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楊曲起食指,剛要點開視頻,章頁打斷他說:“回房間再看吧。”
程楊點了下頭。
電梯到七樓停下,門自動打開,程楊走出金屬的小空間,好巧不巧,旁邊另一部電梯的門也恰好打開,朱振庭從里面走了出來,程楊看見是他,把手機摁滅塞進了褲兜里。
朱振庭打量著他們兩人:“這么快就回來了,是沒找到游泳館吧?剛好,我游完了,你們想游還可以上去。”
一晚上碰到這個討人厭兩次,章頁的心情實在算不上好,想到程楊這一晚上先是在泳池嚇了一場,又被老王惡心一通,估計心情比他更壞,于是他決定惡心朱振庭兩句,省得他喋喋不休:“不了,我怕你在泳池里撒尿。”
朱振庭嘴角抽搐了幾下,果然被他的話激怒了:“章頁,你tm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吧?你當誰都跟你那么齷齪。”
章頁睨著他,一臉假笑:“沒有啊?沒有最好了。”
朱振庭郁悶至極:“你是不是腦子有病?你這么喜歡口水戰,在網上怎么又當縮頭烏龜了?”
章頁眼底閃著狡黠的笑,睨了程楊一樣,程楊覺得頭疼,抬手止住了跟個小獅子似的還要打滾撒潑的某人,向朱振庭道:“你會分身術啊,網上那么多張嘴,他一個人吵不過你們。”
“你們兩個,你們兩個,給我等著!”朱振庭氣得結巴起來,沖他們豎了個中指,轉身走了。
“終于清凈了。”章頁打量著朱振庭快步離去的背影,臉上的假笑散去,漠然地評價了一句,再轉身,程楊已經走了。
走廊上鋪著綿軟的地毯,踩在上面幾乎沒有任何聲音,章頁放慢了腳步,走了幾步后他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心里涌上來一種說不清的東西,程楊已經到了房門口,他在打個招呼回房還是再磨蹭一會兒之間搖擺,程楊卻忽然轉過身說:“還早,進來坐一會兒吧。”
“好。”章頁在他旁邊站定,說不清的東西變成了實實在在的喜悅,他咂摸著自己的情緒,理不出個所以然,轉念想,程楊大概是想讓他幫忙參詳視頻的事情。
程楊摸出房卡刷開門,進門后摁亮了房間的燈,章頁隨后進來,把手中裝衣服的袋子擱在了門口的洗手臺上。
兩人在沙發上坐下來,程楊在長沙發的一頭,章頁在挨著的單人沙發上,程楊看他一眼,點開了視頻,然后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我知道這個是什么時候的,剛住進來那天晚上,聚餐結束后我去藥店買藥,在電梯里撿到了一瓶——這個東西。”程楊稍稍停頓,點了一下視頻中他拿著的那管東西說。
電梯里的攝像頭裝在正中央,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程楊當時站的位置靠前,恰好把他手里瓶子上的字照個一清二楚,而這一段視頻看著又不是原視頻,像是被人對著原視頻錄下來的。
章頁驀地想起那天趙多多在片場對他說的八卦……聚會的當晚就有人去十樓送……
“發現是這個,我就放在那個桌子上了。”
視頻只有幾秒鐘,只有他低頭看瓶子上字的內容,前后一概全無,被掐了。
章頁皺了皺眉:“你把這個發給我,我去問酒店是怎么回事,行業規則呢?監控視頻是怎么流出去的,他們既然有這個,那應該也拍下來這玩意是誰掉在里面的吧,或者把原本的視頻拿出來,也可以證明你的清白。”
這么一會兒功夫,發視頻的人已經不耐煩了,手機顫動了一下,章頁退出視頻,老王最新一條信息躺在視野里面。
【怎么樣,想好了嗎?】
章頁氣憤道:“看把他猴急的。”
程楊瞥了他一眼,倒沒怎么動氣,一手放在膝蓋上,一手輕輕摳著沙發的扶手,眼睛瞇成一條線:“他既然能拿到這段視頻,說明他買通了酒店,咱們去找酒店方,恐怕沒什么用。”
章頁抓了抓頭發,無意識地咬了一下嘴唇:“那要不去找導演?劇在播出前,演員不能出原則性問題,讓吳震頭疼去。”
顯然程楊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知何時抬了起來,食指含在唇間,章頁瞥見他在啃指甲,愣了一下便一把把他的手拍了下去:“你不知道指甲里面有細菌?”
程楊被他拍得一愣,怔怔地看著他,靜了片刻,解釋說:“我想事兒的時候習慣啃指甲,我剛才沒意識到……”
章頁打斷他要出口的話,說:“你愛啃就啃吧,不用道歉。”說罷他從褲兜里掏出了手機,看了程楊一眼:“要不我問一下我們公司總監吧,她是搞公關出身的,經驗可能會比較豐富。”
“還是算了吧,別麻煩人家了,老王要發就讓他發吧,我也沒幾個粉絲,無所謂他們說什么。”
最主要是他沒有什么在乎的人,僅有的在乎的人也不會上網看這些,在乎他的人都會相信他,愛誰誰吧,他想。
聽程楊話里的意思好像是他不太好意思麻煩人,其實更多的是不信服吧,章頁想到自己前幾天被朱振庭帶節奏陷入口水戰的時候,他們公司都沒有伸伸手指頭搭救他一下,現在一個非他們公司的藝人,他們總監會管?大概程楊是這樣想的。
章頁咳了一下,道:“我那件事是我自己讓她別管的,懶得給朱振庭眼神。”他說著已經從聯系人列表里調出了總監的號,把眼下的事情簡明扼要地描述了一遍,點擊了發送。
等到程楊跟上他的思路,想要解釋兩句的時候,只見他抬起手指,‘咻’的一聲,那條信息已經出去了。
程楊輕輕握了一下拳,又伸開。
章頁把手機擱在沙發的扶手上,旁邊躺著的是程楊的手機,兩個人的視線在彼此臉上徘徊一陣,最終都落在那里。
排排躺著的兩部手機是同一個牌子的,只是一新一舊,新的是今年的新款,舊的是好幾年前的型號了。
程楊先回過神:“其實我剛才那樣說不是一時沖動,反正我拍完這部戲以后都不會跟這個圈子有任何交集了,無所謂什么黑料。”
他說不會跟這個圈子有交集的時候語氣決絕,章頁聽得不太舒服:“就算你要退圈,也不能讓他這樣欺負。”
程楊斜了他一眼:“我真的無所謂……”
章頁喉頭滾動了一下:“我不是因為你,我是看不慣他這種人,也為這個圈子里的生態著想,他今天欺負你,你不吭聲,過后你退圈兒了,他以為你是被他逼走的,以后只會更囂張,把手伸向更多的新人,覺得那些無權無勢無背景的新人都可以任他揉搓,覺得他自己可以只手遮天,沒人治得了他。”
程楊點頭:“好吧,我被你說服了,咱們等著聽你總監怎么說吧。”
可偏偏放在兩人中間的手機沒有丁點動靜,安靜如雞地躺著,屏幕已經暗了下去。
章頁有點無聊,程楊也看出來他無聊,剛要拿遙控器開電視,章頁瞟見了那邊書桌上的毛筆和紙,他起身走了過去:“你在練書法?”
“嗯,這幾天抽空練了一下,明天拍凈室思省,不是要抄書么?”程楊跟著他走了過去。
其實他小時候并沒有真的學過書法,課外班的費用是沒有人為他支付的,他算是沾李輝的光,他去學書法,他跟著背書包,陪他上下學。書法老師是個和藹的爺爺,幾節課后,允許他在教室里等人,他就旁聽,替李輝捉刀,累積了基礎的書法知識和技巧。當然,即便是后來知道那些費用本來該屬于他,被挪用到了李輝頭上,他也沒惱恨過他們,畢竟那段日子對當時的他來說,算是比較輕松愜意的。
章頁擰開墨水瓶倒了點墨汁出來,提筆潤了潤,筆尖懸停在紙上,還沒想好寫什么,那邊的電話響了起來。
兩人一起回望,章頁放下了手中的筆管。
在響的是程楊的電話,老王打來的,大概是等不及了。
程楊剛要接聽,章頁示意他稍等,他拿起自己的手機,點開了攝像頭。
程楊瞥了眼他的手機,會意,把手機放回沙發扶手上,點接通,同時打開了揚聲器。
章頁選取角度,把程楊的手機框在鏡頭里面。
“小程啊。”
“是我。”
“考慮得怎么樣了?”
“我從來就沒有考慮過,之前帶資進組的熱搜也好,現在的視頻也罷,清者自清,你想發就發吧,我無所謂。”
洪亮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嗤笑了一聲:“無所謂?看來你是不打算在這個圈子里混了。”
“對。”
那邊顯然愣了一下,很快又冷笑說:“據我所知,你雖然拿到了錄取通知書,但入學要九月份了吧,你就不怕頻頻爆出丑聞,那所大學迫于輿論壓力,不肯錄取你了?”
程楊的眉頭皺了一下,這一瞬間他腦子里閃過很多念頭,很多可能,他下意識側眸,看到章頁臉上涌現出慍怒之色,伸手去拿沙發扶手上的電話。
程楊知道他要做什么,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
章頁掙了一下,程楊抓得很緊,他無奈,放棄了掙扎,程楊或許是怕松開后他再去拿手機,就那么攥著他,沒松手。
那邊見這邊不言語,以為程楊被恐嚇住了,又循循善誘道:“我知道你是苦出身,能有今天不容易,識時務者為俊杰,別以為認識個小編劇,就后顧無憂了,人要居安思危,不要一次死腦筋,就把自己的路走死了,你高中時候那些事,我可是都讓人查清楚了,你好好想想吧。”
章頁的手腕被松開,房間里溫度低,那一圈被握過的皮膚上依然有未及散發掉的熱度,就像是排異反應,神經末梢突兀地跳舞,讓他覺得無所適從,他下意識去看程楊,程楊的臉色變得很白,表情也與方才大不相同。章頁在心底默默重復:認識一個小編劇……指的是他進組受惠于常編劇?高中時候那些事……搞同性戀,把那個變態老師藏起來……是這些嗎?
程楊對上章頁探究的目光,眼神暗了一下,老王幾句話,連章頁這種正義的人都會對他投來這樣的目光,更遑論那些壓根就不認識他的路人呢。他心頭一片冷然,手抖了一下,拿起了沙發扶手上的電話,聲音沉沉的,又帶著點討好,聽起來很怪異:“你,你讓我再考慮一下,最近,拍戲太累了,可能需要多一點時間。”
中年男人笑了笑,聲音里透著油膩:“這就對了,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后,我親自去劇組等你的答復。”
程楊嗯了一聲,掛斷了電話,把手機丟進沙發里,他看到章頁在死死地盯著他,他覺得頭疼,轉身意欲往房間里面走。
“為什么要妥協?”章頁的聲音里有壓制不住的火氣。
程楊垂在身側的手掐進了指腹里,他沒打算妥協,起初他也確實被老王嚇住了,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那樣答復老王,是想爭取一點時間,在這幾天的時間里好好籌劃,想一個解決的辦法。
“你跟常編劇是怎么回事?”章頁的火氣有點壓制不住了,一把攥住了程楊的肩膀,大概是想把他扳過來,卻帶得他趔趄了一下。
肩膀被攥得很疼,程楊心底那些惡劣的念頭忍不住全冒了出來,果然,人類的感情是沒有辦法共同的,章頁這種人,是永遠沒有辦法理解他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多不容易,失去這一切又意味著什么。他知道,方才的狀況,如果換做章頁,他定然會破口大罵王標的祖宗十八代。難道他不想狠狠地罵王標一頓嗎?只是知道不能夠罷了。因為:他可以不再演戲,但如果沒有了讀大學的機會,那他的人生將永遠不會再有出頭之日,他從泥塘里滾打出來,不想一輩子都只能在泥塘里活著。他賭不起,他的人生經不起半點閃失。
“你高中那些事兒又是什么事兒?”章頁又逼問了一句。
程楊覺得很累,很倦,也很煩。他冷冷吐出一口氣,轉過身看著章頁:“有錢人家的孩子家教不是都很好嗎?你難道不知道跟人交際的時候要保持起碼的距離嗎?你的禮貌呢?你的分寸呢?我跟常老師是怎么回事有必要告訴你嗎?我高中那些事兒……我高中的事情多了,你想知道自己去查啊!”最后那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吼完之后他退后了一步:“我要睡覺了,明天片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