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第一個問題其實是個鋪墊,攝像師差點沒把相機摔了,壓低聲音說:“我去,你還能問點更火爆的問題嗎?”
章頁沒看攝像師,而是注視著程楊的眸子。
程楊在瞳孔地震后迅速恢復了正常,然后淡淡道:“清者自清。”他的嗓音本就清澈,這四個字吐出來更有一種雨后空山的明湛。
章頁其實在脫口而出后就后悔了,雖然攝像師在錄,但花絮這種東西都是可放可不放,甚至還可以直接剪掉這一問,但如果那一瞬間程楊沒有想到這些,而是翻臉了,情形會有多難堪他可以想象得出。
但幸好程楊沒有。
緩了一秒,他轉過臉沖鏡頭笑了笑:“大家應該都知道我摳圖出道的事情,我在想我們組如果能夠集齊7個熱門話題,是不是可以預定一個爆紅,當然我摳圖出道是真的,這個無可否認。”
現在不光是攝像師傻了,旁邊的程楊也怔住了。
章頁故意忽略掉程楊的視線,狀似無奈地笑笑,自嘲般繼續說:“靠臉吃飯真難,我也想像小程這樣有可以靠智商吃飯的機會,可惜我不是學霸。剛才小程說清者自清,希望那些潑臟水的人適可而止,世上道路千百條,不是所有人都必須要擠獨木橋。”
程楊想他懂了章頁的意思,這一剎那他說不清自己心里是震驚更多一點還是感激更多一點。雖然他從來不看網上那些東西,那些流言蜚語對他影響有限,但他人生中像這樣有人替自己說話的次數畢竟有限,還是一個認識沒多久的人。
攝像師還是一臉懵逼,這一會兒功夫他的心情跟過山車一樣,半晌才想起來開口替章頁描補一句:“哥,你這樣剛黑粉真的好嗎?”
章頁擺出一貫營業時的假笑:“哥,是你說要沙雕風的花絮,我才配合你做個沙雕,畢竟咱們小程智商這么高,是吧?”
攝像師笑笑,繼續替他描補:“咱們章老師真的非常敬業,為了粉絲的福利,不惜放下偶像包袱演沙雕,我給你敬個禮吧。”
旁邊路過的場記恰好聽到最后這兩句對話,哈哈哈笑了起來。
攝像師關了鏡頭,恢復了正經臉:“這一段能不能放出去我得問問老大,如果被KO了,我還得再來找你倆救命。”
“沒問題。”章頁道。
等到攝像師走開后,程楊看著他問:“你怎么知道是王總?”
跟聰明人說話就這點好,不用繞彎子,章頁輕輕嘆了口氣:“猜的,假設你不是帶資進組,你一個高中畢業生,連經紀公司都沒有,這又是你第一部戲,這個戲的口碑又那么差,行業內都不看好,所以應該不存在對家要搞你這種情況,那就只剩老王那一種可能了,他造一個話題,讓你看到他手握著什么樣的權利,好逼你就范。”
程楊盯著章頁看了一眼,移開了視線:“謝謝你。”
章頁不禁失笑:“現在說這個太早了吧,剛才那一段,不一定會放出去的。”
其實放不放出去不是關鍵,關鍵是……程楊還要再說什么,道具組工作人員拿著個燭臺走了過來,章頁伸手接過來放在矮桌上:“這里面是什么油?”
工作人員道:“豆油,我剛才試了,能點燃。”
這時吳震從門外走進來:“可以拍了嗎?”
各組都表示準備就緒,程楊和章頁也分別去站位,鋪完床,兩人又回到窗前的矮榻上坐下來,開始了上藥的環節。
道具組準備的藥不知道是什么成分,深褐色,黏黏糊糊的,兩人離得近,鼻息可聞,章頁一手拿燈臺,一手挑了藥,正準備往程楊臉上涂的時候被吳震叫停了。
“燭臺舉高一點,你這樣再朝前面杵一下就燒著小程衣服了。”
章頁又退后到之前的位置,重復做了一遍動作,這次手剛碰到程楊的臉,又被吳震叫停了。
章頁不得不轉過臉去看著吳震。
吳震邊比劃邊說:“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啥啊,但我告訴你,你掌門今天剛把他交到你手里,他就被打成這熊樣了,他可是你掌門的心頭好,你就等著挨收拾吧。”
章頁嘴角抽搐了一下,收斂心神:“我知道了。”
“好,重新來。”
然而吳震的話卻讓章頁想起了別的,剛才的花絮被放出去,老王如果覺得是程楊故意通過自己對其喊話,那么他會報復程楊么?
一旦這種不確定的情緒在心里開始蔓延,章頁就有點煩,審視自己剛才是不是太沖動了?他其實在長輩眼中一直是比較穩妥的形象,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挺穩,所以今天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會那么忍不住?
好像是真的忍不了。
程楊不知怎么總讓他覺得屬于弱勢群體那一類,而像老王這種垃圾也多得是。
他們為什么就能居高位,隨便抹殺別人的成績,決定別人的前途?
心里胡思亂想著,嘴里下意識念著爛熟于心的臺詞……
直到這一段演完,吳震的大嗓門才再次從監視器后傳過來,是夸獎的話:“小章很有悟性嘛,我剛才只是提醒了你一下小心你掌門找你算賬,你不光把擔憂演出來了,連角色一直以來對上位者和整個桐門乃至世道的厭惡也表現出來了,不錯。”
章頁想說自己其實走神了。
吳震已示意他們繼續,章頁起身去端水盆,接下來是給程楊處理手上的凍瘡。
程楊的手很漂亮,當時在電梯里程楊接電話的時候他已經注意到人家的手指很修長,現在握在手里細看,他覺出除了這份修韌,更有一種力量感,然后他手指不小心擦到了程楊的掌心,那里好像是有一道……疤?還很深。
這一條不能幸免地被NG了。
兩人視線碰了一下,又各自移開,一個想問,又覺得自己管得是不是太多了,一個則一臉諱莫如深,另外那個見了他這樣的表情,更加不好問了。然后各自斂聲屏氣,裝出高深莫測。
拍到第三條的時候終于過了,化妝助理上來給他們補妝,導演讓各組準備這個房間里的第二場戲。
化妝助理給他們補完妝就走開了,又剩兩個人干坐著,程楊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翻開手掌給章頁看:“被刀劃的。”
“你是左撇子?”章頁問。
程楊傷的是右手,如果說自己劃傷的,那只有左撇子才能做到。
“不是,”程楊搖頭,頓了頓,又說,“有人持刀砍人,我攔了一下。”
章頁正不知道該說什么,恰好劇組助理把剛才收起來的小風扇給他們送了過來:“他們說下一場是床戲?”
章頁愣了一下,然后把風扇遞了一個給程楊:“這天拍床戲,會不會捂出來一身痱子?”
程楊很配合地沉思了兩秒,然后不以為然道:“我晚上還有一場烤火的戲呢。”
章頁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旁邊的劇組助理也笑個不停。
其實所謂的床戲是躺在床上裝睡,而且還無縫銜接地拍了兩場床戲。
前一場講的是徐溫的表姐夜半敲窗留言,徐溫溜出去找表姐,沈鍔因為不知情,怕他有閃失無法對掌門交代,悄悄跟了過去,并聽得了他們一部分對話。另一場則是老道長生辰那日晚間,徐溫夢見當日道長被師父一劍刺中的情形,從夢中醒來,情緒長期壓抑下突然崩潰,這個階段他和沈鍔的關系還很一般,沈鍔雖察覺了,但卻由著他獨自從屋子里跑了出去,也沒理會。
兩場都是程楊主視角,章頁只是配合,相對輕松一些。
這天劇組給大家訂的盒飯送來比較早,章頁拍完他自己的戲份,便領了他那一份晚飯回了房車,一天下來說不上多累,但是天氣悶熱的緣故,他感覺很倦,盒飯的米粒太硬,扒了兩口他就吃不下去了,索性拿出了手機。
微信的未讀信息不少,他一路翻下去,挑要緊的回復,看到謝凌云發來的消息,他有些意外,他們雖然共同出演了那部摳圖劇,但那之后便沒有過任何交集了。
【聽說你們今天在D市開拍了,我是這部劇的投資方,想不到吧?】
章頁遙想劉東東曾經對謝凌云做出的評價,不過只想出了兩條,被黑到退圈,退圈前風評高冷,這條信息的字里行間,帶著嘚瑟的意味,可絲毫不見高冷的影子。
于是他實話實說:【沒想到。】
【記得當年你說摳圖是為了錢,現在呢?】
在一些鍥機下做一些事,雖然有機緣巧合的因素,但也有不可對人言的初衷,章頁厭惡被人問諸如目的、意義這些東西,所以當時面對外界的發問,找了個最俗也最容易被人接受的原因做借口。
他不清楚謝凌云忽然問他這些是什么意思,不過他都拍倆月了,謝凌云就算是投資方,總不可能現在因為他拍戲目的不端正,把他踢出去。
于是他回復道:【初心不改。】
對面大概是被他這句話震住了,久久沒有回消息過來,正當章頁準備退出微信玩游戲的時候,謝凌云甩給他一個表情包。
是他摳圖那部劇的圖,當年片子播出后他被網友做了很多張表情包調侃,幸虧他爸及時出手找人公關了一波,再加上那部劇被網友投訴粗制濫造,播完就下架了,否則他現在被人黑得只會更慘。
這是張他的面部特寫截圖,上面蓋著個大大的‘□□’字。
章頁沒忍住笑了,翻了個應景的表情包回復過去。
他的頭,配唐樂抱拳的動作,后期技術沒處理好,播出的時候被網友指出嚴重穿幫,被P上‘承讓’二字,也是一個經典的斗圖表情。
一般不熟的人都會用表情包結束尬聊,甩完圖,章頁也無心再玩游戲,喝了點水,晃悠著去了片場,路過下午拍內景的那個院子門口時,他看見劇組助理捧著個盒飯坐在一張塑料凳子上吃東西,頭頂上掛著一個明亮亮的燈泡,旁邊凳子上放著另外一個餐盒。
“里面還沒拍完?”
小張道:“拍完了,就是小程情緒不太好,導演說讓他自己先待一會兒,叫我別去打擾。”
章頁瞥了眼那個沒有開封的快餐盒:“他晚飯還沒吃?”
小張點頭,扒著飯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章頁遲疑一下,彎腰拿了起來:“我給他拿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