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程楊臉上的表情是凝固的，察覺到章頁在盯著他，他才又微笑起來：“當然是開玩笑了，我考個大學容易嘛我，一天還沒上呢，我憑什么跟他那種人渣同歸于盡。”

章頁感覺程楊沒說實話，但這只是他的感覺，他沒有證據。

恰好電梯到了，對兩人之間情勢毫無所覺的趙多多從后面走上來，推著兩人往里面去，嚷嚷著：“走走走，找個地方擼串去。”

左岸出來沒多遠就有一條小吃街，比起仙氣飄飄的餐廳，大排檔里的煙火氣更讓人有腳踏實地的感覺。燒烤的氣味混雜著潮濕的晚風，刺激著章頁的味蕾，高檔餐廳里的菜一口沒撈著，于是點烤串的時候就停不下來，最終還是老板說你們只有三個人，就算再能吃這些也夠了，才攔住大少爺往盤子里放串的手。

章頁回到桌子旁邊的時候，程楊已經用紙巾擦凈了桌子上的油污，正彎著腰擦凳子。余光瞥見他，便把擦好的朝他踢了踢，章頁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去。

三個人里面兩個都不能吃辣，所以多半的烤串都沒放辣，有辣椒的上來就擺在了趙多多面前。

程楊拿著一串羊肉咬下一粒，感覺到兜里的手機在震，拿出來看了一眼，向一旁的章頁說：“常姐打來的，估計朱振庭找他親戚了。”

章頁挑了下眉，還沒弄懂是怎么回事，程楊已經接起了電話。

程楊就坐在桌子旁邊接電話，很快就結束了通話，隨手把電話放在桌子上，眸光轉向章頁：“那個完整版的視頻是鼎宇的趙總找酒店拿的。交換條件是常姐答應把她下部戲賣給鼎宇，朱振庭演男主角。現在只要我不告姓朱的，什么都不用了，不用給朱振庭加戲，也不用賣戲給他們。”

章頁正從玻璃桶里放啤酒到杯子里，聞言動作頓了一下，程楊不是愛八卦的人，說這么詳細，是為了特意解釋給他聽，按道理說，他們認識沒多久，這么私密的事情其實不適合拿出來講，但既然講出來，就說明程楊真心拿他當朋友，同時他又有一種欣慰的感覺，程楊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他是有能力自保的。章頁下意識想問，你跟常編輯到底是怎么認識的，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不合適，遲疑一下，問道：“所以你跟朱振庭說要告他？”

程楊頷首：“對，不過常姐說現在決定權還在我手里，我可以告也可以不告。”他說著端了一杯酒：“不說這些了，走一個。”

章頁還在愣神，坐在程楊對面的趙多多已端起了酒杯，笑瞇瞇說：“有日子沒擼串了，還是這日子舒坦。”他跟程楊碰了一下杯，一口氣悶完整杯酒，拿起個烤熟的生蠔說：“今天晚上的事情挺搞笑的，這么搞一出也省事兒，我們老大讓公司……”

章頁回神，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他事先確實找了他表姐單潔，但沒有幫上忙，就沒說出來的必要。

趙多多只當還是因為那個在外面不泄露隱私的規矩，干笑了一聲，生硬地轉了話題：“這個生蠔烤得挺好的，你們趕緊趁熱吃。”

程楊其實看到了兩人的動作，不過他隨即就垂下了視線，喝了一口啤酒，唇邊沾上了泡沫，他用手背抿去，抬手拿了一個生蠔，很自然地岔開話題：“明天拍什么？”

趙多多邊吃邊摸出手機，打開了劇務群：“明天又要跟朱振庭狹路相逢了。”

章頁在去左岸的路上看過通告單，明天演員多，他的戲份相對較重，不禁頭疼地說：“你們能別聊這個嗎？”

趙多多恍然大悟：“對對對，吃東西的時候聊工作我們老大容易消化不良，咱說別的吧。”

程楊低頭笑了起來。

章頁拿過他的空酒杯：“還笑，再笑不給你喝了。”

程楊偏過臉看著一旁笑：“我不笑了，不過你得讓我緩緩，停不下來。”

章頁接滿酒，把杯子墩在程楊手邊，玻璃杯底砸在桌面上，震得酒液和泡沫飛了出來，恰好濺在程楊手背上。剛從店里拿出來的啤酒很冰，程楊被激了一下，轉過臉，眸光在手背上掃過，剛抬起手，章頁已把紙巾遞了過來：“別朝衣服上面抿。”

“我沒有。”

“你剛才還用手背抿……的泡沫。”章頁指了指他的嘴角，“你這是臉上沒妝，有妝你這么抿一下它就花了，好習慣要從平時養起。”

程楊覺得特別冤，一臉怨念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擦掉手背上的酒液，拿了個烤串遞過去：“多吃點。”

“……謝謝。”章頁也是郁悶不已，他并不是怕程楊把襯衣弄臟了，他是……但現在程楊應該是以為他愛惜衣服，說不清了。

旁邊幾桌的客人喝高興了，擼起袖子劃枚，喊著老板加菜，大排檔就這點好，情緒可以互相感染，不過明天還要拍戲，他們到底沒多喝，一人三杯就結束了，程楊搶著結了賬，準備走的時候，三人被一群路過的年輕女孩圍住了。

一個穿白短袖的女孩膽子大，笑著上前問：“你們是影視城那邊拍戲的演員吧？”

趙多多面不變色地撒謊說：“演員誰到這露天大排檔來，我們是過來旅游的。”

“可是，他看著真的很像那個……”其中一個女孩指著章頁說。

章頁方才用手機軟件叫了車，車子已經在來的路上，他低頭確認了車子過來的方向，趕在女孩叫出他的名字之前，丟給程楊一個眼色，程楊會意，兩人后退了幾步，然后迅速轉身，拔腿就跑。

一群人登時沸騰起來，可憐趙多多還沒跟人把瞎話編圓，就被他家大明星和程楊聯手拋棄了，他試圖攔著圍觀的人群，但在廣大人民群眾面前，他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小，還沒拽住別人，先被眾人推開了，手忙腳亂中，趙多多差點被人絆倒，等他站穩，一群人已經從他身邊跑了過去，他只得拿出奪命狂奔的架勢往前追。

章頁和程楊人高腿長，即便排檔上幾個年輕男孩也加入了‘追星’的隊伍，還是沒能追上他們，遠遠看到一輛白色的車子馳來，他確認了一下車牌號，忙沖司機師傅揮手，車子還沒有徹底停下來，兩人已經一邊一個，拉開車門鉆了進去。

隨著‘嘭嘭’兩聲響，車門關上，司機極其配合地一腳油門，車子箭頭一般沖了出去。

看到疾馳而去的車子，趙多多站在馬路牙子上撐著膝蓋彎腰喘氣，‘追星’的人沒追到人，原地頓足叫嚷，又嘰嘰喳喳過來圍他，趙多多擺手后退：“我真不是演員，姐姐們放過我吧。”

眾人悻悻然離開，趙多多聽見他們邊走邊議論，隱約聽到章頁和程楊二人的名字，他沒想到在這里居然能碰到認識他家大明星的人。

開車的司機年紀不大，大概本來就喜歡開快車，轉瞬間已經把人群遠遠拋在了后面。

程楊從車窗往后看，喘著氣問章頁：“不管多多了？”

章頁道：“他自己會打車回去，丟不了。”

雖然只跑了幾十米，兩人還是出了一身汗，車里面開著空調，但從窗口灌進來的風卻是熱的，兩人看到趙多多脫離包圍圈后便各自升上車窗，靠進座椅里面。

出租車后排的空間極小，章頁人高腿長，膝蓋平齊放著便抵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這個姿勢難受，沒多久他就把兩條腿分開了，從兜里摸出耳機塞進一側耳朵里，手里拿著另外一個，用手肘碰了碰程楊：“聽嗎？”

程楊點頭，接過塞在了耳朵里。

夏天夜晚的街道上人不多，司機把車子開得極快，窗外昏暗的路燈透過茂密的樹杪，在路邊印下斑駁的濃重黑影，車子里面的空調給力，很快就涼透了人身上的汗意，章頁甚至打了個寒噤，仿佛音樂里海邊的那場風雨刮入到了現實中。

誰也沒注意到，斜刺里忽然躥出一輛電瓶車，車子從陰影中駛向路中央，司機猛地踩下剎車，后排兩人身子雙雙前傾，又被安全帶拉回椅子上，章頁的膝蓋不輕不重地撞在程楊的腿上，他驚魂甫定，側過臉去看程楊，程楊手按在膝蓋上穩住身形，余光從眼角斜過來，在昏暗的車廂里跟他交錯而過，繼而坐正了身子。

程楊不知是忘了還是怎么回事，沒有收回兩人抵在一起的腿。

隔著兩層衣料挨在一起的部位很快就被捂熱了，隱秘地交換著兩個人的體溫，章頁也沒有收回，他大馬金刀坐著，片刻后伸手拍了拍前排座椅：“師傅，開慢點。”

“好嘞。”司機好說話地換擋減速。

再往前的路面不是太平整，車子不時顛簸兩下，隨著車身的搖晃，兩人抵在一起的膝蓋輕輕碰撞著彼此，各自望著一側車窗外的街景。

車廂里的氛圍曖昧不明，兩人心照不宣地沉默著，直到車窗外出現熟悉的路牌，程楊若無其事地挪開膝蓋，摘下耳機遞給章頁：“到了。”

路燈從程楊身后的窗外照進來，他的五官藏在陰影里，一片模糊，章頁接過耳機的時候，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的指尖，程楊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收回手，搭在了一側的車門把手上。

車子在酒店門口停下，程楊先下車，在臺階上吹涼風，等外側的章頁繞過來，一起往門口走去，走到旋轉門口的時候，章頁嫌門轉得慢，在程楊肩膀上推了一下，從兩扇玻璃的縫隙里擠了進去。

程楊似乎很排斥肢體接觸，之前在左岸的時候，趙多多推著他進電梯，他肩膀塌了一下避開趙多多的手，往前邁了一大步，讓趙多多推了個空。此刻章頁明顯感覺到他整個肩背都繃緊了，遲疑一下，章頁拿開了手，手臂垂下去的時候，他想起來了剛才在車里的情景，明明方才程楊也沒這么緊張……

章頁還沒想出個所以然，等在大廳接待區的朱振庭已期期艾艾地迎了上來。

“程楊，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聊聊。”朱振庭笑得幾分心虛，幾分討好，還有幾分忐忑不安。

程楊淡淡道：“有必要么？”

朱振庭先看了旁邊的章頁一眼，躊躇不答，好像不太好開口的樣子。

章頁指了指旁邊的接待區，故意道：“就在那邊聊吧，別的地方都不太好，大晚上的，大家都是公眾人物，是吧？”

朱振庭不禁惱火：“我找程楊，關你什么事兒了？”

章頁搖了搖手機：“視頻在我手機里，你說關不關我的事兒？”

朱振庭吸了口氣：“……我跟程楊道歉，你也要跟著聽？”

石語從電梯里走過來，手里拎著一袋子水果，棒球帽的帽檐轉到后面，墨鏡滑下鼻梁，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他沖章頁和程楊比劃一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上前，躥了一下掛在朱振庭的肩膀上：“哇，誰要道歉啊？我也想聽。”

朱振庭被他帶得一個趔趄，很快從驚嚇中鎮定下來，側過臉瞪了石語一眼，讓開了他的胳膊。

石語也不惱，收回手，從兜里摸出一個蘋果遞給章頁，又拿一個給程楊，第三個拿出來沒有給朱振庭，在衣服上蹭了蹭，咔嚓咬了一口：“做啥虧心事兒了？說來聽聽唄。”

“有你什么事兒了？你能不能回房間去吃。”

石語道：“你粉絲現在還追著網暴我呢，我的精神飽受摧殘，我覺得你要是道歉的話，最好也跟我道一個……”

程楊大概是覺得他們無聊，繞開朱振庭，向電梯方向走去，朱振庭‘哎哎’了兩聲，撇開石語追了過去，章頁趕在他前面跨進電梯，回頭沖他搖了搖手機：“別跟進來啊。”

朱振庭試圖叫住程楊，石語又沒骨頭似的往他身上掛：“你到底道不道嗎？要不吃個蘋果再道？”

朱振庭簡直要煩死了，一把推開石語，眼看著面前的電梯合上了，他伸手在另外一部的鍵上使勁拍了一下。

石語咬著蘋果涼涼地提醒他說：“電梯是公共財產，你別拍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