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大宋張太尉
紹興十一年八月,今年大伙兒都感覺特別的熱。
這種熱不只是來自于天上的太陽,更多的,是來自于自個兒的心里。
誰也說不明白到底是為啥,但總覺得就是有股子氣憋在心里頭,平日里就算再溫和的人,與人的爭執都變得多了些。
就拿張太尉來說,他是出了名的護短,可最近沒事兒就常常朝著人發火,
和韓世忠岳飛不一樣,人家的兵是只在內部吃虧,對外都是要占便宜的。
他的兵是兩頭都不吃虧,兩頭都要占便宜。
但從他到壽春縣開始,昔日的張家軍,現在的右漢軍便再也占不了便宜了。
以前和韓家軍互轄兩淮,大家經常跑到互相的地界兒上去征糧,沖突什么的時有發生,劍拔弩張的場面也是不少。
有好幾次,還差點鬧出了人命。
現在倒好,張太尉隔三差五便把各軍統制叫到壽春來議事……這和都和了,他老人家倒是想起來咱們這兒是前線來了。
一邊議,還一邊囑咐著眾人:
“大家同屬右漢軍,要征糧盡量往西邊兒去,別去惹那韓老五,免得壞了自家的情誼。”
還情誼……
天下誰人不知,張太尉是個孤臣;官職比他高的人幾乎沒有,官職比他低的人,除了是他的手下之外,他是一個也瞧不上。
如此,他幾乎沒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可現在,他卻像是腦子開了竅一般,竟然想起來要去結好韓世忠來了。
像是有了什么默契,東邊的韓家軍也不再越界了,原本兩淮交界處的百姓們,深受兩軍相爭之苦……很多時候要被征上兩次,也就是咱江南富裕,換了別的地方,早他娘反了。
現今倒好,隔壁幾個縣都被征過了,唯獨中間的這幾個地方,都給兩邊的軍爺們備好了糧,也沒見個人來。
說相敬如賓可能過了些,但是沒了矛盾,大家也不再像看仇人那般看待對方。
韓世忠和張俊好是好了,只是苦了那隔在岳飛和張俊中間的劉锜了,張俊的人只差跑到他大營里去要糧了。
沒辦法,誰讓你劉信叔脾氣好呢。
今日,又是張太尉召集眾將議事的日子。
那副已經有些脫色的地圖不知被用了多少年,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墨跡。
最近那些個顏色鮮亮點兒的,便是張太尉最新添上去的。
他盯著這地圖看了好一會兒,又看了眼自己手底下的幾個統制……目前只有他們是知道,很快就要打仗了的。
“韓世忠和劉锜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動手?”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張太尉又立馬問道:
“各軍軍需輜重夠了嗎?淮南城的防務做好了嗎?”
“船呢?船夠嗎?船藏好了嗎?”
“對岸有什么消息嗎?他們發現了嗎?”
……
每日議事,張太尉問得最多的就是這些問題。
也就是他老人家偶爾還去壽春縣城的妓院里喝喝花酒兒,一副寶刀不老的模樣。
不然的話,怎么看,怎么也像是個有些多話的癡傻老頭兒。
銳勝軍統制王德,昔日劉光世手底下的第一猛將,也是西軍出身,殺人如麻,人送外號‘王夜叉’。
上次金人南侵的時候,大破拐子馬的劉锜戰功當屬第一,這取了宿州亳州的王夜叉便是第二。
只是張太尉替他們表功的時候,稍微把兩人的順序換了換,王德便成了第一。
沒辦法,誰讓你劉信叔老實呢。
現在,見了張太尉這副模樣,王德勸道:
“太尉何至如此!咱又不是沒有與金人交過手!”
“且不說陛下圣明,為咱取了個先機,就算是真刀真槍的卯上了,咱又哪里怕得了那些雜種!”
行軍打仗這種事兒,王德在大宋也算是數得上號的一類人,他說這話,大伙兒都是服氣的。
而且他自己也恨得要命,上次張太尉猶豫不決,只在南岸布防……就該依著自己的打法,早都配合上那岳鵬舉到了開封了。
照著之前商量出來的結果,韓世忠在楚州,先取淮陰、漣水,再奪海州;楊沂中在盱眙,取泗州入宿州;趙密在濠州,取靈璧、泗縣,配合楊沂中一起奪宿州。
至于再西邊點兒的張太尉,要以最快的時間拿下河對面的壽州,再取亳州,等楊、趙二人匯合后,三軍齊上歸德府……
最后,再和其他人在開封相見。
這樣,便是計劃中背盟能取得的,最大的好處了。
比起其他人來說,張俊的擔子要松得多。
畢竟兩邊都有人看著,隨時都能照應,而且那亳州之前王德便已經取過了,現在做好了準備,再取一次,又有什么問題?
所以,大家并不能理解張太尉的這般謹慎……說是謹慎,簡直是有些懦弱了。
張俊輕輕嘆了口氣:
“老子當然也知道,奪那壽州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但某自幼從軍,三十年間大小戰事何止千百?”
“唯獨此戰,是必須要勝的。”
“大家都知道,戰場上的事兒,誰他娘的能夠說得清楚?不做好萬全準備,不登上那壽州城頭,老子實在是,實在是連飯都吃不下去。”
王德只知道,臨安最近幾月發生了不少大事。
且不說他也收到了秦相爺的一塊肉……本來天氣就熱,內侍把那玩意兒送來的時候,差點沒把王德給惡心吐了。
再說趙官家改了性子,又殺文官又殺金使……作為這一切的經歷者,張太尉說不準也是從鬼門關前爬出來的。
如今這副模樣,怕是被皇帝給嚇了個不輕。
盡量讓自己語氣溫和一些,王夜叉輕聲道:
“元帥莫要憂慮,有我父子三人……還有諸軍統制在,定不會讓您丟了腦袋。”
這人沒念過書,說話也稍顯直接了些。
張俊微微一愣:“老子為啥要丟腦袋?”
“既然不是性命攸關的事兒,您又何必言此戰必須要勝,又何必如此擔憂?”
張俊聞言,腦中不斷閃過一些畫面,頓時只覺得鼻頭一酸,差點就掉下淚了。
“子華卻是不知,某,某……”
他說得斷斷續續,但大伙兒還是聽了個明白。
原來,張太尉在臨安城中,被人給辱了,受了不少的氣兒。
出來臨安的前些日子,諸將眾臣每日議事,大伙兒都是有不少的計策、不少的話要說。
唯獨他張俊……且不說比岳飛韓世忠,就算是比起自己手底下的兩個,楊沂中與劉锜,南渡以后的戰績屬他最差。
加上上次岳飛北伐,三線作戰全勝,唯獨他送給了完顏兀術一場大勝,才顯得金國四太子沒有那么愚笨。
反正他身為堂堂太尉,正兒八經領的樞密使之職,西軍精銳種家軍出身,打了三十年的仗……
議論軍事的時候,官家竟然把自己給當成了透明!
你能懂,那種大伙兒前腳熱火朝天的議論著,后腳他一到了,這個場面就冷下去的那種尷尬嗎?
這種明顯的霸凌、冷暴力,比指著他的鼻頭來罵,還要讓他難過一些。
加上在靈隱寺,遇到了那個陰陽怪氣的種家姑娘,張太尉被她嘲諷得差點就自盡了。
于是那夜在靈隱寺,他便在那大雄寶殿里,一邊替皇帝烤著肉,一邊暗自發下毒誓。
此次北伐,他張俊一定要是第一個取到捷報的人!
他不是想要證明什么,他只是想要告訴眾人,特別是岳飛家的那個小崽子,每次看自己都像看個弱智一樣,
他才是大宋軍中的第一人。
大伙兒見了張太尉越說越激動,整個人都差點站到桌子上去了,心里頭怪怪的。
都說世間沒有什么感同身受,他們也并不能體會到張俊的心酸。
隨著一個親兵跑了進來,扯著嗓子喊道:
“元……元帥,陛下來啦!”
只聽‘轟隆’一聲,張俊整個人都掉到了桌子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