的青玲放到了身后，瞪著一雙鳳眼看著自己，莫淺一鎖了鎖眉，訝聲道：“別碰它，還給我。”

花夢一雙皎潔的眼睛中，忽然閃過一絲落寞，只因莫淺一沉沉的那一句，“別碰它，還給我”，咬咬唇思索了翻，花夢揚了揚小臉道：“我問，你答，我若滿意，就還給你。”

莫淺一無奈道：“你要問什么？”

花夢問道：“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

莫淺一想也不想，隨口答道：“別人送我的。”

花夢眉頭微皺，“那，是男人還是女人？”

莫淺一皺了皺眉，趁花夢不注意，快手一揮，就將她手上的青玲搶了回來，急忙塞進自己衣襟里，瞥了瞥一旁目瞪口呆的花夢道：“男人會送男人這種東西么？”

“你！”花夢氣急敗壞，恨不得直跺腳，“那，給我玩玩。”

“不行。”

“為什么不行？”

“我為什么要給你玩？”

“就因為是個女人送的呀，是什么女人？”

莫淺一怒視她，“你管不著。”

花夢也怒火漸起，“算了，不問也知道，肯定是哪個瞎了眼的女人，才會送你這種東西！”

聽她這么說蘇瑾畫，莫淺一竟也不覺得生氣，剛才的火反而降了一點，他低下頭看了一眼花夢皺起的小臉，忽然想去捉弄她，道：“對，是個瞎了眼的女人，她不但送我青玲，還把一顆心都送給本大爺了呢。”

“你少吹牛。”花夢看著他春風得意的樣子，心里更是莫名的難受，她加快了腳步，氣勢洶洶道：“八成是你給人家拋棄了，臨別前把別人身上的東西給偷來的。”

“死女人，管好你的嘴，我莫淺一活了二十七年還沒被女人拋棄過，向來都是女人向我投懷送抱，我趕都趕不完呢。”

花夢幽幽道：“是么？看不出來，你莫大俠在情場上還真是春風得意，那，敢問一句，有那么一堆趕不完的女人對你投懷送抱，可怎么掛在你身上的青玲，只有一串呢？”

莫淺一聽完，微微沉默，良久才啟開了話匣子，對花夢吐了一句，“閉嘴吧，你問的太多了。”

回到玨山師門的時候，太陽已經高高的升起來了，照耀著一片櫻花綻放的庭院，格外美麗動人。今日，天空特別晴朗，跟花夢離開楚咫的那一天有些相像，她難得心情大好，只是被困在落風林里一晚上，肚子餓了，正想著要去飯廳里吃些什么，莫淺一的聲音的就落了下來，“去把行李拿出來，我在這兒等你。”

花夢顯然還沒有回過神來，喃喃道：“拿行李做什么？”

莫淺一看她一臉不舍離開的樣子，心里又是一陣不快，瞪著她嬉笑的臉，冷冷吐出了一個字，“走。”

“走？”花夢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想了想，才記起昨天答應過莫淺一，今日離開玨山，前往石婳谷，這是自己離開楚咫的正事，自然是要辦的，可是現在肚子實在是餓得不行，只好撒嬌道：“再等一會兒，下午走，好不好？”

莫淺一果然生氣了，壓著心里的火，瞇著眼睛瞅著她，道：“這么舍不得他，一輩子待在這里好了。”

說完，甩下莫名其妙的花夢，一個人轉身走了。

“喂……”

花夢站在原地，愕然，自己只是想吃一頓早飯再走，畢竟玨山劍派的美食是絕味的，他這個人，想到哪里去了。本來還想解釋，可看到他那頭也不回的背影，還有那串吵吵鬧鬧的青玲，花夢心里也沒由來的一陣堵，輕哼一聲，掉頭離開了。

跑到飯廳，正好趕上了玨山劍派開飯的時間，花夢撲倒桌子上就是一通亂吃，饑不擇食的樣子跟一只投胎的餓死鬼一樣。

同桌的幾個弟子看了，心中甚是不塊。他們本來就不待見身為花家人的花夢，之前礙于她是大師兄帶回來的客人，不好說什么，可如今這個女人不但處處張揚，還害的他玨山劍派的大師兄身負重傷，她倒好，一點事也沒有似的，來這里蹭吃蹭喝。

看了看花夢擰著的一只大燒雞，一個白衣弟子忽然對下人道：“青桐，快過來。”

接著，被喚作“青桐”的丫鬟便走了過來，“李公子，什么事？”

李公子伸了個懶腰，看了看花夢面前一桌豐盛的飯菜，道：“大家都吃飽了，還不把飯菜都撤了，放在這里等它發霉嗎？”

李公子話一說完，同座的幾個師弟便也附和起來，“就是，你們廚房的人可是越來越會偷懶了，回去看大師兄怎么罰你們！”

“是，是。”青桐不敢多余，伸手便去收拾桌上的飯菜，花夢一看，慌了神，立馬將自己的燒雞蒸魚護住，咬著油膩膩的五花肉道：“住手，干嘛搶我的東西！”

“姑娘，這……”

李公子沒想到花夢還敢反抗，怒火不打一處來，“姑娘，什么叫你的東西，這可是我們玨山的燒雞，我們玨山的蒸魚，我們玨山的東西。”

花夢也不是好惹的主兒，她將嘴里的五花肉咽下去，瞪著眼前的男人道：“是你們家的東西又怎樣，到了本小姐面前，就是本小姐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