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出氣
來時順風順水,這船上好不熱鬧。
等現在要回去了,沒有了適才的喧囂聲,反而有些……
落寞?
劉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只當是腦子乏了,當歇息會兒。
可看到還在船艙那個位置躺著的辛次膺……這老頭兒應該是今晚最寂寞的那個了。
大夫說過了,他殘了。
殘了就是殘了,管你再難過再痛苦再不愿意接受,
就是殘了。
夜里海上冷得緊,趙都使給皇帝披了一件大氅,轉頭卻被趙官家披在了小尼姑的身上。
趙密無奈,只得把自己的袍子給讓了出來。
皇帝踱步到了老頭跟前,他依舊是閉著眼睛。
拙劣的裝睡罷了,真睡著了的人,誰會像他那般用力……眼角都被擠出了好幾道褶子。
“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也別覺得朕是來說風涼話的。”
“好歹咱把命給保住了不是?再說了,伱又不是斷了腿,只是變跛了些,咱路還是能走得了的嘛……”
知道皇帝是在進行勸慰,但旁邊的幾個人聽了去,總是覺得怪怪的,
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感覺。
“你是怕人笑話?這可以放心,誰敢笑你,朕便讓他一直笑,笑一輩子,笑到哭,笑到死。”
“若不是這個,那便是擔心做不了官了?那你更可以放心了,朝廷里有得選的位置你開個口……爵位也不是不能談。”
雖然知道皇帝是愛惜他們這群做人臣的,但親口聽見了他這般話語,別說趙都使覺得訝異,就連陸宰和小尼姑,也是生出了些感動。
特別是陸宰……親眼見證了陸游錯過了一個登天的機會,現在他回想起來,心都還在滴血。
辛次膺的眼皮動了動,卻還是沒有睜開。
輕輕嘆了口氣,這次劉邦是對著趙密說的:
“那他就是覺得還沒盡興,你把那群人帶出來吧。”
這……
趙密頓了頓,同來的人,十有八九全都在明州下了船。
但同樣的,也有人從明州上了船。
有被替了的明州官員,有幾個冥頑不明嘴巴不太干凈的和尚;
還有的,便是范家上下九十一口人了。
從妻到妾,從嫡到庶,從男到女,從老到幼,沒有一個漏網的。
皇帝已經殺過了一尚書,現在雖然又殺了一知府,但對趙密的沖擊已經沒有那么大了。
相反的,范同那人是有了自己的取死之道。
可現在他聽官家的意思,是打算玩起株連那一套來了?
趙密雖然讀書不算太多,可也知道五代那些國家的例子,
沒有謀反的罪,官家這么做,可是要動搖國本的!
“你小子愣著干嘛?沒聽見老子的話?”
趙都使躬身道:“官家,要不……要不再想想?”
“想個屁!趕緊的,天一亮就到臨安了,沒那么多功夫與你磨蹭!”
心中萬般無奈,但皇帝不聽勸,趙密也沒有辦法。
沒一會兒,從甲板下方,范家的人一個挨著一個,全被帶到了上面來。
家中剛倒了頂梁柱,這些人臉上是各種表情,有難過有絕望,也有憤恨有解脫,
最多的,還是麻木。
在明州范家是天,可在皇帝的面前,連個人都不算。
當面對一個注定無法報仇的人的時候,麻木反而是正常的。
劉邦拉著辛次膺的手,感覺到老頭兒手冰得厲害,又把袍子給解了下來,在他身上多蓋了一層。
趙密表情抽搐著,把自己的最后一件直領對襟披風,披到了皇帝身上。
“以前朕的身邊也有個老頭……本事可能比你還大,一張嘴巴,猶勝十萬大軍。”
“當然了,對朕也是忠心得很,脾氣嘛,比你還要率直些。”
“朕很喜歡他,但卻沒能保得住他的性命……你知道嗎辛次膺,朕從來沒有因為做過的事情后悔,不管是什么,做了便是做了,后悔是最沒有用的辦法,除了騙騙別人,連自己也騙不到。”
“朕只后悔,朕沒有去做的事情。”
“當年沒能保住他性命,也沒能為他出了氣兒,朕很后悔;現在你在這兒,朕不想再后悔一次。”
劉邦站起了身來,走到了外面的甲板上,又對陳妙常道:
“先回去歇息,明日便帶你回宮。”
小尼姑想看熱鬧,又害羞得緊,遲疑了一下,還是回了自個兒房間。
皇帝看著這倩影,不由得埋怨起辛次膺來……若不是為了你,老子今日便能成了好事!
外面海風像是刀子,刮得他面皮生疼。
范家的人就這么跪著,沒有一個敢把頭抬起來。
他從左走到右,又從右走到左,與那日在選德殿前他掃視眾臣的時候一樣。
良久,他才站到了一個姑娘面前……頓了頓,他又面向了旁邊的男人。
“站起來。”
那人哪里還有力氣,步軍司的禁軍架著他,硬生生把他從地上拔了起來。
“皇……皇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劉邦看向趙密,后者頷首,從胸前甲胄里掏出了一個冊子:
“范悟,罪臣范同胞弟,明州范氏布莊的東家……連續兩年壓了織布伙計的工錢,至今日為止,還欠了三十六戶桑農十一萬錢。”
“又強占了為其做工的織女白氏清白……白氏父親報官無門,三月前在其布莊門口自縊。”
“還有勾結明州市舶務方回等人,與……”
他還沒念完,皇帝便一腳把這人給踢進了海里,激起了好大一聲水花。
不過很快,海面上就恢復了平靜。
趙密合上冊子……這是步軍司審問的口供,依著上面的來說,范家用作惡多端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皇帝又走到了一人面前,趙密拿著那本生死簿一樣的東西,被念著名字的人像是被宣告了死刑,即使夜里黑,也同樣蓋不住他臉的白。
“張千,范同表侄,紹興十年七月,與人在明州回香樓斗毆,打瞎了人的眼睛;又曾在明州思北樓的花船上吃了白食,還曾偷看了四方街陳寡婦洗澡……”
‘撲通~’
這人要瘦些,落水時候的動靜也要小些。
“這人是范同族弟,他……”
“官家!”
劉邦回身看去,辛次膺扶著船艙的門欄。
老東西終于睜開了眼,眼睛里面亮悠悠的,像是把海給裝了進去。
“官家!”
辛次膺又喊了一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站累了,一下子便跪倒在了地上,把臉全都埋了進去,整個人的身子都顫抖著,啜泣不止。
趙密長松口氣……幸好只下去了兩個。
收回了已經伸出去的腳,劉邦咧開了嘴:
“你小子,總算是出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