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你祖母自幼教你做人，讓你讀書，伱學來學去，只學會了一身的蠻力，只學會了棄城而逃，只學會了看著百姓被枉殺，是嗎？”

岳云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岳飛生他的時候，不過也只有十六歲、比他如今小不了多少，大伙兒只把他給當做了個智勇雙全、忠孝皆盡的完人，難免忽視了，這位岳元帥不到二十歲的時候便能挽弓三百斤、開腰弩八石，是個真真的天生武夫。

而他第一次參軍，那時候宋金兩國以《海上之盟》，還是兄弟之邦，當然沒有什么國仇家恨了，他參軍是因為童貫和劉光世父子兵敗契丹，讓北地賊寇四起，當今兵部尚書劉子羽的爹劉韐招募御遼戰士，實際上是干的平叛的事兒……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平叛擒賊。

為什么要平叛擒賊？自然是因為那兩個不長眼的東西，賊寇陶俊、賈進在相州為亂的緣故！相州百姓們遭受了不少的禍害，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就這么入了伍。

他便是農家子出身，雖然他的兒子是朝廷重臣的兒子，但岳云自幼沒過過什么世家子的日子，岳飛打罵起他來，也是從來不留什么情面。

雖然嘴上不說，但誰人不知道他以岳云為傲？就拿當日郾城大勝的時候來說，誰人能比他更為高興？于公來說，別的部隊他管不著，但他岳飛的兵，就一定不能干出和劉光世、張俊的兵一樣的事情來，這是他多年來方才攢下來的口碑，而于私來說，這大宋武人之路，從來都不是一條好走的路，今日岳云做了此狀，是親手把刀子給遞給了文官言臣，遞給了天下百姓。

城中兵士還不知發生了什么，一開始只見自家少將軍灰頭土臉的，好似泄了氣兒一般，就這么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后來有人想要去攙扶，被岳飛呵斥住了，方才反應過來，這軍中能夠這般對待少將軍的，除了岳元帥之外，還能有誰？！

岳飛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冷聲道：

“你們自投身入伍起，便當有今日之覺悟。”

“我中路漢軍，不養閑人，不養怕死的人，更不養拋棄百姓肚子茍活的人。”

之前只是聽得恍惚，如今身入中牟城中，那城外的喊叫求饒聲不絕于耳，岳飛只道是時辰緊急，便住了口，叫著董先王貴二人，速速去調度弓弩手上城門，又叫背嵬軍、踏白、游奕、選鋒、破敵五軍備戰，除了勝捷軍未至之外，他軍中所立的番號，已經是來了一半了。

等趕忙安排完這些，他這才看著這一城沉默的新兵道：

“叫你們來，不是因為你們是新兵，也不是因為中牟不重要……我大宋之地，一厘一寸都沒有輕予的，此城乃是抗金的第一線，什么人能來這第一線？我信任你們。”

“你們與老兵不同，所有的老兵都是從新兵過來的，而剛入伍之時的人，最是心中恨意最隆之時，本以為爾等能有此般恨意，在面對女真之時絕不會畏首畏尾，如今看來，倒是某想錯了。”

“你們對得起家中死去的人，對得起趙官家，對得起你們自己嗎？”

“今日城門已開，要走者某絕對不攔，若是欠了軍餉賞錢的，自己去找軍需官簽了條子去，若是愿意留下的，便得聽好了……一會兒便是死戰，即使是丟了性命，也得護住城外百姓的周全，做得到就留下，若是做不到的，就一并離去罷。”

說完，他也不再管那么許多，直接轉身便上了城。

這些士兵哪里想得有這么嚴重，畢竟是岳云下的令，他們也不是沒有想出城去廝殺的，但這不是少將軍不許嘛！自然了，這個時候，誰也不敢把這黑鍋甩給那地上的岳云……而且岳元帥至此，這仗哪里還有敗的道理？有幾個小將虞候牽了頭，當真是連一個走的也沒有了，大伙兒紛紛學著其余幾支部隊的模樣，將神臂弓扣上了箭，又把刀把用布條給系死在了手中，最后方才整了整鞋子腰帶，確認自己保持在一個熟悉的環境里。

大伙兒目不轉睛，只是盯著城門的方向，只一會兒聽到了命令，他們便要一股氣沖出去了。

岳飛一上城頭，便瞧見了遠處的女真大營，正如岳云來信中所言，說是大營，但只扎了一個營帳，別的兵都圍在那營帳四周，叫他給看了個真切。

確實是差不多三萬來人的模樣，打的旗號也正是完顏兀術自個兒的，沒有什么錯漏的地方，又見下方滿地尸首，約莫還有個一兩千人不住地兩面轉身，一面轉身求金人饒命，一面轉身求岳元帥開門。的確，喊的就是他的名字。

牛皋有些繃不住了，岳飛罵岳云的話他也聽了個清楚，本來他的身份就有些敏感，是從劉豫手底下來的降將，如今岳飛雖然沒有苛責于他，但他恨不得和岳云一樣，一起把臉給埋在土里。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岳飛給了他個堅定的眼神，隨即便開始打量起了周圍的地形來……除了西邊的中牟之外，其余三個方位都有金人的存在，有百姓不是沒有想著往兩邊逃，但往往逃不了多久，便被暗箭所傷，看來金國人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既有弩箭，對面人數也多……他來得匆忙，只點了萬人不到，就耽誤了這么長的時間，若是再多帶點人的話，恐怕到這里的時候，這城就已經破了。

“諸將聽命！”

他腦子轉得快，等大致打量了一番后，便已經做出了計較，這時候喊了一聲，幾人紛紛站直了身板，等候他的吩咐。

“游奕、踏白二軍一會兒率先出城，然后直奔兩側，防止對面夾擊，不能拖延！”

“破敵軍向東去！”

他看著不遠處的那隊人馬，應該就是來監視戰場的人了，雖然不曉得其職位也不知道具體是誰，但能跟在完顏兀術身邊的，應該不是什么泛泛之輩。

“選鋒軍與城中守軍一齊出城，鐵甲士兵不過百余人，首要是保護百姓周全，其次才是殺敵，若是爾等出城后還死了百姓，選鋒軍上下一齊受罰。”

背嵬軍是他的親兵，一直到了最后，他也沒說出背嵬軍安排來。

諸將齊聲稱是，等他們各自去了，等了一會兒，約莫著都交待得差不多了，岳飛便又下了最后一個命令：

“開城門！”

“開城門！”

“開城門！”

這本來是傳話給下面城門守衛的，但不知的是誰起了頭，城中近兩萬人一齊跟著喊了起來。

叫得外邊反而變得有些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