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頁一整晚都心神不寧, 本來打算一早去常琛那邊看看，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兒需要幫忙，興許他也能幫一把, 孰料他家A市分公司這邊的負責人打來電話, 說公司今天有一個團建活動, 聽說他昨天提前過來了, 邀請他一起去參加, 由于接下來要在這邊工作，提前跟公司同事們熟悉一下也很有必要，章頁只得穿戴整齊, 吃完早餐就出發了。

路上他給程楊發信息：【今天公司這邊有事，我可能一天都沒時間?！?

前段章頁去外地的時候也是這樣, 如果這一天會很忙, 他一早就會跟程楊交代一聲, 免得沒法及時回信息，惹程楊擔心。

程楊這會兒已經在趙濤初中同學小燕家里待著了, 他剛把手臂上的紗布拆開，準備給傷口上藥，聽到電話響，他把紗布丟進垃圾桶里，拿起桌子上的手機看了一眼, 艱難地給章頁回復了一個字：【好】

章頁隨即又發了一條過來：【常琛那邊的事情真的不用幫忙嗎？】

【不用, 你去忙吧。】程楊回完消息, 拿起了桌子上的酒精, 他打算就著垃圾桶直接朝傷口上面澆, 一點點用消毒棉球擦太慢了，不如來個痛快, 早疼完早了事。

章頁盯著程楊回過來的信息，怎么看怎么覺得很敷衍，就好像程楊迫不及待想把他打發走一樣。

程楊到底是怎么了？嫌他煩嗎？他這次出差這么久，倆人一直沒怎么好好說過話，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程楊難道一點都不想見他嗎？

章頁心情不好，團建活動也是心不在焉。他周身籠罩著低氣壓，公司有員工認出了他，但礙于他那張一點表情都沒有的臉，也不敢過來搭訕，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把他跟程楊認識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

其實直到今時今日，他都沒有打消過程楊是因為入戲的緣故才對他產生的感情的疑慮，他無法確定程楊喜歡的到底是他還是他在戲中的角色?；蛟S是他太心急了，在一開始的時候，程楊就說要等戲拍完了再確定關系，是他在戲還沒有殺青的時候逼著程楊改了口。現在他們離開劇組，回到了現實生活里，角色離他們越來越遠，生活離他們越來越近，兩人也不是特別有共同語言，或許程楊有新的考量也未可知。

章頁越是胡思亂想，心情就越低落，越是低落，就越控制不住胡思亂想，在惡性循環下，團建活動還沒結束，他就匆匆離開了。

負責人聽說他要走，以為是自己哪方面沒做好，誠惶誠恐追出來，章頁只說自己還有事，轉身便上了車。

司機一直跟著他，倒是能猜出他的心事，車子啟動后，小心地回過頭問道：“章總，現在去哪里？”

“酒店?！闭马摶卮鹫f。

司機有些意外，他以為章頁就算不是去找程楊，至少會回公寓的，不過老板心情不好，他也不敢多說什么，答應一聲，安靜地開車。

章氏集團在A市有好幾家連鎖酒店，其中一家酒店一直給章頁留有頂層一間套房，司機驅車到酒店，把章頁送到樓上，又貼心地問他需要把午餐送到房間嗎，章頁說不用，關上了房門。

這位司機的主要職責其實是給章雯開車兼做保鏢的，章雯來A市的時候他全天候陪同，章雯走了他就在公司里待著待命，所以相對章頁來說，他對章雯更熟悉一些。

小章總心情不好是顯而易見的，司機猶豫著要不要給章雯去個電話把這個情況反應一下，猶豫到最后，司機決定還是先別說了，小年輕談戀愛沒有不鬧別扭的，沒準過半天倆人又好了，那倒變成是他多嘴了。

果然，傍晚的時候，章頁說要出去一趟，去看看程楊那邊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司機松了口氣，估計下午倆人已經和好了，因為出門的時候，章頁的心情看著比中午回來的時候好了不少。

常琛他們租住那一片屬于老小區，里面道路狹窄，車子很難開進去，到小區外之后，章頁讓司機在這里等，他步行走了進去，邊走邊給程楊發信息。

【公司的事情結束了，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發完這一條，他又發：【我已經在常琛他們小區里了，我不太記得路，旁邊有一個……】

章頁的字還沒有敲完，程楊的信息就回了過來：【我們今天出去了，要很晚才能回來。】

章頁盯著程楊的這句話看了很久，心里說不上來是怎么滋味，只能強迫自己打消所有疑慮。可那些擔憂和焦慮又是這么輕易就能打消的嗎？他滿心歡喜地過來，而程楊呢，依然不說在忙什么，依然見不到人。如果說下午他還在擔心程楊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煩了，又特意打電話跟單潔確認了一下王標那樁案子的進展。那么現在，他可以確信，程楊是在回避他。大概就是不想見他吧。

只是很奇怪，程楊是個很直接的人，這樣不說原因地避著他，到底是因為什么呢？

章頁一邊在心里替程楊找這樣那樣的理由，一邊慢吞吞把自己剛才沒來得及發出去的那行字一個個刪除掉，然后又刪刪改改半天，最后發了【好的】兩個字過去。

再給程楊一點時間吧，章頁努力在心里說服自己。

他把手機揣進褲兜里，深吸了一口氣，今天下半晌就開始降溫了，這會兒風有點大，吸到嘴里的空氣也冷冽得厲害，風卷著碎紙屑在地上亂飛，他盯著那片花花綠綠的紙片看了一會兒，正準備原路返回，抬頭的時候就看見那邊兩棟居民樓中間的小路上，程楊和一個女生一起說著什么，并肩走了過來。

那一瞬間章頁的心突然就空了，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冷水。他死死盯著那兩個人看了一分多鐘，在他們轉過去扔垃圾的時候，才回過神來，然后雙腿顫抖著，不受控制地走了過去。

“程楊?！北M管竭力控制，章頁的聲音還是有點變調。

程楊聽他那一道熟悉的嗓音的時候怔了一下，還是那個女生先轉過身來看了章頁一眼，有點好奇地問：“你是在叫他？”

章頁沒看女生，也沒說話，只是盯著程楊。直到跟程楊這么近的時候，他才更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不該過來的，現在這樣走過來，一切恐怕都很難再挽回了，而他根本不想無法挽回。

程楊終于轉過身來，他不太敢看章頁的眼睛，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只是對女生說：“你先回去吧?！?

“我……”女生看看程楊，又看看章頁，兩人之間的氣氛實在有點詭異，氣壓低得要命，她忙說：“那行，我回去了，鑰匙你拿了吧？”

“嗯。”

“沒落什么東西吧？”女生走開兩步，又回過頭問了一句。

“嗯。”程楊再次應了一聲，直到女生走開了，他才抬起頭望向章頁。

章頁胸口憋悶得厲害，有很多話想問，可是突然又都說不出口了，一起扔垃圾，還問他鑰匙什么的，看來兩人是很熟悉的，可是這么久了，自己卻一直不知道這個女生的存在。程楊身上到底是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然而就在剛才，程楊還給他發信息給說他出去了，在外面，要很晚才回來。他想著想著，終于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你剛才不是說不在嗎？”

程楊只覺得滿腔苦澀，身上的傷還在疼，心里也開始揪著發疼，他知道章頁誤會了，可是這件事情根本沒有辦法解釋，從一開始他打算瞞著章頁的時候，他就沒想過要解釋。

說自己被呂剛打了一頓，怕他看到傷，才躲著他，這很容易?？墒撬抡马摃榇巳フ覅蝿偟穆闊鲆恍┧约憾紵o法面對的過往。他今天閑著沒事兒翻了翻微博，已經看到關于王標的社會新聞了，連王標那種高高在上的有錢人章頁都能讓其付出代價，想要對付呂剛，更是容易得很。

可是，呂剛知道的太多了，他肯定會說出來的。

程楊不想去解釋。解釋的話，就要揭開更多的傷疤，他不是怕疼，他只是想在章頁面前保留點體面?？墒遣唤忉尩脑挘瑫鞘裁礃拥木置?，他心里也清楚得很。

程楊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他跟章頁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章頁在云端，他在泥污里，人在泥地里打過滾，怎么可能會不沾染一點污穢呢？

其實一早他都預感到會有今天，當單潔調查他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但他最大限度能做的是把?，B那部劇本拿給章頁看，可能那在章頁看來已經很殘酷了，可卻是美化過的，刪減過的。

不接受章頁金錢方面的幫助是因為尊嚴，現在同樣是。

一剎那間，程楊覺得很灰心，滿心都是厭煩，厭煩自己，厭煩一切，一直以來，他覺得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就可以擺脫掉過往，可不是那樣的，過去的事情雖然過去了，但總有人會替你記著，會替你翻開。你怎么努力都是沒有用的，都掙不脫的。

他這樣在泥污里滾過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幸福，不配人愛，尤其是章頁這樣的貴公子，身家清白，從小就在單純干凈優渥的環境中長大，他從來接觸的世界都是純潔美好的，他沒有見識過陰暗的角落，他也不該見識那些。

老天爺真的是會給人開玩笑，如果不是碰到呂剛，打了一架，呂剛對他說了那么多以前的事情。如果不是恰好章頁今天跑來找他，如果他晚幾天來，等他身上的傷好了，是不是就有轉圜的余地了？

說到底，還是自己爛命一條，爛透了，不配擁有任何美好。

“對，我剛才是那樣說的。我不想見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程楊心如死灰，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他只想快點結束眼前的一切，他離開，或者章頁主動離開，快點逃離眼前這讓他覺得憤怒又窒息的境地。說完他見章頁沒什么反應，還是那樣有些偏執地盯著他，他實在受不了章頁的目光，轉身便走。

章頁已經傻掉了，程楊的話他聽到了，可是他又覺得自己沒聽懂，程楊說不想見他，可是他做錯了什么？他沒做錯什么啊，程楊為什么要這樣對他？他忽然很生氣，一把拉住了程楊的胳膊：“你就不能解釋一下嗎？”

幸好他抓住的是自己沒有傷的左臂，不至于讓自己當場露出破綻，程楊心里已經痛得麻木了，連身體的反應都是麻木又遲鈍的，他沒有看章頁，垂著眼睛，把所有情緒都深深藏起來，冷冰冰說：“我沒什么好解釋的，就是最近不怎么想看到你，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