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花夢收拾好行李,帶上一匹駿馬,孤身一人離開了楚咫花家。
在楚咫生活了整整十七年,除了年幼時跟花色和時君哥哥去鎮上看過花燈之外,她從未離開過那座府邸,前后的生活是一個鮮明的對照,前者,是如春陽般燦爛的,后者,是深秋的肅殺,啞然,無趣。一切,都只因十年前的那一場劇變,只因那一次血光之災。
原本那么強大的花家,就在瞬間瀕臨瓦解,梟雄花秦天猝然長逝,十七歲的花色登上楚咫之巔,成了花家唯一的頂梁柱,憑借一腔熱血,支起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刺客集團。江湖六派,多少人感嘆,多少人不悅,多少人扼腕嘆息,嘆當年沒把這個少年一并殺死。
空中白浪萬里,日掛蒼穹,陽春三月的好景致一鋪人間萬象,對于第一次遠處楚咫的花夢而言,可謂是極為誘人。
走了一天,快馬趕到了玨山鎮上,已近黃昏,花夢來到一家客棧前,下了馬,讓店小二把馬牽到了馬廄,自己攜著行李進了客棧內。
“客官好,是住店還是打尖啊?”只是是暮色緣故還是房屋的采光問題,屋內的光線有些昏暗,跑堂見花夢入內,熱情地迎來上來。
“住店。”
“好嘞,客官里面請。”
花夢隨著跑堂的指引走向柜臺,只見身后那跑堂袖中乍現一把彎刀,猛然向花夢襲去。
聽見身后傳來的空氣流動聲,花夢急速反應過來,用一直隨身握在手中的劍鞘將跑堂手中的彎刀打下,再度重擊他的頸部,只聽“呯”一聲,男子被擊昏倒下。
頓時,客棧的房門忽然在花夢身后關上,整個屋子更暗了,迷蒙的視野中,方才的用餐的客官紛紛從衣袖或衣襟中掏出利刃,正面花夢。
“你們什么人?”
花夢雖是第一次出門,但對于江湖規矩,也從花家弟子花時君口中略聞一二,若是無端被人圍堵,且不識眼前人,就一定是有人買通了殺手要害自己的命。可是花夢素來與江湖中人沒有來往,誰會跟自己過不去?
“殺手殺人,何須多問。”
店小二裝扮的男人握著長劍,來到花夢身前,冷笑道。
花夢仔細環視四周,一共有六個人,趁敵人還未有進攻之意,花夢快速將劍鞘中的佩劍烈華拔了出來,一道烈火般的劍光亮起,方才說話的店小二頓時尸首異地。
好快。
屋內的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看著雙眼冷寂的花夢。
“一起上!”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剩下無人拿著各式兵器一同向花夢撲來,花夢克制著內心的緊張,緊緊握住手中的烈華,一套楚咫劍法下來,此五人紛紛絕命。
“啪啪啪……”
二樓走廊上,一陣有力的掌聲節奏緩慢響起。
花夢聞之一驚,往上看去,只見一人躺在木色扶欄上,頭倚著梯口的圓柱,光線昏暗,花夢看不清臉上的五官,唯有高大的身影和躺在胸前一把竹劍,足以讓她確認那是一個男人。
“看來,有人的銀子白花了。”樓上的男人不緊不慢的開了口,聲音有絲綺靡的韻味,帶著一絲戲謔之風,涼涼道:“一個拿了錢殺不了人,一個不殺人也能拿錢。”
花夢看著樓上的黑暗處,警覺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不殺人,也能拿錢的那一個。”
樓中男子不緊不慢的起身,踏上木梯向樓下的花夢走去,當他來到花夢身前時,花夢為這男子精致的五官所怔,那一雙深棕色的眸子微光熠熠,眸心中,竟藏有一絲勾人的血紅,仿佛是暗夜嗜血中的妖靈。
短暫的沉迷之后,花夢即刻便恢復了平靜,倒是那男子深邃的雙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仿佛在這張十七歲的臉上看到了被時光塵封的過往,草草心悸之后,那絲驚愕被滿身的不羈之氣壓下,高大的身影臨在她身前,散發著不俗之風。
“你是殺手?”
“你說呢?”
“我說你是狗。”花夢看著眼前人,一副大小姐模樣,滿口不耐道:“只有狗,才會亂咬人。”
那人聞聲淺吃一驚,猛然伸手抓住花夢下顎,將她一張小臉抬起來,定眼看著,道:“難怪得花三千兩請保鏢,就憑你這張嘴,看來我是得虧了呢。”說完,低下頭打量了一番這張微皺的小臉,湊近她耳畔低聲道:“再說,我咬你了嗎?”
“你!”花夢聽出此人的言外之意,掙開他,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還有——”花夢指著倒在地上的六個人,道:“你跟他們是什么關系?”
男子并不多言,只是從衣襟中掏出一塊花家令牌,晃到花夢眼前,花夢一看,便明白了眼前這個男子的來意。
“這個管用嗎?”男子晃悠著手中的令牌,對花夢道,花夢看了看他,再看看令牌,口氣才稍稍緩和下來,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歌,莫淺一。”
看了令牌過后,花夢對莫淺一的警惕減少了許多分,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殺手,不解道:“誰要殺我?”
“不清楚。”
“那他們都是什么人?”
“人都死了,自己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莫淺一說完,轉身向客棧的酒柜走去,拿下一壺陳年美酒,自在地喝著。
花夢有些不滿,兩片粉唇無意識的嘟起來,她來到一個殺手尸體旁,撩開他的衣服,眼中頓生錯愕,慌張的站了起來。
殺手肩上,是一朵鮮紅的血花印記。
“現在知道,誰才是你們家的狗了吧。”酒柜處,莫淺一高高的聲音含著酒氣響起,花夢愣在原地,半響說不出話來。
血花,是花家刺客的標記。
“花色人在哪?”花夢抬起頭,憤怒的對莫淺一喊道。
“楚咫。”
“他為什么派人殺我?”
“你的問題可以不要那么多嗎?我聽著很煩。”莫淺一特意在“煩”字上加重了語調,放下酒壺,抱著竹劍來到花夢身前,道:“花錢請殺手,再花錢請保鏢,是有點不合常理。”
花夢看著莫淺一,等著他后面的話。
“就要看,哪一個是冒牌的了。”莫淺一在花夢耳旁低語道:“或者,看你信誰了。”
天色灰暗下來,客棧里死寂一片,那朵刺眼的血花孤寂的盛開著,在花夢的雙眸中燃起一絲星火。
“我信你。”花夢說完,拿起行李向門外走去,莫淺一跟在身后,臉上是得意的笑容,洋洋道:“美女等等!”
……
鎮上的夜市十分喧嘩,車水馬龍,燈火闌珊。
花夢和莫淺一并肩走在街道上,道旁的人群窸窣而過,喧嘩聲此起彼伏,一幢幢高樓立在路旁,樓上人群熙攘,青樓女子拈花含笑,名門公子風度翩翩,好不熱鬧。
“好悶吶。”莫淺一劃開這片沉默,四下張望著,眼中滿是對四周喧鬧的不耐。
花夢始終低頭沉思著,小臉皺成一團,看似還沒有從剛才的事件中轉過神來。花色破天荒的讓自己離開楚咫,說是讓自己去石婳谷接姑姑,暗里卻派莫淺一來護送自己,到底欲意何為?今日客棧里的那些人,又是不是受花色之命來的?如果是,那莫淺一就是假的,兩者之中,必有一冒牌貨。
“好看。”
恍惚間,莫淺一將街旁攤上的一個花釵插到了花夢頭上,百無聊賴的把戲,讓花夢不得不停下來,佇在攤前,木愣愣的看著頭頂望向自己的男人。
“董家的花釵,一個只要二十文!”攤主是一位年過三十的婦人,見狀,感覺又有了一樁生意,急忙伸長身子對二人笑說道。
花夢嘟嘟嘴,伸手欲摘下頭上的東西,卻先被莫淺一拿了下來。
“不用了。”莫淺一將花釵扔回原處,掉過頭向街道那頭走了去。
花夢猛然驚醒,匆忙之下抓住欲莫淺一的手臂,莫淺一回過頭,目光停滯在花夢的手和自己手臂相觸的地方。
花夢匆匆將手縮了回來,“你耍我。”
莫淺一看了看花夢不悅的臉,又看了看剛才自己扔下的花釵,微皺眉頭道:“你喜歡?”
“有一點。”
“喜歡自己買啊。”
“你這人怎么這樣?”聽完花夢的責備,莫淺一側過臉,挑起了眉,“怎樣?”
花夢臉上微弱的欣喜陡然一降,“混蛋。”說完,轉過身跑進了喧鬧的人群中。
莫淺一停在原地,低著頭看著攤上的花釵,眸子中映著街道上寂靜的燈火闌珊,一個沉寂在遙遠的月色中的涼影,在暗流一樣的燭光中潺潺流過來。
“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明天直接出發去石婳谷;第二,在玨山查清冒充花家刺客的人。”
不知何時莫淺一已追上花夢,聲音從她頭頂漠然響起。
“第二。”
“我就知道。”莫淺一將花釵默不作聲的插到花夢墨黑的發上,聲色不起波瀾,“記得讓花色給我添銀子。”
花夢毫不察覺花釵已經插到自己的頭上,抬頭兀自問道:“你怎么查?”
“我們找不到他,也不用去找他。”
“什么意思?”
“讓他來找我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