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了妝回到房車,天已經(jīng)擦黑了,章頁一屁股在靠窗的卡座上坐下來:“客人優(yōu)先,你先換。”
程楊沒推辭,拎起自己那個帆布包進(jìn)了換衣間,脫下戲服,穿回自己的衣服。
程楊來的時候只有一個背包,看來隨身衣物就那么兩三身,今天換回的又是第一天來時的衣服,洗得褪了色,雖然舊,但在這昏暗的車廂里,卻有一種熨帖的感覺。
章頁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水,招呼程楊坐下,自己去里面換衣服。
章頁對穿的不太講究,但是他姐姐卻是男裝控,有一個天生衣裳架子的弟弟,便三天兩頭購置一堆男裝投遞過來。所以他房車?yán)镱A(yù)備的幾套衣物,隨便拿出來一件要么是高定,要么是限量。
車子里面的空調(diào)很給力,這么一會兒功夫,身上的汗意已經(jīng)沒了,脫掉戲服,站在出風(fēng)口旁,他甚至覺得有點涼,正準(zhǔn)備拿件短袖套上,驀然想到了程楊那飄忽不定的取向。
稍稍遲疑,他沒有隨手抓一件就穿,反而認(rèn)真挑揀起來,他姐姐買衣服的時候已經(jīng)幫他搭配好了,他看到其中一套襯衫配長褲的標(biāo)簽寫著‘性感,適合出席舞會派對穿’,猶豫兩秒鐘,他抖開襯衫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他特意對鏡子看了看,胸口的紅綠條紋似乎過于騷包了,領(lǐng)口也露得有點多,他又扣起一顆紐扣。
靠窗的卡座,程楊坐在趙多多對面,一手捏著玻璃杯,一手搭在桌子上,修長的手指微微蜷曲,松松地攥著手機(jī)。
章頁走過來的時候,程楊抬頭看他一眼,便又和趙多多聊了起來,多一個眼神也沒再給他。
章頁自信心受挫,下意識在車廂內(nèi)找反光的東西,瞥見一側(cè)的窗戶,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側(cè)影,他不覺得自己的吸引力有問題,那么——看來,他應(yīng)該是直的,章頁想。
既然都是大兄弟,那就沒必要在意那些細(xì)節(jié),于是他把襯衣的袖子往上隨意卷了兩下,把位置上的趙多多推開,靠坐進(jìn)去,重新端起了茶杯。
綠茶是趙多多早晨泡好沏出來放涼后丟進(jìn)冰箱的,冰涼中帶著一種獨特的澀香,茶原本的口感被很好地保留了下來。
章頁坐下后,程楊把手機(jī)揣進(jìn)了褲兜里,手臂貼著一側(cè)的車窗,似乎在玻璃上面汲取涼意:“你的泳衣我應(yīng)該穿不了,今天還是算了吧。”
“你也沒比我矮多少。”章頁說,說完他就后悔了,或許人家純粹就是不愿意穿別人的衣服,有些人會有那么些潔癖和忌諱,自己這么勸,倒讓人為難,于是他又找補(bǔ)說:“也行,今天確實挺累的,弄不好會抽筋。”
程楊略點了下頭,目光掠向窗外。
車子行駛在馬路上,路燈已經(jīng)漸次亮了起來,燃亮樟樹巨大的墨綠色樹冠,街道上的景色像是舊電影里的畫面。
章頁將玻璃杯中的茶喝完,靠在卡座里摸出手機(jī),趙多多從前面位置上探過半拉腦袋:“老大,你在打游戲嗎?帶我上分唄。”
趙多多的操作實在太爛,章頁很少跟他組隊,不過戴上耳機(jī)后,他盡管嫌棄,還是把趙多多拖進(jìn)了隊伍。
程楊不玩游戲,喝完茶后他把空杯子收起來,趴在桌子上,臉埋在手臂里睡去了。小時候胃寒,在教室里睡覺會流口水,被同學(xué)們嘲笑過,便習(xí)慣了趴著睡,這樣醒來如果流口水了可以及時處理一下,久而久之,成了習(xí)慣,即便趴著腰難受,他也沒有靠在座椅里仰頭睡。
章頁游戲玩得專心,一局打了七八分鐘,膠著得他心煩,忽然瞥見程楊趴在那里,那么高的個子,窩在卡座上睡覺瞧著就難受,他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后面有張床,你困了去躺一會兒吧。”
程楊睡得并不踏實,含糊應(yīng)了一聲,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彎腰從過道里往后走去。
章頁看著他在后面小床上躺了下去,走了一下神,游戲里的小人被對方砍倒了。
不膠著了,直接結(jié)束戰(zhàn)斗,他拔下耳塞放在桌子上,將手機(jī)揣進(jìn)了褲兜里,百無聊賴地朝窗外掃了一眼。
“不玩了?”趙多多立即撇清,“這次可不怪我。”
章頁道:“沒怪你,小聲點。”
趙多多忙不迭點頭,他知道章頁是怕吵著在后面睡覺的程楊。
章頁靠進(jìn)座椅里,側(cè)臉貼在窗戶上看街道上的景致,其實什么都沒看見,他在思考一件事,自己為什么會關(guān)心程楊的取向,除了這之外,還有程楊和那什么老師,程楊和吳震,程楊和編劇,等等亂七八糟的。
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琢磨這些東西。
做他們這一行的很難有交心的圈內(nèi)朋友,在一個組共事一段時間,戲拍完了就各干各的了,就算起初還會有聯(lián)系,但大家都那么忙,久了交情也就淡了,所以他從來沒有刻意去了解過誰,程楊算是個例外。
最終,他把這一切歸結(jié)為導(dǎo)演的要求和劇本本身的需要,于是又心安理得,懶洋洋地看著窗外行道樹下蹣跚的老人、蹦跳的孩子。
床頭堆著幾件章頁的衣物,程楊躺下前攏到一起放進(jìn)了旁邊的小衣柜里,雖然衣物拿開了,可空間里還保留著一股淡淡的洗滌劑味道,讓他覺得安心,他上午吊在威亞上拉扯著腰上的舊傷,下午又搬著書跑上跑下,累得手指都不想動,聽見章頁提醒趙多多小聲,他想說你們就算在旁邊喝酒唱歌也影響不到我,只是他太累了,扯了扯嘴角,沒發(fā)出聲音就睡去了。
酣甜一覺,程楊被趙多多推醒的時候,車子已經(jīng)在酒店的停車場了,他拿著衣服正要下車,趙多多把他的戲服接了過去:“我拿去一塊洗了吧,反正大明星的也要洗。”
程楊納悶:“大明星?”
趙多多樸實地笑笑,壓低聲兒說:“哦,我是說老大,我們背地里這樣叫他,他不知道。”
“哦。”程楊淡淡一笑,又道了句謝,跳下車,夕陽已經(jīng)落到了地平線下,酒店前廣場上吹著溽熱的風(fēng),他三幾步走上臺階,從旋轉(zhuǎn)門進(jìn)去,兩部電梯都好好地停在一樓,不見半個人影,他微微詫異,轉(zhuǎn)過身,趙多多才剛從門口走進(jìn)來。
“章頁呢?”他原以為章頁先他們幾步下車了,可走到電梯前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
“大小姐來了,他半路就下車了。”趙多多說。
“哦。”程楊應(yīng)了一句,他剛才在車上睡得太沉了,車子半路聽過他都不知道。
·
章雯自覺那天電話里把話說重了,出差路過,就繞了點路過來探班,到酒店打電話,一問章頁他們還在回來的路上,就直接開車過去把人接走了。
D市是旅游城市,現(xiàn)在正是旅游旺季,尤其影視城那邊,餐廳幾乎都人滿為患,章雯找了個靠海邊的僻靜酒店,和弟弟享受短暫的晚餐時光。
“你知道我要來嗎?”章雯打量著他身上的穿著問。
章頁搖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我穿這身兒是不是有點傻?”
直男對一直飽受詬病的直男審美不太有把握。
章雯好笑道:“傻?很A,你沒見進(jìn)來的時候男女服務(wù)生都在看你嘛。”
那看來程楊真的是兄弟,章頁咽下一口果汁,望向窗外:“到這兒吃飯沒必要,大晚上的,什么都看不到。”
“清凈,海鮮新鮮。”章雯懶洋洋地靠在椅子里,也望著窗外,“那天我話說重了,劇組的事情我聽說了一些,如果你真的覺得煩,不想拍就算了。以前我覺得只有經(jīng)歷非,才能找到那個是,鼓勵你去經(jīng)驗,可現(xiàn)在吧,我又想,人生的時間是有限的,不能一直把時間耗在試錯或者說嘗試上面。”
“我現(xiàn)在很混亂,等這部拍完再說吧。”章頁看了章雯一眼,眼中的情緒登時變得復(fù)雜無比
章雯盯著他看了一瞬,眨眼一笑:“隨你。”
飯后章頁打包了一份蝦球一份海鮮粥,章雯看著服務(wù)生拿過來,隨口問:“給趙多多的?”
章頁恍然回神,向服務(wù)生說:“再打包一份同樣的。”
等服務(wù)生走開,章雯道:“所以這個是?”
章頁道:“給程楊的,就是劇中和我對手戲很多那位演員,我是NG最多的,總麻煩人家演了一條又一條,看到他都覺得過意不去。”
章雯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理了下長發(fā)站起身,為了方便,她就住樓上,明天一早還要趕航班:“不陪你了,司機(jī)在樓下,待會兒讓他送你過去。”
章頁目送她離開餐廳,忽然意識到剛才解釋得有點多了。
回到劇組酒店,已經(jīng)將近十點鐘了,章頁路過程楊的房間門口,抬手敲了下門。
程楊到酒店后便躺下了,這會兒剛洗完澡,正準(zhǔn)備出門去找吃的,拉開門見是章頁,淡淡一笑:“回來了。”
章頁把一袋食物遞上去:“我姐帶我去吃大餐了,打包了兩份,這是給你帶的。”
程楊道:“我本來打算去自助餐廳喝粥的,謝謝啊。”
章頁道:“你剛才回來沒去吃啊?”
程楊點頭,拎著袋子抻了抻腰背:“躺了一會兒。”
章頁敏銳地捕捉到了問題的關(guān)鍵:“腰不舒服?”
“嗯,”程楊抬手在腰上錘了兩下,疼得扯了扯嘴角,他聽人說過,疼比麻和木要好治點,“吊威壓扯著了。”
章頁道:“要不要貼膏藥?”
“我自己對著鏡子貼過了。”
章頁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失望,失望得挺奇怪的,他揉了下鼻子,指了下自己的房門:“我回去了。”
“嗯。”
想要刷卡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房卡沒在身上,章頁只好拿手機(jī)打給趙多多:“給你帶了吃的,順便把我房卡拿過來。”
程楊本來打算關(guān)門,聽到了他的電話,又探出身說:“先進(jìn)來坐一會兒吧。”
“好。”章頁心里升起淡淡的歡喜,他覺得自己有點觀察不動自己的情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