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學校的路上,安蓮問:“你們班的嵐英向宏建表白了?”
英蓮大吃一驚,說:“你怎麼知道?”
安蓮湊近英蓮,說:“我聽我們班同學在偷偷議論,說哲思和宏建在校門口起了爭執(zhí)。剛開始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直到宏建從臺階上摔了下去。有人聽見宏建說了一句:我如此決絕是爲了你妹妹好;以後你就知道了。所以,大家就猜哲思的妹妹,向宏建表白了。”
英蓮暗想:在這個小地方,窺探的眼、八卦的嘴四處充斥,真是任何秘密都藏不住。
英蓮問:“那,宏建究竟是怎麼摔倒的?”
安蓮說:“大家都沒有看清。只知道哲思嚇得額頭都冒汗了,連聲說‘對不起’。宏建執(zhí)意說,兩人在玩,這是個意外。不過聽大家說,要是真的是哲思推的,也不意外。哲思雖然名字取得文雅,可是脾氣很暴躁的。一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就大聲罵人。”
英蓮在心裡嘆了口氣。
回到教室,嵐英破天荒過來了。
她遲疑了下,低聲問:“他,怎麼樣了?”
這是表白事件結束後,嵐英第一次主動開口和英蓮說話。
英蓮回答:“聽我媽說,沒什麼事,修養(yǎng)幾個月就好了。你別擔心,他媽媽回來照顧他了。”
嵐英微微鬆了口氣。從此後,兩人打破了不說話的禁忌,只是關係停留在最普通的同學關係上。
六年級的第二學期,小學的最後一個學期。這學期發(fā)生的事情,都罩著一種煙花絢爛後的落寞之感。
有一次,有個同學做錯了題。喬老師揚起了自己的手掌。同學閉上了眼睛,迎接巴掌的駕臨。可最後喬老師收住力道,輕輕拍了拍自己學生的臉。
他嘆了口氣,面朝大家,說:“一個人把題做錯第一次,無可厚非。可是同樣的錯,一而再、再而三犯,是因爲沒有用心學習。一個不用心的人,很難有大作爲。我希望,你們不是通過我的體罰,來意識到自己的錯,來牢記自己下回不要犯錯。你們要對自己的學業(yè)負責。”
有一天上自習課,喬老師坐在講臺上閱卷,突然開口說:“世上讓人感動的事情很多,可是令人心碎的事情也很多。每個人的心中,都藏著一種傷感,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今天,大家暢所欲言,把壓在自己心中多時,希望釋放、卻找不到宣泄口的事,拿出來讓大家和你共同承擔。這樣,我先來。然後一會,按著座位,大家輪流上臺。”
大家停下自己手頭的動作,驚訝地擡目看上喬老師。
喬老師深吸了一口氣,說:“說實話,我第一天來到這個學校,心中全是失落。我是從城裡的實驗小學調到這裡來的。”
大家與同學交流了一下目光,眼中帶著驚訝:實驗小學?城裡最好的小學?
喬老師說:“剛開始,我看這裡什麼都不順眼。學生木訥難以溝通,學校破舊需要修葺。可是,我慢慢發(fā)現(xiàn)了這所學校的神奇之處,它是有深厚歷史的學校。我站在這校園中間,似乎能感覺到,幾十年前,別的老師在這裡循循善誘。”
英蓮暗想:不知當年,自己的爺爺,爺爺的爺爺,有沒有在這裡教過書。
喬老師繼續(xù)說:“隨著和大家接觸的深入,我發(fā)現(xiàn)了你們樸素的衣著中,卻藏著充滿靈性的靈魂。你們都是敏感而聰明的小孩子。我們班的成績,年年在鄉(xiāng)里考第一。有人說,是我成就了你們。可是我知道,是你們成就了我。這幾年來,我爲能成爲你們的班主任,感到很榮幸。我希望,你們畢業(yè)後,能好好上初中、高中、大學,走出這個小小的村莊。”
說到這,他微微一笑,說:“我知道,在你們心中,易家莊是個大村莊。它比附近所有的村莊都大。可是,等你們走出了這裡後,就會發(fā)現(xiàn),這裡真的很小。你們都看過地圖。易家莊,在地圖上連一個小點點都不是。”
他重新接上前面的話,說:“我希望,你們能走出易家莊後,走向市裡、全省,乃至全中國、全世界。”
他停頓了會,平復了下心情,指了指第一組、第一排的同學,說:“輪到你們了。”
那天,教室裡瀰漫著抽泣聲。
……
佳佳說:“我和小良是堂兄妹。可是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叫過他一聲哥哥。因爲我媽說,我生下來的時候,他爸媽,還有我奶奶,全都輪著罵我媽。我媽叫我爭口氣,一定要比小良強。所以,我事事都偷偷和小良較勁。”
易昕說:“自從上學後,我家人都給我定了目標,必須考第一。前幾年,我不覺得這是個負擔。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它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現(xiàn)在一參加考試,就渾身緊張,怕考得不好,辜負了我爸媽,還有我奶奶。”
小良說:“我雖然是個男孩,可是我有個很偏心的爸媽。他們從小就不喜歡我,而是喜歡我哥哥。我所有穿的衣服,都是我哥哥穿剩的。我所有吃的,都是我哥哥挑剩或者吃剩的。有一天,他們給我哥買了一支冰棍。那天天很熱。我哥砸吧著嘴巴,舔著冰棍。我蹲在他旁邊。我哥問我,想不想吃。我點頭。他笑了笑,居然把最後一口,扔給了旁邊的一條狗。”
英蓮說:“我小的時候,一刻都不能離開我媽的身邊;我怕一不留神,她就把我遺棄了。我說話做事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怕做錯事、說錯話,就會被人嫌棄,然後不要我了。受了委屈,我常常一個躲起來偷偷哭,不敢當著我爸媽的面掉眼淚,怕他們嫌我是個麻煩精。”
揚蕙說:“我爸媽總是吵架。他們吵架的時候,毫不避諱我。他們還動手摔東西。我好害怕,他們有一天像電視裡演的那樣離婚了。”
……
易臨的自我爆料,把教室的氣氛,掀上了**。
他說:“其實,教導主任背上的寫有‘大壞蛋’這三個字的紙條,是我偷偷貼的。”
大家都低呼了一聲。那事鬧得還挺大的。可是最後,“兇手”依然沒有找出。
喬老師目瞪口呆。他當時懷疑過很多學生,獨獨漏了易臨。易臨是個頑皮的孩子,可是在老師面前,他從來都不曾放肆。
易臨說:“我給他在背上貼那紙條,是因爲聽我姐姐說,他媳婦張老師是壞人。要是不給她家送禮,她就在課堂上欺負人。教導主任是校領導,卻不管好自己的媳婦,讓我氣不過。”
後一條消息,並沒有引起英蓮的注意。因爲她不知道,張老師也曾教過自己的姐姐。
英蓮的注意力,放在第一條。她沒想到,易臨居然會做出如此膽大之事;還能頂住喬老師的威逼,把這事壓在心裡如此之久。
她對易臨的好感,又加深了一道。他的小身板,在英蓮看來,充滿了陽剛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