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繼位
和昨日的蕭瑟不同,今天天剛蒙蒙亮,臨安好似又活過來了一般。
所有的人都聽著外面的梆子響,寅時一過,大伙兒好似約定好了一般,全都上了街來。
既然朝廷今日有話要說,那他們便聽著,畢竟從皇帝立都臨安以來,昨日閉城閉門閉戶的情況,確實是第一次出現。
若是沒有大事,斷然是不會如此的。
可究竟是多大的事,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去討論,甚至連去猜測的人都極少。
老王頭就不一樣了,昨日看著傷痕累累的紀五回來,被他口中說的‘謀反’一詞給嚇了一跳。
這話是能夠輕易說的嗎?
正是因為如此,加上紀五那被打得半死的模樣,縱使老王頭有千萬般不信,卻還是強迫自己接受了下來。
于是,他便一夜沒睡,在自家二樓上眺望著不遠處的錢塘門。
等到雞鳴……冬天連太陽也偷起了懶來,雞叫破了喉嚨,這天仍是一望無際的黑色。
但老王頭分明看到了,看得清楚,那錢塘門確實是開了。
也是,臨安是個什么地方,一日間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進出,閉門一日,城里城外不知道要損失多少的錢……再者說了,就算不提錢,多少的走商、百姓,在外奔波了一年的人,就趁著這兩天從天南海北的趕回來與家人團聚,一直關著門,終究不是個事兒。
趙士程自然曉得當中的厲害,他本來就沒有打算一直封城下去,老九被五十萬金人給圍著,這里就算是變了天,他也絕對不會知曉。
相反的,他還特別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百姓幫他傳句話兒,這大宋自今日起,便會換一個皇帝。
“那柜子里有錢,老子這次去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都說是兵荒馬亂的,過了這十幾年的太平日子,倒是把肥肉給堆在了身上。”
“你好生照看著你五哥,等醫館開了門,便趁早把他給送去……若是他動不了,就請大夫來家里看看……別去王家醫館,那里坐堂的大夫我認得,以前替女人接生過,手臟得很,要去便去陳家醫館,貴點就貴點了,別他娘的心疼那勞什子臭銅。”
“你既然沒有尋得大姐兒的消息,可是也不能怠慢了去,每日抽個時間多去皇城外面逛逛,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湊巧給碰上了……過年?過甚么年?!等伱姐夫回來,咱們天天都是過年!”
“你花錢要有個分寸,莫要學人家公子些大手大腳,這思北樓是你姐夫送的,多少的老主顧都習慣了這里,你也不能慢待了這些個,說是說咱是皇親國戚,但人家也確實是衣食父母……對了,隔壁街的馬瞎子還欠了三十個銅板,他下次來你要記得讓他補上,買豬肉要去李胖子家,你只管報你爹的名字,他是決計不敢缺斤少兩的。”
老王頭一邊收拾著包袱,一邊不斷地囑咐著王小二;聒噪了一輩子,倒是在這個時候變得溫柔了許多,也安靜了許多,說話都細聲細氣了些。
“爹,不然還是我去吧……您這么大把年紀了,怎的還能讓您趕這么遠的路程……”
老王頭給包袱橫豎都打上了結,確定綁的緊了,這才背到了身上:
“你爹活了一輩子了,什么場面沒見過,就算是死在了路上,也是不虧的……你是咱老王家唯一的后人,只可惜還沒看著你說上個媳婦……若是這次老子回不來了,你就自個兒去相,相中了誰,擺酒的時候在你爹娘面前擺上兩碗酒就行了。”
“這次是一定要去的,官家好歹也是你姐夫,我的女婿,他還是咱們的皇帝陛下,現在眼瞅著就要把金人給趕出去了,我怎的可能看著他后院起火,卻什么都不做。”
“莫要送了,趕緊回去盯著你五哥。”
等到了錢塘門的這里,進出口都給排了長長的隊伍,幸好老王頭來得早也隔得近,這才沒有落到太后的位置。
紀五說過了,皇帝被金人給圍了起來,那個甚么狗日的郡王又和金人勾結,這才生了這次的事端,老王頭不知道要怎么去突破金人的包圍圈,但他只知道,他是應該要去的。
不管怎么樣,都是要去的。
路過這他做了多年差事的地方,看著周圍的人都是些生臉,老王頭覺得有些可惜,又覺得有些高興。
至少,那些個兔崽子們沒有投到那郡王麾下去。
臨出城時,他又回頭看了眼這繁華無比的臨安城,它仍是籠罩在黑蒙蒙的霧里,連真面目也不肯露出來,老王頭想要把它給印在腦子里,好像生怕自己把這兒給忘了一般。
站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都擋住了進城人的路了,被人家給吆喝了起來,老王頭這才瞪了吆喝自己的那人一眼,頭也不回的朝著北邊走去。
進城的人很多,出城的人也有很多,沒人在意一個老頭兒的存在,就算是把這位給認了出來的,也只是多一分憂心,憂心這位神志不清的思北樓東家,在這寒冬臘月離了城,恐怕會生出些事端來。
與此同時,城門雖然開了,但也只是開了個兩處水門和兩處路門而已,而且盤查得嚴,各處都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這些人都是王燮當年的部將,比起沿路上招來的農民要靠譜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虞允文從接到劉子羽的書信開始,一直便在思考著。
思考著官家為何會點自己的名字,也思考著官家既然已經料到了如今,卻為何不多做些準備。
至少早點告訴趙相或者辛府尹一聲,至少也不會像是今日這般,早早地落了人家的后手。
他確實是沒兵。
不但沒兵,做這明州知府半年以來,他的精力大半都耗在了明州的吏治上面……這里是個大金礦,每個人手里都沾了葷腥,每個人背后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若是皇帝的話,把刀子亮出來就能解決了,但他不行,所以他斷了很多人的利益,也得罪了很多的人。
明州的差吏幾乎沒有一個是與他同心的,他想破了頭,也想不到自己到底能從哪里尋到可用的人。
莫不成,官家是要自己孤身去臨安不成?
那便是與送死無二了,直到臨安城閉門的前三天,他在棲心寺里看到了范同的尸體……這尸體早已被鳥兒給啄食殆盡了,每日掛在那塔山,風吹日曬的,也早已被風華成了干尸模樣。
官家當日留下的,除了自己,便只有這具尸體了……
卻也不是,還有這明州周圍的十幾座道觀、寺廟,以及里面的僧人。
僧人……
想到這里,他才眼前一亮,豁然頓開。
連忙召集了多家的主持,也沒保留,把皇帝的安排與他們說了。
僧人不事農桑,不用賣力氣,還不用納稅,雖然都是吃素,但每個人都是白白胖胖的,比起許多百姓的日子還要好過。
也正是如此,一份僧人的度牒才會這么的值錢。
這些方外之人本來還有猶豫,虞允文又把當中利害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諸位能有今日,皆是因為官家昔日的承諾而已……明州香火,比起諸位之前如何?”
“爾等皆是受過了皇恩,坦白來說,諸位的榮辱皆系在陛下一人的身上,若是愿意與本府去擒拿亂臣賊子的,好處自然是不用多說,若是不愿去的……”
“諸位敢保證別的人還愿意見著你們在明州安坐嗎?”
“等官家回了臨安,諸位又還能在明州安坐嗎?”
作為學生來說,三十出頭的虞允文確實是顯老了一些。
但作為一府府尊來說,他又實在是過于年輕。
道理皇帝已經告訴他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不管是明州的商人,還是這些大師道長,能夠決定他們屁股朝向的從來都不是什么天道人倫、佛祖菩薩。
而是刀子,和利益。
果然,這話一說,這些人都是見過那位皇帝陛下手段的,連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便跟了虞允文。
他們仍是穿著道袍僧衣,手里拿著木劍佛珠,嘴里不是無量天尊就是阿彌陀佛,這樣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是最有安全感,也最容易被人給忽視的人。
就如今天這般,明州來的一千多位大師,還有他們聯系好的、臨安城周圍的寺廟道觀的人,總共三千多數,守衛只是查了領頭的度牒,便將他們全都給放進了城里去。
連虞允文自己都沒想到這么容易便入了城,同時也不由得對那位造反的人,生出一絲鄙夷。
志大才疏之輩罷了。
等入了城,按照之前的約定,大師們也不知道對面有多少人,只是全都朝著錢湖門去趕……這里離皇城不遠,但最重要的是,這里離大宋的軍器監最近。
虞允文的目的,便是先奪軍器監,畢竟不能指望大師們用佛珠木劍去砍人,等拿下了這里,順利的話直奔皇城,擒拿賊寇。
他自己,本來是應該四處溜達,看看賊人的部署的。
他也是這么做的,只是在豐豫門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為何不讓我等入城?!”
這人說話聲音賊大,即使隔著百步的距離,虞允文也是聽了個清楚明白。
他再朝著這人看去……他七尺多高的身子,一身的橫肉不說,臉上露出來的地方幾乎全是傷疤,連眼睛也瞎了一只,也不知道擋一下,整副面容都可怖極了。
長相還是次要的,他手里拿著一全是刺頭的狼牙棒,好似一個山賊土匪一般……如果說虞允文請來的大師們都是些人畜無害的樣子,這位一看便是那種把壞人寫到了臉上的人,而且,他的身后,還有幾十個模樣與他差不多的人……
這種人,不被攔下,倒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連那城門的守衛也有些給嚇住了:
“你……你不像好人!就是不許你入城!”
“這是什么道理!”
那人聞言更加的氣憤,他這些傷不全都是拜金人所賜,現在好了,卻成為了宋人不讓他入城的理由。
雖然知道這些都是反賊,但他還是惱怒得很:
“模樣都是爹娘給的,灑家又有什么辦法?!”
“我進城中有急事,若是耽擱了,算在誰的頭上?”
那守衛手里有刀有槍,底氣還是有的,硬著頭皮道:
“就是不許!過了今日,什么時候都行!”
“你是在為難我等!”
那人往身后一退,把狼牙棒給橫在了身前,這守衛連帶著周圍的幾個,也是一起把刀給拔了出來。
眼見就要一觸即發,卻見那人身后站出來了一個婦人……虞允文忽然激動了起來。
李易安!
“這些都是我家的護衛,民婦一介女流,來臨安多有不便……現今世道又亂,這也是無奈之舉。”
“還望諸位軍哥兒行個方便,就放我們進去吧。”
她雖然老了,但畢竟氣質還在那里,說話態度又好,那守衛頓了頓,將火氣壓下去了些,接過了她遞來的戶貼,只是掃了一眼,便比不遠處的虞允文更加激動起來。
“原來是易安居士,倒是小人眼拙了……這都快過年了,您還來臨安作甚。”
要不說有名氣就是好呢,這李清照好歹也是現在大宋的第一文人,名望極高不說,追捧者也是眾多。
她出現在這里,這守衛哪有不買賬的道理,只是求著她給自己留下了幅墨寶,便再也沒攔著她們這群人。
看著她們只耽擱了一會兒,也是順利的入了城,虞允文心里頭大喜至極……這什么謀反,簡直是與兒戲一般!
之前他還有些擔心,但現在來說,他已經全然不緊張了,只有等待著立功……或者說是即將報答皇帝知遇之恩的激動。
虞知府本來還想著上去與李易安打個招呼,但忽然跑出了一隊人馬,一面敲著鑼,一面大聲喊道:
“速去東華門,速去東華門!”
他心里頭才剛剛松懈下來,隨著這鑼聲的響起,便知道是皇宮那邊開始了。
又看著許多人都朝著皇城那邊去趕,虞允文朝著和尚們吩咐了兩句,自己也跟著眾人一起跑了起來。
今年早些時候,便是有許多太學生因為吳表臣的死,而來這里鬧過了一次,只是那時候他沒參加,隔得遠遠的看到了許多同窗們的窘相。
這時候再來,這里卻依然是熱鬧,不過站在這里的人變成了百姓,還有不少人正在源源不斷地,從臨安的各個角落里趕來。
前面的,是一眾帶甲軍士,他們后面是一群穿著公服的人,再后面,則是由十幾張桌子擺好的神龕,總共三層,從上到下放了不少的靈位……隔得遠了些,虞允文也看不清楚那靈位上寫的是什么。
又等了好一會兒,等這里全都是人了,那里面才走出來了一個穿著緋色袍子的官員,虞允文瞧仔細了,這不是那王次翁,又是何人。
昔日的秦檜一黨,明明是已經被削去了官身,在太學里面做的苦力活……說起來,這位確實也是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看樣子的確是沒少吃苦。
他站在前頭,清了清嗓子,隨后便開口道:
“伏羲神農黃帝氏,名曰三皇居上世。少昊專頊及高辛,唐虞堯舜為五帝……”
這人不說廢話,竟然直接唱起了傳授歌兒來。
他唱一句,便有旁邊的軍士跟著傳一句,一句接著一句的,一直順著這東華門,傳到了臨安城的尾巴上。
叫每個人都聽了個清楚。
“末后難制藩鎮強,宦官奉立皆私議。唐后迭興有五代,梁唐晉漢周相繼……”
要說臨安畢竟是大宋之都,讀書識字的人比別的地方不知道多了多少,現在的這個關頭,朝廷里面又這么興師動眾的把大伙兒給聚在了一起,一開始,就唱起了這般歌謠……
不管王次翁的聲音多么難聽,也不管他唱出來的調子多么的古怪,但是稍微有些見識的,確實是已經察覺到了什么。
趙官家不是在潁州抗金?
難道真出了什么大事兒?
二十年間三易皇帝,連著當今的這位陛下,也是在苗劉兵變之時退位過的……說實在的,百姓們對于皇帝的更替,其實大抵沒有那么的……
不可接受。
但這得加個前提,得是在今年之前,或者更準確的來說,是在皇帝北伐之前。
現在大家就算是再不理解,也知道當今的這位陛下是個有骨氣的人,是說出了‘誰攔著北伐便是攔著他報仇的人’,也是身先士卒,親率大軍北上、是天下臣民想要復國的唯一希望。
如果他出了什么閃失的話……
還打嗎?
大家就像是被人勾起了欲火的寂寞寡婦,而始作俑者便是當今的皇帝陛下。
現在眼見褲子都脫了,就要忙活正事兒了,皇帝卻忽然舉不起來。
這種滋味,不是在拿人消遣,又是什么?
百姓們越聽越沉默,就算是有不懂的,在旁人的解釋下,也算是理解了這背后的意思。
趙家,好像是要變天了……或者說,大宋,好像是又要變天了。
“宋受周禪握干符,掃除僭偽皆風靡。太祖姓趙都汴京,雪夜常幸趙普第。太宗真仁英神哲,歷代承平善繼嗣。至于徽宗金虜來,誤國奸臣京與檜……”
終于被他唱到了這個時候,只見王次翁到了這里,便停了下來。
他看著面前的諸人……就昨天之前,自己以堂堂副相之尊,在太學搬著木頭。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也是他們這群人唯一的機會了,他哪里還有選擇。
之前以為做完太學的工,自己受的磨難也就到了頭,可當他去吏部一問……又說是做完了太學,還得去幫忙修太廟,修完了太廟,還得幫忙修皇宮。
等皇宮修好了,錢塘江上的堤壩,也終是要有人來修整的。
皇帝壓根就沒有打算放過他們,趙構壓根就沒有打算要放過他們。
與其是這樣,趙士程的出現,便是天意。
“吾皇受天之德,于建炎元年五月初一在應天府繼承大統……值社稷危亡之時,力扶大廈之將傾……俄驅南牧之馬,旋興北伐之師……誓心天地,當令稽顙!”
已經開始論起皇帝的生平和功績來了……王次翁越說越高興,大家卻是越聽越心驚。
怕是真的出事了。
“德覆萬物曰高;功德盛大曰高;覆幬同天曰高,是以吾皇之德行,特此廟為高宗,謚為受命中興全功至德圣神武文昭仁憲孝皇帝……靖恭爾位,正直是與,欽哉!”
得了,連廟號和謚號都出來了,皇帝大約確實是已經死了……駕崩了。
只是眾人仍是疑惑,這么大的事兒,怎的連個消息也沒聽到?
前些日子還在慶祝連戰連勝,潁州大捷的喜訊傳來似乎就在昨天,怎的今日……
王次翁帶了個頭,哼哼唔唔地摸起了眼淚來……要說百姓們的眼淚也最是好騙,不知道是因為皇帝沒了,還是北上的希望沒了,大伙兒跟著一起也哭了起來。
不時間,整座城里好似陷入了莫大的悲痛之中。
等又過了好一會兒,王次翁才開口道:
“是以國不可一日無君,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而生民有欲,無主乃亂!武當軍承宣使,永嘉郡王趙氏士程,承皇天之眷命,入奉宗祧;內外文武群臣及耆老軍民,合詞勸進,至于再三,辭拒弗獲,謹于今時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從一開始,這便是一份告知書一般的東西,趙士程根本就沒有打算與人商量,或者說,他已經與值得商量的人商量好了。
把百姓們找來這里,只是為了告知他們、通知他們、說給他們聽而已。
你們的皇帝換人了。
從現在起,我才是你們的皇帝。
王次翁的話音剛落,永嘉郡王便迫不及待的站身了出來,也許是擔心擋著了這位的表演,隔在人群中的兵士,也向兩旁散了些。
他穿著早就準備好的裘服,整個人都處在了亢奮的時候,慢慢地,朝著旁邊的供桌走了過去。
只要祭過了天地,祭過了三皇五帝列祖列宗,他就是真正的皇帝了。
虞允文終于瞧見了正主,也確定了劉子羽所說的無誤,便擠開了人群,朝著自己大師們的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過總有人比他的動作更快,辛次膺剛剛從大臣堆里鉆了出來:
“你……”
才說了一個字,便被一直緊盯著的王燮親自甩上了兩個巴掌,打得老頭兒幾乎快昏了過去,又立馬被幾個士兵給帶了下去。
都知道會有人搗亂,趙士程早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這些大臣們,親眼見著自己登基為帝,只要別學著那個瘸腳老頭一般,哪怕是不說話,就已經是默認了站在自己這邊。
不過他終歸還是人手不夠,只能盯著大臣們的嘴,卻管不了下面人的口。
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
“官家沒有死,是賊人在篡位!”
本來就安靜得緊,這話兒又吼得大聲,很快排在前頭的這里,就開始變得有些嘈雜了起來。
王燮收到了趙士程的眼神,本來想下去管管,卻被矮子給輕輕的抓住了手腕。
“先生?”
矮子只是搖了搖頭,王燮愣了愣,還是站在了原地。
趙士程看著了眼里,雖然不知道矮子為何要阻止,但他這時候也沒有別的辦法。
舉著三炷香,只是把下面的議論聲拋在了腦后,繼續著自己的祭祀大典。
天氣還是冷了些,趙鼎兩支手都埋在了袖子里,他低著腦袋,也不知道是在想著什么。
劉子羽幾乎是和他一模一樣的動作,從署衙里出來到現在,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
最急的,反而是胡銓和蘇符等人,還有趙士……他身為大宗正,此時毫無疑問是最難做的一個。
但凡腦子正常些的,都知道若是皇帝沒死,那大宋幾十萬大軍可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上,趙士程是在自掘墳墓……自己若是不去阻攔的話,少不得日后被清算。
可現在若是站出來……這毫無疑問是觸了趙士程的霉頭,最容易被這人給記恨了。
橫豎都不是人,這大宗正硬是急出了一聲的汗來。
不過,任誰也沒想到的是,現在站出來的人……
卻是一個他們誰都沒想到的人。
劉光世……昨日他便在趙士程的允諾下,已經可以改做姓劉了,他也與這位永嘉郡王說好了,是一定要站在他這邊的。
但現在,他確實是站了出來。
他站在與王次翁等人的一邊,這里都是些吃過了皇帝苦頭的大臣,別說是趙士程,連矮子也對這些人沒有什么防范。
此時這位昔日的西軍主帥,竟然趁著旁人不注意,拔出了那士兵的腰刀來,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趙士程的身后……
隨后,便把刀給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都說了是早有準備,可也確實是沒有想到,在最不可能的時候,出現了一個最不可能出現的人。
王燮急忙叫來了弓箭手,卻又一次被矮子給攔下來了。
“莫急。”
若不是知道這是個金人,王燮都快懷疑他是站在的哪一方了!
趙士程回過頭來,看著劉光世的眼睛,勉力擠出了一絲笑容:
“劉元帥……這是為何?”
“郡王還是稱某為項吧,這是官家賜的姓氏,某不好改。”
“你……”
趙士程本來想罵,但人在刀下,他隨時都有可能會取了自己的性命。
只好換了個語氣道:
“你難道忘了昨夜是怎么給本王承諾的嗎?”
“你堂堂西軍主帥,世代為將,難道就甘心……”
項光世好似壓根就沒有聽他說話一般,只是看著王次翁,又看了看他們身后的人,這才大聲道:
“有人說官家還活著,還請郡王稍待,等查探清楚了,再登大位也不遲。”
這下好了,適才還不知道是誰人開的口,現在明顯的有個大臣也這樣子說了,還把刀給架到了那未來皇帝的脖子上……
這分明是,連他們自己也不確定!
不確定官家到底是不是還活著!
本來有些壓抑的氣氛,忽地爆發了開來,一傳十十傳百,眾人不斷地喊著:
“官家還活著!”
“官家還活著!”
……
既然皇帝還活著,那么眼前的這位是想要干嘛,已經是昭然若揭了。
都說是墻倒萬人推,那邊有個親兵快步跑來,低聲朝著王燮道:
“元帥,軍械庫被奪了!”
王燮一驚:“是誰?!”
“是……一群和尚……還有道士。”
“胡鬧!”
不等他吩咐下去,矮子又雙叒把他給拉住了:
“不要動。”
“先生!”
這是謀反,是要株連的大罪,王燮哪里敢有什么閃失!
矮子仍是鎮定自若:“從現在開始,天塌下來也別動,我保你一條性命。”
他是金人,就算要殺他的全家也得到金國去,他自然是想得開。
王燮把刀拔了出來,對準了他的眉心……旁邊幾個矮子的護衛同時亮出了兵刃,但凡他敢輕舉妄動,比的就是誰的動作快了。
王燮也是膽大,直接無視了這幾個人,只是看著矮子道:
“若這事兒敗了,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上你來墊背。”
矮子仍是微笑:“可以……但我覺得,咱們都不會死。”
這邊說著,那邊大伙兒分明看到,一群和尚,還有道士,不拿拂塵不拿佛珠,反而拿起了刀劍,朝著這里沖了過來。
個個的僧衣道袍上都染了血,面對著上前去阻攔的士兵,他們殺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邊砍著人,一邊還大聲喊著:
“阿彌陀佛”
“無量天尊”
這種景象,真是有些說不出來的突兀。
矮子終于往前站了站,他帶來的人也終于全都回來了,一個個地,不斷地向他稟報著現在城里的情況。
那邊的項光世已經制住了趙士程,劉子羽也親眼看到了那些個方外之人,只是略微一想,便想清楚了他們的來歷。
眾人再也站不住了,一群老頭兒紛紛跑到了供桌前,將趙士程和項光世給圍了起來……他們解下了腰帶,竟然是要把這位永嘉郡王給綁住。
可就算是這樣,矮子依舊是還沒動。
“照著你們的說法,一共只有兩撥人?”
那大漢說話有些與他體型不同的尖銳:
“除了王燮逃跑的人,確實是只有兩撥人。”
兩撥人……倒是還算好分辨,和尚們是一撥,別的是一撥。
加上突然冒出來的項光世……
他嘴角忍不住的上揚,這應該就是趙皇帝留在臨安的后手了。
趙士程這樣的草包,若是真那么簡單便讓他奪了帝位去,那才是有了鬼。
而那位趙皇帝,若是什么都不留下,便這么北上去了……他不是缺心眼,就是太過自負了些。
這位明顯的不缺心眼,可就只留下了這么些人,他到底還是自負了些。
想到這里,又再三確認了一遍,矮子終于確定了下來。
趙士程不過是一個餌,一個釣這些人出來的餌罷了。
這場面,他早已經想到了。
所以,他的底牌……
他看著后面兩個穿著袍子,戴著帽子的人,朝著當中的一個低聲說了幾句。
那人明顯的有些激動,整個人都抖成了篩子。
“可……可以嗎?他們都是康王的人,他們……”
矮子打斷了他:“您沒有別的選擇。”
矮子分明聽到了聲嘆息,見他將帽子摘了下來,還是踱步向前走了過去。
項光世或許打仗不行,但他不是傻子。
只有傻子才會跟著趙士程一起鬧事,特別是在皇帝帶著大軍在外面的時候。
所以,趙士程出的這道選擇題,他連半點猶豫都沒有,就知道自己要站到誰的一邊。
此時他興致極高,沒想到自己為大宋立下的第一功,竟然不是在戰場上,不是在金人手里。
而是在這臨安城。
他已經想好了皇帝的賞賜,卻感覺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回身望去,見了這人的模樣……思索,回憶,震驚,剎那之間,無數事情涌上了他的心頭。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在有生之年,還能見著這位的面。
“官……官家……”
這聲官家喊得刺耳極了,連趙桓自己也是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應了下來。
“諸位,先停手吧。”
他的聲音還是那么溫柔,比起現今的那位陛下來說,這位只是一開口,便如謙謙君子一般,叫得人好生舒服。
所有見過他的人,此時都處在了短暫的呆滯狀態,唯有胡銓……這個南渡后的進士,看著這位與官家有幾分相似的人,陷入了迷茫之中。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趙鼎,深深地嘆了口氣之后,終于還是朝著這位作了一揖:
“陛下……苦了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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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