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楊是順口說完才想到章頁為什么會這樣建議, 可是說都已經說了。

章頁沉默則是因為他有點尷尬，他跟程楊還沒到那一步，他這句話說出來意圖那么明顯, 就好像跟人家交往, 就是為了那件事一樣, 幸好是被一口回絕了, 不然只會更尷尬。

手機響了一聲, 把章頁從尷尬里拯救了出來。

“趙多多發來信息，說劇組讓我8號中午之前出現在片場。”章頁滑動手機屏幕，消息看完便退出了微信, “老吳真的是一天都不愿意耽誤啊，這樣算的話, 我要差不多一周見不到你了, 你現在方便嗎？要不咱們開視頻吧。”

“還在片場, 周圍黑燈瞎火的，待會兒還有一場, 拍完應該要一點鐘了，你早點休息吧。”

“嗯，那先給你說聲晚安。”

“嗯，晚安。”

直到程楊那邊掛了電話，章頁才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目光, 他拿起水又喝了一口, 感覺很累, 卻毫無睡意。

一邊是戲, 沈鍔, 徐溫，程楊, 一邊是家，醫院里的外婆，隨時可能會再次遠行的媽媽，他有一種被撕裂的痛苦感。

·

吳震在充分利用時間方面是個天才，接下去的兩天，守在病床前的章頁只能斷斷續續地跟程楊發信息，他早晨發一條，程楊中午回幾條，他再回過去，對方可能要晚上才能回過來，感覺像是發電報一樣。

7號晚上程楊是大夜戲，下了戲幾乎沒有休息便和濤子他們一起去了機場，而本來該在回劇組路上的章頁也飛去了A市。

趙多多被老大放了鴿子，又不敢對外說原因，只能跟劇組那邊解釋說章頁家里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好，要晚一天才能回去，那邊又忙著發信息串口供，讓章頁自己別說漏嘴了，還有就是千萬不要被拍到。

章頁下了飛機就被趙多多短信轟炸，他直接把電話打了過去：“我跟孫副導說過了，可能他還沒來得及跟劇務說，他們才又問你的。”

趙多多松了口氣：“那就好，你到了？”

“嗯，”章頁快步向航站樓外走去，“剛到，有電話進來，先不說了。”

“你到了沒有？”

電話是程楊打來的，對面聽著有些嘈雜。

“剛下飛機，”章頁不由停下了腳步，“你們在哪兒呢？”

“在停車場這邊，你呢？”程楊說。

“司機剛才發信息說到了，車牌號是……，我把定位轉給你，你等我一下，我馬上過去。”章頁邊看信息邊說。

停車場里人并不少，盡管章頁穿著低調，還是被認了出來，程楊看見有好幾個人拿著手機一路跟著他從轉彎處走過來，微微嘆了口氣，對濤子說：“這邊兒不方便，要不晚上再見吧。”

濤子也看到了那邊的情形，邊咂舌邊點頭：“那行，你待會兒替我們說一聲，我們先走了。”他說罷便和常老師一起向對面一輛車子走去。

程楊遙遙跟章頁對視了一眼，偏了一下頭，鉆進了旁邊接章頁的車里面。

一直坐在駕駛座里的司機回過頭對他說：“我過去接一下，您先稍等。”

“嗯。”程楊擰開水喝了一口，透過車窗看那邊闊步走來的章頁，他穿一條深色休閑褲，一件灰色短袖衫，背著個黑色斜挎包，戴著藍色醫用口罩，大概因為身高腿長，外在條件實在太好，即便如此普通，在人群里也特別醒目。

司機下車后大步朝章頁跑了過去，隔開一個幾乎把手機懟章頁臉上的跟拍者，然后一路護送著他上車。

車窗貼了膜，盡管章頁看不清里面，但那些人跟得很緊，他怕程楊被人看到，還是只把車門拉開一點縫隙，然后快速坐進去就關上了門。

“本來沒人認出我，”章頁又朝外看了一眼，扯下口罩，懊惱道：“有人喊了一嗓子，一群人就圍了過來，你剛才過來沒被人圍吧？”

“沒，”程楊把靠枕給了他一個，“我跟濤子一人拖倆大包，看著像是進城務工的。”

章頁笑了一聲：“他們先走了？”

“嗯，本來等著跟你打招呼呢，看到那么多人，就先走了。”

章頁伸開腿，從兜里摸出一把糖塞給他，又去摸手機：“叫他們等一下，中午一起吃頓飯，餐廳我找人訂了，我讓他們發個位置過來。”

“常編劇親自來接，說是阿姨大清早就在家準備午飯了，人家母子好多年沒見了。”程楊說。

章頁頓了頓：“那晚上再吃？”

“你晚上不是還要回去嗎？”程楊剝開了一顆糖，“粉絲給的？”

“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吃，這是出門前我在家拿的，”章頁從他手里拿過去塞進了嘴里，“我改機票了，買了晚上的紅眼航班，中轉一下，明天一早到那邊，那中午咱倆去吃吧。”

以吳震的性格，章頁明天一旦出現在片場，肯定排滿全天，程楊有點心疼他，不過人都已經到A市了，說再多也沒用，他伸了個懶腰：“如果你那個餐廳能退的話，咱們在酒店吃吧，吃完休息。”

“你累了？”章頁想到程楊昨晚大夜戲，估計沒怎么睡又趕航班。

“嗯，飛機上沒睡著。”程楊把嘴里的糖咬碎吃了下去，又擰開瓶子喝了兩口水，側過臉見章頁看著他，他晃了晃瓶子，“喝么？”

章頁從他手里拿過，把余下的都喝完了。

“你要是困就睡一會兒吧，這邊過去要一個多小時。”章頁說。

程楊打了個呵欠，含糊道：“那我睡一會兒。”

章頁朝他那邊挪了挪，程楊就勢靠在了他肩膀上。

程楊可能是真的困了，閉上眼很快就睡著了，章頁一直垂眸看著他，還在他腦袋上親了一下。

司機把他們送到酒店，兩人準備下車的時候，才看到酒店大門一側圍了很多人，有手里扛著相機的，還有舉著手機的，章頁迅速拉上了車門，拍了拍司機的座椅靠背：“問下外面是什么情況？”

酒店是他們家的，司機是他們家酒店的司機，司機立即打給了大堂經理，然后回過頭對他們說：“奚倫超這兩天在這邊兒住，外面是粉絲和媒體的人。”

奚倫超是暑期檔一部熱播劇的男一號，最近勢頭特別猛的新晉小生。

章頁想外面那些人也不可能是蹲他的，果然。他遂向司機道：“走員工通道進去。”

司機應了一聲，調轉方向盤把車子向酒店后方開了過去，透過車窗可以看到有一些粉絲在追著車子跑，估計是把他們的車當成奚倫超的了。

“這些人真夠瘋狂的。”程楊的臉貼在玻璃上，又往后面看了一眼。

他側著臉，章頁恰好看到了他耳垂下那顆小痣，剛才一直靠在他身上，臉側還有壓出來的紅印子：“睡好沒？”

“還能再睡一天。”程楊嗓音仍有點啞。

“吃完飯接著睡。”章頁說。

幾分鐘后，車子停了下來，司機朝車窗外看了一眼說：“到了，這里應該沒有粉絲和媒體。”

停車的地方離酒店運貨的電梯不遠，周圍有不少運貨的車，兩人下車后并肩走上臺階，進門的時候，程楊余光瞥見不遠處的面包車里探出半個腦袋，他朝那邊看了一眼，章頁也跟著他朝那個方向看去，瞇了下眼：“那人手里拿的是相機？”

“好像是。”程楊說。

司機眉頭皺了一下，停下了腳步：“我去看一下。”

章頁點了下頭，和程楊轉過了門。

房間是很大的一個套間，章頁進門后拉開了背包的拉鏈：“給你帶了個小玩意。”

程楊正在給趙濤回信息，朝他手里瞥了一眼，見是一個黑色小盒子：“什么？”

“螢火蟲。”章頁說著把盒子遞給了他，拉上拉鏈，將包放在了沙發上。

程楊放下手機打開了盒子，他本以為會是那種琥珀做的標本，想不到東西很精巧，螢火蟲的身體是白色水晶，尾巴那里是黃色的，就像是晚上亮著的樣子：“像真的一樣。”他把螢火蟲拿出來，放在手心里，想了想，他彎腰拿起了手機。

“發微博么？”章頁不覺笑了。

“對啊。”程楊笑著拍了一張，點開了微博。

在他點擊發送后不到一秒鐘，手機就開始往外跳提示信息，程楊一邊小心翼翼把螢火蟲重新裝回盒子里，一邊朝手機屏幕上瞥了一眼：“這些人都住在微博上嗎，速度也太快了。”

【哇，哥哥的手也太好看了吧……】

程楊邊念邊笑：“這是一個重點跑偏的網友。”然后他翻過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對章頁說：“如果剛才我放在右手，這條評論大概就不存在了。”

章頁握住了他的右手，在那條疤上輕輕摸了摸：“除了夸手的，還有別的嗎？”

【師弟是要把這只螢火蟲送給師兄嗎？】

程楊愣了下，道：“這可能是書粉，也可能是cp粉，不過這個人猜錯了。”

他又掃了幾條，手機還在不停地朝外面跳信息，他索性屏蔽了提示，把手機扔在了沙發上，重新拿起那只螢火蟲，對光轉了一圈，忽然看到一個很小的孔，他意外地側眸去看章頁：“這是個吊墜？”

“嗯，可以當吊墜。”章頁說。

“哦，我不用戴吧？”程楊抬眸看著章頁。

“給你了，你隨意啊。”章頁笑得一臉無所謂。

程楊點點頭，把東西重新放回到盒子里面：“有一年春節的時候我看了一本書，就對戴在身上的首飾類的東西……反正就是戴東西會讓我特別難受。”

“什么書？”章頁立即問。

“你這個重點，什么書你就別問了，反正就是那種看完能抑郁半個月的。”

這時，章頁兜里的電話響了一聲，是方才的司機打來的。

“章先生，剛才那輛車里應該是媒體的人，看到我過去，他開車跑了，我現在在追，不過外面有點堵車，可能追不上了。”

又沒有親密的舉動，拍就拍吧，“不用追了。”章頁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媒體？”程楊看了他一眼。

“嗯，”章頁把手機扔在沙發上，指了指外面，“先吃飯吧。”

剛才他們在這邊閑聊的時候，客房服務人員已經把午餐送進來了。

“阿姨這次還走嗎？”在桌子旁坐下去的時候，程楊很自然地問。

章頁覺得挺奇妙的，他從來沒跟別人說過他家里的事情，就連趙多多，也只知道一點。而這兩天在醫院陪床的時候，他斷斷續續都告訴了程楊。

“暫時是不走了，不過我感覺她遲早還是要走的。”章頁說著嘆了口氣。

“你說你姐他們都希望阿姨能留下來？”程楊又問。

“嗯，”章頁點頭，用筷子夾著小盅里的鮑魚，“我姐還希望我能退圈呢，以前還是旁敲側擊，現在變成敲打了。”

“讓你回去繼承家產？”程楊笑了笑。

“才不是，她是想讓我回去當牛做馬。”章頁也笑了起來，“要不這部戲拍完我退圈算了，到這邊的公司隨便干點什么，周末咱們就一起出去玩。”

“聽上去挺不錯。”程楊說。

“我怎么聽著你不是很驚喜呢。”章頁看著他說。

“難道關鍵不是你想不想當那什么做那什么？如果你不情愿當牛做馬，就算能一起出去玩，我也驚喜不起來啊。”程楊笑著反問。

這句話有一種親密的意味，章頁笑了起來：“你說得對。”

程楊拿過飲料喝了一口，早晨在機場那碗面咸了，他喝了一路的水，還是感覺口渴：“你自己那個問題解決了嗎？”

這兩天說了很多他媽媽的事情，自然也說過他進圈的原因，章頁也拿起了水杯，他歪著頭，視線一直籠罩在程楊周身：“我這兩天在想，其實也不一定非要靠做演員來弄清楚自己和角色之間的關系，我的問題的關鍵不是為了找到我是誰這個答案，而是我可以接受我是誰。”

“然后呢？”程楊看著他問。

“然后，我想到了……男朋友，”章頁看著他笑，“我是我，同時我又是你的男朋友。”

章頁這一番話有點繞，程楊卻沒有多想，他只被‘男朋友’那個詞限制在了所有的思緒，兩個人從來沒有說過這個詞，他像是從愣怔中突然回神似的，臉上開始發燒，他放下杯子，靠進了椅子里，一副撇清什么的架勢，實則整個人都很不自然：“那個，現在還不算男朋友吧。”

章頁想了想，點頭：“對，準確地說是還在考察期的男朋友。”

“嗯，考察期。”程楊笑著附和他。

不管是工作，還是和程楊的關系，章頁懂程楊的提醒，其實這是最理性的決定，按正常情況來說，他們倆這種不算熱絡的性格，這么懸殊的經歷，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發展成這樣的關系是很不正常的，關系能走到這一步，跟戲是脫不開關系的，那也只有徹底從戲里面跳出來，一些東西才能夠確定下來，盡管他覺得他已經足夠確定了，可是他不清楚程楊確不確定，這是他最怕的，他怕有一天，程楊會像他媽媽當初那樣，幡然醒悟，找不到自己在那段經歷中的定位，覺得過往的一切都不值得……

直到吃完整頓飯，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客房服務人員收完餐具，章頁跟著程楊進了臥室：“你真的要睡覺嗎？”

“你想出去玩嗎？”

程楊大概是嫌室內溫度過低，拿著遙控器把溫度調高了兩度。

“不想。”章頁跟在他身后。

“那就睡覺吧，這一覺之后，至少明天夜里之前你恐怕是沒機會睡了。”程楊說著打了個呵欠，上午在飛機上睡不著，現在吃飽了，腦子里有一種微醺的眩暈，那是嚴重缺覺的表現。

章頁把手機扔在了床尾：“我睡靠窗那邊。”

“不是還有個房間嗎？”程楊記得隔壁才是主臥室，里面有超級大陽臺來著。

章頁把他往床前推了一下：“我不干什么，就躺你旁邊。”

“哦。”程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