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竇初開,是有原因的。
看著易臨面對“惡霸”,一臉無畏的樣子,英蓮的心像被什麼擊中了似的,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她來不得體會這是什麼感覺,已經衝上去了。她站在兩個男孩的中間,解下書包往地上使勁一甩——書砸中黃土,揚起一陣土。
英蓮拎著書包的帶子,把書包懸空拎著,說:“幹什麼幹什麼?想打架啊?想逞兇鬥毆啊?”
她轉臉看向易銘,上下打量了下,說:“原來,你叫易銘啊。塊頭真是好。上回在鄉(xiāng)上參加運動會,我還以爲你能爲咱學校奪得一枚‘金牌’呢。誰知,連個名次都拿不到。你說,你文不行(成績不好),武不行(體育不好),你能幹啥?就會爭強好勝、欺負同學,打架嗎?”
易銘愣在原地,他沒有想到,中途冒出了個女的“程咬金”。雖然他被“侮辱”了,可是要讓他動手打女生,他還真下不去手。
乙班的男生回過神來,上前來推著易銘走,說:“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鬥。我們去操場上玩。”
待他們走後,英蓮感到了難爲情。剛纔的行徑,和“潑婦”有何異?她伸手拍了拍書包上的泥土,然後把書包重新背上。
她紅著臉,都不敢看她們班的男生,拉著揚蕙就走。
揚蕙一個勁說:“哇塞,我太有才了。我老早就稱你是‘女俠’,你果然有大俠的風範。不行,我以後就叫你‘大俠’,‘女俠’不足以體現(xiàn)出你的氣勢!”
英蓮苦笑說:“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剛纔的事情,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要是傳到我媽的耳朵裡,我就死定了。”
揚蕙問:“爲什麼啊?”
英蓮說:“你不覺得,我剛纔像個女流氓嗎?”
揚蕙撲哧一聲笑了,說:“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像。對了,你幹嘛要把書包往地上摔啊?”
英蓮低聲說:“這叫創(chuàng)造氣勢,爲自己壯膽用的。你沒看見電視上那些人演的,打架時候把啤酒瓶子一磕破,這一架鐵定贏了。”
揚蕙恍然大悟。
英蓮鬥狠的事,沒有傳到自己母親的耳朵裡,卻傳到喬老師的耳朵裡了。
第二天去上學,路上遇見喬老師。
英蓮朝喬老師笑了笑,就想往教室走。她一直不習慣開口打招呼,習慣微笑示意。
喬老師叫住英蓮,似笑非笑,說:“英蓮,聽說你昨天‘英勇’異常啊?”
英蓮裝愣看著他。
喬老師說:“一個女孩子家,以後不要逞強,這樣容易吃虧。”
喬老師本是好心,他說的話也完全正確。
可是不知爲何,英蓮聽到這話,覺得喬老師是在責備自己。她突然感到一陣委屈:要是她沒有出現(xiàn),只怕昨天那羣男生打架了;喬老師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英蓮有一種“好心被驢踢了”的感覺,她哭了。
喬老師微愣,他纔是那個“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的那位。
英蓮抹著眼淚奔回教室,趴在桌上低聲抽泣。
喬老師陰沉著臉回了辦公室。他沒有想到,這英蓮承受力這麼差,說兩句就掉眼淚了。一定是被自己給慣壞了。
揚蕙連聲問英蓮怎麼了,英蓮什麼也沒有說。
此後幾天,英蓮見到喬老師都板著臉,上語文課都低著頭,連板書都不看。喬老師上課也不再讓英蓮站起來回答問題,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揚蕙覺出了異樣,說:“英蓮,你是不是被喬老師批評了啊?”
英蓮沒有回答。
揚蕙說:“英蓮,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居然和喬老師耍脾氣。小心他打你。”
英蓮依舊不做聲。
很快,期中考試就要來臨。
每回大考前,喬老師都會組織一次“動員小竈”。他一般會把班裡成績排名前十五名的同學,在考前專門叫出去,鼓勵一番,讓他們好好複習、再創(chuàng)佳績。
這天最後一節(jié)自習課,喬老師照例來教室叫人了。他站在講臺上,一個個叫著同學的名字。叫到的同學,就面帶笑容。
被老師單獨叫出去鼓勵,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證明自己成績不錯。
喬老師掃視著教室裡的同學。這次,他比較慷慨,叫了足足有二十人,連揚蕙都叫到了。
揚蕙同學的排名,在全班二十上下;她語文好,數(shù)學差。
喬老師又掃視了一遍教室裡的人,似乎在看是否有遺漏。最後,他說:“剛纔叫到名字的同學,跟我出來一趟。”
整個過程,英蓮都低著頭、板著臉。喬老師也沒有叫到她的名字。
大家成羣結隊都出去了。
剩下的同學,好奇地瞅了眼英蓮。
英蓮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有一種“失寵”的感覺。要知道,以前,英蓮是最先被叫到名字的那幾位同學。
同學們很快就心滿意足地回來了。
揚蕙笑容滿面回來了。她看見英蓮一臉呆滯的樣子,便安慰說:“哎,一定是喬老師把你遺漏了。”
英蓮沒有接話,而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翻看著書本。她想,喬老師一定討厭自己了;像揚蕙所說,和喬老師耍脾氣,沒有賞耳光,已經是厚待了。
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英蓮她們班考得十分不賴,比乙班的平均分都多出了五分。
喬老師十分開心,他和校長商量了,要“犒勞犒勞”自己的學生,打算帶大家去城裡“秋遊”。
地點,定在距離學校三小時車程的大城市。每個同學要交五十塊錢路費兼門票費。去不去自願。
英蓮沒有回家和母親提起這事。她明白,她家沒有錢。而且,她潛意識裡感覺,就算有錢,母親也不會花那麼多錢讓她去玩的。五十塊錢,可是鉅款。她是二女兒,而母親最寵愛的是兒子丘安,第二寵的是安蓮;她是個被人忽略的人。
這絕對不是英蓮感覺出了錯,而是事實,被自己母親承認了的事實。母親不止一次當著英蓮的面,說自己對丘安的喜愛。母親還說,安蓮像她自己,聰明伶俐,討人喜歡。可是母親從來沒有表達過對英蓮的喜歡。
英蓮覺得自己失敗極了。以前,還有喬老師罩著自己。雖然喬老師沒有明顯表現(xiàn)出偏心。可是在英蓮敏感的觸覺裡,她感覺到,喬老師對自己是特別照顧、特別和善的。如今,家裡沒人疼,學校還“失了寵”。
這天,英蓮蔫巴巴背起書包,打算上學去。母親突然叫住她,遞給她五十塊錢,說:“聽小麗的媽媽說,你們要去秋遊。你怎麼不和媽說?”
英蓮看見那嶄新的五十塊錢,眼眶一溼。
安蓮在一旁說:“這錢可是今年我們家賣蠶繭得來的錢。本想晚點賣,能得個好價錢。因爲你要去玩,所以媽就提前賣了。昨天才拿到手,還熱乎著呢。一共賣了六十塊,得給你五十。以後,你別再對別人說媽偏心,不對你好了。”
英蓮囁嚅道:“我沒說!”
安蓮冷哼一聲,說:“你用得著說嗎?你連你們班組織活動,都沒有和家裡說。你讓村裡人怎麼認爲?不就認爲媽偏心,讓你覺得媽絕對不會讓你去城裡玩嗎?”
英蓮一愣。
母親呵斥道:“安蓮,你少說幾句。”
她轉臉看著英蓮,說:“英蓮,平時你一放學,就幫家裡幹農活。你很乖,媽都看在眼裡。你從來沒有去過城裡,這次有這機會,你就跟著去好好玩玩。來,把錢拿著,交給喬老師。”
英蓮把錢拽在手心,全身被暖暖的母愛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