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間的劍,忽然顫了顫。
隔著兩條長街,耳中充斥著的喧嘩聲淡去,隱隱,聽到了一個撕心的呼喚。莫淺一游走在擁擠的人群之中,壓低了眉,向長河邊上的一條街道直奔而去,嘴里碎碎念著:“該死的女人……”
……
長河的另一頭,六個黑衣刺客,追逐著一名紅衣女子。那是玨山鎮上最僻靜的一個角落,在這個花燈四起的節日里,也是寥寥沒有人煙,與莫淺一奔去的那一個方向正好相反。
他本以為,身為刺客之后的她,會知道遇到危險時要往人多的地方跑,可是……
看著越來越荒涼的街道,花夢奔跑中的一顆心,越來越涼了,嘴里,還不忘喘喘念著:“莫淺一……”
腳步越來越重,越來越遲,終于,在一個深巷中倒了下來。
“啊……”花夢一聲**,跌倒在了漆黑的深巷中,揮起手中的長劍,對身后的緊追而來的黑衣人道:“等等。”
當首的黑衣人緩緩停了下來,“小姐還要跑嗎?”
“誰讓你們來的?”
“小姐應該知道,花家人辦事,只會聽誰的。”
花夢的眼中,掠過一絲失落,“花色,是么?”
真的是他,費盡心思,要來索我的命么,可是……
他怎么會這么做,他到底怎么了,她是他的親妹妹,是他從小呵護在掌心中視如珍寶的親妹妹,在花家,她說一,他就不會說二,即便是這十年來自己對他那么冷漠,他也還是溫柔如初,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會虛情假意的讓自己走出花府,再處心積慮的派人來追殺。
淚,從花夢眼眶中灑落下來。
“小姐,對不住了。”黑衣人輕輕送了一句,將腰間的長劍拔了出來,漆黑的深巷中,亮起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銀劍,落下。
兵刃聲,乍起。
一把絕美的劍,如雪中寒梅,抵下了刺向花夢的那把長劍,持劍的黑衣人看著驟然出現在花夢身前的男子,瞳中,悚然。
他,是何時出現的……
男子的劍慢慢逼退了黑衣人的攻擊,聲音緩緩落下來,“她好歹也是你們的二小姐,自相殘殺,可不是好刺客。”
黑衣人狠狠瞪了這個男人一眼,對身后的同伴甩了甩頭,很快,六個人如風,消失在了深邃的夜色之中。
花夢蜷縮在墻角下,臉上的淚漬凌亂,她看著這個在最危急時刻出現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心中最后的那一份倔強瓦解,一片酸澀,齊涌而來。
“子予諾。”她哭著,喃喃道:“你怎么在這兒……”
他將佩劍收入腰間,回過身,看著地上哭泣的她,溫雅一笑,“我怎么就不能在這兒呢?小花貓。”
……
夜,越來越靜了。長河邊上,坐著一男一女,男子白衣美俊,女子紅裙嬌媚。
清澈的河里,倒映著夜空中的一片璀璨,石橋上的花燈勻出了一些斑駁的光,似落英般落到了水波潺潺的河中去,借著風,輕輕一顫,這光暈便跟著漣漪一起晃動起來,恍若水中的天仙子在輕舞一般。
夜風懶懶而過,她長長的抽泣,終于停了下來。
到底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
子予諾看著身旁的花夢,輕聲道:“別難過了,不會是花色。”
花夢訝然,“不是他,那是誰。”
“別想了,相信自己,不是他。”子予諾安慰著,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花夢耳旁道:“今晚的花燈節會有煙花,想不想看?”
花夢抬起了頭,“今年花燈節的特別之處,就是煙花么?”
子予諾點頭,“嗯。”
“可是,你怎么會知道?”
“我是玨山劍派的首席弟子,自然知道。”
花夢看了看自己凌亂的衣服,想起方才那一番驚心動魄的追殺,“我連花燈都丟了,還過什么花燈節,看什么煙花,不去了,沒心情。”
正起身,卻被他一把抓住,回眸,他竟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個紅色的小花燈,晃在自己眼前,“那現在,可有心情陪我一起看一會兒煙花呢?”
花夢輕輕一愣,將這個小巧的花燈接過來,心里升起一股熱流,“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么神奇,忽然出現,忽然又變出花燈來。”
子予諾笑道:“等一下,也還可以忽然消失噢。”
花夢的眼睛一亮,在他身旁坐下來,故作不在意道:“消失就消失。”
四月的風是輕柔的,和明媚的春色一樣,即便是在微涼的夜里,也還是依舊溫暖動人,三兩櫻花,從天空中淡淡飄落,落到波光粼粼的河邊上,如同一葉緋色的扁舟。
她靜靜的坐著,看著手中這個小巧的花燈,又時不時,別過頭去看他安靜的側臉。他只是閑逸的坐著,望著遠處的喧嘩的街市,漆黑的眸子里,映著一片燈火闌珊,側臉完美的輪廓印到花夢心中,竟升起了一抹難言的熟悉感。
這份感覺,好像很久很久之前,自己曾體會過。
在最危險的時候,被保護的感覺。
在最失落的時候,被安慰的感覺。
在最難過的時候,被哄逗的感覺。
……
“嘭!”
頭頂,一朵彩色的煙花綻放。
“煙花!”花夢聞聲,立刻抬起了頭,望向那片璀璨的夜空,一朵一朵的煙花乍起,好似一片落英從上空落下,短暫的,絕美的升華,花夢拉了拉旁邊的子予諾,“快看,真的是煙花!”
“嗯。”
子予諾應聲,卻沒有去看那一片夜空,他只是輕輕側目,看著此刻陶醉在煙火中的花夢,看著她純粹的笑靨如花,嘴角,竟不經意的流露除了一個笑來。
這笑,也如她一樣,純粹。
有一顆紫色的煙火,綻放在墨色的蒼空,河邊那一雙依偎嬉鬧的背影,如沐浴在煙火下的彩靈。聲音悅耳,眸光明媚。是一片鬧市之外難得的一片美景。
后方的深巷中,他遲遲趕過來的腳步停下,緊握在劍上的手,松了下來。
莫淺一看到了前方那一對相互嬉鬧的身影,無言,心中,竟然驟升出一絲絞痛,悵然的,讓他一時間忘記了思考,忘記了,頭頂那一片煙火的存在。
那一年,楚咫也是這樣繁華的花燈節,自己站在長河邊,看水中的倒影哀嘆。
她舉著一個橙黃色的花燈,拿著一串青色的鈴,從自己身后跑過來,像一片月光似的,覆蓋在自己心頭。他至今都還能記得那一晚,她在自己耳畔留下的話,那么誠懇,那么動情,讓自己難以回絕。
記憶猶新的,還有那青翠的鈴音:“叮鈴鈴,叮鈴鈴……”
莫淺一悵然一笑,低頭望了望自己系在腰間的青玲,再看了看眼前那一對宛若璧人的背影,轉過身,走出了幽深的長巷,竟不知這一刻奇妙的痛,是被這青玲聲刺痛的,還是她那天真無邪的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