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這一桌除了導演制片等劇方這邊的人,還有投資方和聯合出品方的幾位大佬。
三人端著酒進來的時候,喝高了的制片主任高駿正和旁邊的孫副導說著什么,看見幾人,他眉開眼笑說:“過來敬酒是吧,我跟你們吳導都喝多了,不用敬了,這是鼎宇公司的張總和趙總,你們多敬兩位老總幾杯,要不是他們投資,咱們今天也聚不到一塊。”說罷他又望向兩位老總:“我說的沒錯吧?”
張總和趙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有點相像,他們皆是西裝革履,頭發向后梳得一絲不茍,露出前面又光又亮的大腦門,就連笑的時候扯動嘴角的方式也近似。
這畢竟不是開機宴,聯合出品方在座的幾位不過是來應卯的,幾人也深知自己的身份,或靠在椅子里,或點著手機,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所以大家都看得出,這一群人里,真正有分量的還屬鼎宇的兩位老總。
高駿話音落地,鼎宇的張總推了一下眼鏡,一副上位者的姿態,在幾人臉上掃了一眼,目光落在章頁身上:“小章是吧?”
高駿忙笑著沖章頁揮手,示意他趕緊過去:“張總叫你呢,別愣著了,快來。”
圓桌對面望向他的中年男人臉上泛著油光,太胖的緣故,下巴已經看不出形狀,雖隔著鏡片,但男人眼睛里透出來的光依然很有壓迫感,它不尖銳,但卻是全方位地給你壓制感。
程楊站在后側,看到張總的眼神,他忽然覺得如果讓這個人去演‘南朝的皇帝’,或許會更合適一些。
油膩、精明,章頁對這位張總的感覺卻是這兩個詞,他本能地心生厭惡,但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張總好。”
張總身體后仰,椅子轉開一個角度,他半對著章頁,仰頭看著他,神態卻透著倨傲:“咱們合作過的,不記得了?”
章頁對眼前的人沒有任何印象,不過剛才制片主任提過的‘鼎宇’二字給了他提示:“《洛陽宮》?”
張總終于對他擠出一絲吝嗇的笑容:“對。”
不管是在業內也是在網上,洛陽宮都是章頁翻不過去的黑歷史,章頁不知道這位張總提這個是出于什么心理,不過他也沒深究的興趣,臉上仍然是營業時一貫的虛假笑容:“既然是第二次合作,那我更應該好好敬兩位老總一杯了。”他說著舉起了酒杯。
張總看他一眼,轉回了身子,卻沒有要端酒的意思。
章頁正猶豫著要不要先干為敬。
吳導忽然向仍然站在桌子對面的程楊和蒙姚揮了揮手,一開口,語速仍是很快:“你們別聽老高胡亂攛掇,他自己喝多了就恨不得大家都跟他一樣。咱們張總、趙總,還有這邊幾位老總都是今天特意從外地飛過來的,明天都還要飛回去,宿醉坐飛機有多難受,等閑了可以請老高跟你們好好講一下。老總們是貴客,咱們的衣食父母,得照顧好了,這樣吧,你們倆跟小章一起敬幾位老總一杯,今天就先過了,明天還要劇本圍讀,不能影響工作,想喝等慶功宴的時候再喝。”
一席話免了他們去應酬,恭維了各路大佬,還把工作擺在了前面,里外都顧忌到了。
吳震的話術水平讓章頁很是佩服。
蒙姚明顯是松了一口氣的表情,臉上綻出笑容。
程楊從進來就半垂著的眼皮也稍稍抬了起來,他五官長得精致,最出彩是那一雙狹長的眼睛,頭頂的光照入眼底,一雙眸子露出神采,一掃那身半舊衣物襯托出的沉悶感。他握酒杯的手指稍稍換了姿勢,示意蒙姚先走,自己跟在女孩的后面向兩位老總那邊走去。
三人敬完酒出來,蒙姚低聲說:“現在應該可以走了吧?”
章頁道:“應該吧。”
蒙姚把手中的空酒杯遞給他:“幫忙拿回去,我昨天晚上大夜戲殺青,今天在飛機上睡了不到兩個小時,我是真的坐不住了,得回去躺一會兒。”
“你去休息吧,要是怕導演待會兒找,讓你助理再留一會兒,不過應該是不會再找咱們了。”章頁說。
“嗯,謝謝。”蒙姚掩口打了個呵欠,周身透著濃重的疲憊,沖他揮手作別,向外走去。
劉東東一直留意著這邊的動靜,見他們敬酒出來,便走了過來,此刻恰好趕到:“還順利吧?”
章頁懶得提那個張總說過的話,隨便點了下頭。
劉東東把他手里的兩個酒杯接了過去:“這邊也沒什么事兒了,那我待會兒就走了,剛才我去樓上轉了一圈,洗衣房和健身房你住那一層都有,早餐廳在六樓,記得下去吃,過兩天小趙就來了。”
剛才一直握著杯子,手里已經有了汗意,此刻手中空了,章頁下意識捏了一下手指,點頭說:“路上慢點。”說完他向旁邊看了一眼,程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掉了。
章頁再回到位置上,他們這一桌已經不剩什么人了,他又略略坐了幾分鐘,始終不見程楊和朱振庭再回來,他遂起身離開了包廂。
回到房間,章頁脫了T恤走進浴室,洗完期盼已久的澡,套上棉質睡衣,拿出行李箱里那本《追憶似水流年》躺在床上給自己催眠。
書看了一頁不到,放在床頭的手機震動了幾下,他拿起來,見是姐姐章雯發來了消息。
【去給媽媽的朋友圈點贊。】
【好。】
章頁退出和章雯的對話框,點開朋友圈,向下滑了一下,找到他媽媽兩分鐘前發的九宮格照片,不光點了贊,還評論了一句‘老媽越來越漂亮了。’
楚寧女士已經環游世界十來年了,年輕的時候她醉心于表演,獎杯捧回去堆了大半間屋子,雖然生了一雙兒女,卻少有時間親自照顧,有一天她望著充滿陌生感的兒女和熟悉的舞臺,突然覺得不值得,演了大半輩子的別人,自己又是誰呢?
迷茫了一陣子后,她拋開一切去尋找自我,一家子誰說都沒用。
起初爺仨覺得楚寧大概是工作太累想出去換換心情,誰也沒當回事。
后來發現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滿世界地跑,人越來越出塵脫俗,拍的照片也充滿仙氣,但歸期卻也渺茫,爺仨開始慌了,瘋狂地對她示愛說挽留,企圖挽回楚美人的心,然而沒用。
再后來,爺仨也倦了,日常只剩下去楚寧的朋友圈點贊,試圖給她塵世羈絆上多加兩塊砝碼。
楚寧拋下一切出走的時候女兒章雯已經成年,章頁卻只有十三歲,所以這件事對他的影響遠遠大于對他姐姐的。
重新拿起書,章頁的心思卻不在書上。
他永遠不會像媽媽那樣,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誰。
正給自己做心理暗示,外面響起的關門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了眼手機時間,已經十點半了,于是他關掉燈,越過催眠的步驟,直接躺下強行入睡。
關門的是隔壁的程楊。
走廊里燈光不甚明亮,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他仍然穿著晚飯時那身衣服,只是頭上多了頂帽子。
走到電梯前,他掃了一眼,一部電梯在十樓,一部電梯停在一樓,他按了十樓那一部,頭頂門框上的數字閃爍了兩次便停止不動,門隨之在他眼前打開,他大步走進去,關閉電梯門,習慣性地后退了一步,卻看見地毯的中央掉著一個小瓶子。
他遲疑了一下將瓶子撿起來,看到上面印著的日文時愣了一下。
短暫的遲疑,他把瓶子放在一側的高腳桌上,又擠了點免洗手液使勁搓了搓手。
酒店被劇組整個包了下來,晚上去吃飯的時候聽到服務員和劇組的工作人員說今晚來的領導們都住十樓,而電梯剛才是從十樓下來的……
想到這里,程楊只覺得這個組可真亂!
電梯在三樓的時候停了一次,門打開,是推著小車的客房服務人員,他又朝后退了一步,讓出更多空間,好方便那一人一車進來。
電梯里空間畢竟有限,客房人員轉身的時候,胳膊肘碰倒了方才那只小瓶子,瓶子在桌子上滾動一下,落在了桌子下面的地毯上,客房人員有所察覺,彎腰看了一眼,不見有什么東西,便沒再找。程楊雖然看見了,但那東西挺尷尬的,也沒出聲提醒。
很快就到了一樓,程楊等著客房人員推著小車離開后才向外走去,來的時候他記得酒店不遠處就有藥店,穿過酒店大堂,從旋轉門出去的時候,余光瞥見一道身影從電梯里出來,又急匆匆走向旁邊的另外一部電梯。
程楊并沒有回頭看,踏著臺階走到了酒店外面,天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雨,他將帽檐朝下面拉了拉,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快步向前走去。
“濤子,常老師睡了嗎?”
夜已經深了,電話那邊的年輕人還在大口吃著泡面:“睡了,今天沒在屋子里轉圈,也沒鬧著要出去,看來這次的藥效果還不錯。”他聲音洪亮,夾雜著呼嚕面條的動靜。
“那吃飯呢?”
“早晨我買的豆漿油條,他都吃了。中午給他點了米線,我看他吃得比往常多,晚上又給他叫了一份。”
“那就好。”程楊穿過馬路,小跑了兩步,踏上人行道。
“這么晚了你還在外面?”年輕人聽到了對面傳來的汽車鳴笛聲。
“這里太潮了,我怕老毛病會犯,去拿點藥備著。還有,李輝今天拿一個陌生的號碼聯系過我,他要是打給你,不管他說什么你都別理,更別透露你們現在的住處。”雨越來越密集,程楊加快了腳步。
“我知道,我智商怎么也比他高,不會被他忽悠住的,你放心好了。”
程楊已經到了藥店門口,抬頭朝里面看了一眼:“那先不說了。”掛掉電話,他推門走了進去。
……
在程楊離開酒店的時候,從電梯出來那一道身影雖然拐向另外一部電梯,卻沒有立即坐電梯上樓,在角落里找到那管藥膏后,身影匆匆奔到了前臺:“剛才出去的是誰?”
前臺從座位上起身,笑著說:“看著是個瘦高個兒,應該也是你們組的演員吧。”
“能調電梯里的監控給我看一下嗎?”
前臺臉上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請問發生什么事了嗎?”
“我剛才在電梯里撿到了一部手機,里面可能會有演員的隱私,挨個去問怕有人會冒領,所以……”
前臺臉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微笑說:“好,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