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程楊的生日,那家伙跟室友跑去慶祝,喝醉了滿場飛跑,笑得沒心沒肺。
室友逗他:“吃楊桃嗎?”
他仗著醉酒,把楊桃搶過來抱在懷里,一臉矜驕,挨個丟在坐的室友,大家被他揍得沒轍,便互相推諉,這個埋怨那個不該灌他酒,那個又埋怨另外一個不該買楊桃,笑鬧成一團。
視頻由程楊的室友拍下并發(fā)出,在網(wǎng)上瘋傳開來。
很快的,一條‘全網(wǎng)都在吃楊桃,只有師兄在吃檸檬’的詞條被粉圈女孩頂上熱搜榜,熱度居高不下。
師兄是章頁和程楊拍的網(wǎng)劇里面的角色,在劇中,他演師兄,程楊演他的師弟,兩人有一段社會主義兄弟情。
如果不是章頁親眼所見,他無法想象程楊那種自帶疏離感的人,跟同學們在一起時會這么活潑搞怪。
不可否認,章頁確實酸,若不是這條熱搜,他還不知道程楊小名叫楊桃,更不知道他百度百科上的生日是假的,他跟程楊在劇組‘真情實感’相處了兩個多月,攢下的都是些塑料情誼。
有一種叫做不甘的東西混雜著失落,在章頁心頭彌漫開來。
那個潮濕悶熱的夏天早已過去,就像每年隨東南季風而來的太平洋暖濕氣流般如期。而那段日子在他心底留下的那些許癡迷和眷戀卻在每一個心潮悸動的黃昏和清晨都有可能卷土重來,全無征兆。
起初他覺得自己可以掌控,頓挫數(shù)次,氣餒。
就比如說現(xiàn)在,熱搜事件已過去一夜一日——
持續(xù)投籃三個小時,出了不知幾身透汗,他心里因失落而起的煩躁和酸脹感卻并沒有緩解多少。
室內(nèi)籃球場,章頁手掌稍稍傾斜,籃球擺脫束縛,從掌心滑了下去,在地上彈了幾下后滾到了角落里,他轉(zhuǎn)身向外走,額上的汗粒順著眉骨滑下,黑色運動衫因為濕透了的緣故,黏在脊背上,勾勒出他闊平的肩線和韌窄的腰身。
順手在門口的冰箱里撈一瓶冰水,他擰開蓋子喝著,穿過長長的走廊,向樓上走去。
臥室在三樓,到門口的時候,他仰起脖子喝完最后一點水,吞咽的時候,修長的脖頸和下頜勾出一道性感的弧度,一粒汗掛在喉結(jié)上,搖搖欲墜。
把空瓶放在入門處的高腳桌上,他拿起遙控器按了一下,脫掉衣服進了浴室。
窗外夕陽如火,晚霞的余暉斜進室內(nèi),在他的肩胛上暈染出一片濕潤的橙紅,像是一團具象化的欲/望。
洗完澡出來,窗外已是暮色沉沉,室內(nèi)的溫度也已降了下來,身上的黏膩感沒了,胸口的酸脹依然,他擦著短發(fā)走去衣帽間,隨手拿了套棉質(zhì)短袖長褲往身上套。
姐姐章雯拎著他手機上來的時候,他另外拿了一瓶水,正懸著一雙長腿坐在飄窗上小口啜飲著。
“劉東東找你,回個電話吧。”章雯把手機遞給他。
劉東東是他的經(jīng)紀人,這個時候找他,應該是要講去XX臺錄綜藝的事情。
去年夏天拍的《洛水之上》就要在暑期檔開播了,上綜藝是為劇做宣傳,寫在合同里面的,但他不太想去,他有點搞不懂自己,巴不得馬上就能見到,卻又怕見到。
盯著章雯遞來的手機看了好幾秒,章頁終于伸出手接了過去,放在了身側(cè)的大理石窗臺上。
章雯以為他還在抗拒手機里面的內(nèi)容,轉(zhuǎn)身走去拿了瓶水,在他旁邊坐了下來:“那個熱搜已經(jīng)降下去了。”
“我知道。”章頁仍舊望著窗外,目光有些執(zhí)拗。
劇已經(jīng)拍完快一年了,最近要開播,他還是沒辦法完全出戲。
不是說他做演員多敬業(yè)演戲多投入,而是因為時至今日,他都無法徹底在心里放下程楊……
記得他第一次遇見程楊,也是這樣的黃昏日暮。
那部劇的拍攝并沒有按照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時間為順序,而是以情節(jié)發(fā)生的場景來排定場次,這在行業(yè)內(nèi)也是常態(tài),所以從一開始拍的時候就分了A、B兩組。
A組和B組在舉行完開機儀式后便分赴兩地,拍的是兩個男主離開師門后各自的經(jīng)歷,開機儀式那天程楊沒去,所以章頁第一次見到程楊,兩人各自那一部分已經(jīng)拍完,整部劇已經(jīng)完成了一大半的拍攝,只剩下他們在師門學藝那一部分。
由于之前一直在北方拍攝,所以從機場出來,章頁就切實感受到了位于南方的D市的悶熱。
“熱吧?最近梅雨季,高溫高濕,就這樣?!?
劉東東說著把他的行李箱塞進車子的后備箱,拉開副駕的門坐了進去,喘了口氣,又扒著座椅邊緣側(cè)著身子跟他交代一些事情。
“晚上跟劇組的人見完面我就回去了,小趙還要幾天才能趕過來,好在這兩天是劇本圍讀,你一個人應該能應付過來,生活上有什么困難先克服一下,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隨時打給我,公司二哥前兩天喝醉了發(fā)牢騷,公司開會,再次強調(diào)了微博賬號的管理問題,有什么想發(fā)的告訴我,我先幫你看一下,看完了再發(fā),沒事兒盡量少登錄,你在上面掛多久粉絲都能通過第三方軟件看到?!?
章頁看著窗外,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劉東東瞥他一眼,又訕笑著感慨說:“咱們這個劇真是未播先火啊,話題是一波又一波?!?
劉東東在圈子里并不是多有名氣的經(jīng)紀人,在這一行他甚至也是個新人,不過是碰巧被公司安排給了章頁,起初,他以為自己撞了狗屎運。
因為在年輕演員里面,章頁的五官雖算不上精致,但荷爾蒙感爆棚,氣質(zhì)出眾,他有一張極具辨識度的臉,圈子里最怕的就是美得毫無特色,章頁在這一方面無疑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
然而很快,在劉東東了解了章頁的演藝經(jīng)歷后,他一開始那種竊喜的感覺就徹底沒了。
章頁的劣勢和優(yōu)勢一樣明顯,他出道第一部劇便是他翻不過去的黑歷史,盡管好幾年過去了,那部劇仍然像是一座豐碑,無法打破,就算是現(xiàn)在,依然會有黑子閑極無聊在他相關(guān)的微博下開啟嘲諷。
尤其是唯粉們夸我家哥哥的顏超能打的時候,就有黑子涼涼地說,是啊,小章?lián)笀D演戲,靠臉出道,娛樂圈第一人呢。
劉東東曾經(jīng)就這個問題問過章頁:“你當時為什么要接那部戲啊?”
“為了錢?!闭马撝苯亓水?shù)馗嬖V他。
這還真是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
劉東東有心挖掘一下,當時初上大學、家境富裕的小章同學為什么會那么缺錢,最終挖掘失敗,小章拒絕透露,公司更沒有人跟他聊這個。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切身體會,劉東東便認清了章頁在娛樂圈的定位,也找準了他自己在公司的定位。
章頁的外公外婆都是老藝術(shù)家,媽媽是話劇演員,公司簽他,大概沒少看他家人的面子,但也僅僅是給他長輩面子而已。
公司給了他極大的自由,幾乎對他沒有任何要求,相應的,在資源方面也沒有對他有任何傾斜,甚至吝嗇,至于公關(guān)方面,就更敷衍了事了,每次網(wǎng)上出點什么事,都會讓劉東東體會一次公司的公關(guān)團隊不存在或者章頁壓根不是公司的簽約藝人這種感覺。
簡單點就是,他倆在公司都不招人待見。
這次這個耽改劇更是,因為前期溜了很多次粉,最后兜了一圈,路人緣敗盡,沒有演員肯接手,大概因為后來換的出品方跟他們公司有過合作關(guān)系,送來的試鏡邀請不好駁回,據(jù)說邀請函在總監(jiān)辦公室桌子上壓了很久,又據(jù)說總監(jiān)最終以公司一哥和二哥的檔期都錯不開為由,把章頁推了出去。
這年頭影視城365天都有人開工,但每年能火的劇卻有限,不知道章頁是怎么想的,劉東東對這個劇是沒報多少希望。
他剛才那一句自嘲的話感慨完過了足足一分鐘,章頁才從窗外收回視線,心不在焉地說:“還在拿我摳圖出道說項?”
章頁的眼睛很神奇,有笑意的時候自帶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但如果不笑,注視著什么,就會給被注視對象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劉東東雖然沒有被章頁的目光狙中,還是縮回了自己的座椅里面,望著前擋風,臉上的笑容很安詳:“沒有,這次是說小程帶資進組的事情?!?
雙男主戲,一個男主摳圖出道,一個男主帶資進組。
章頁很能理解劉東東那苦澀的笑意,不過他沒接腔,復又望向了窗外,窗外高大的行道樹遮擋著兩側(cè)不高的建筑,細雨綿綿,不知道下了多久,街道是濕的,空氣也是濕的。
他忽然就想起來A組放出來的花絮里那個年輕人,相較于他不夠精致的五官來說,那個年輕人的五官就太精致了。
當然,在他看來,也僅僅是精致和漂亮而已。
他沒有辦法理解會有人帶資進這個組,有錢干點什么不好,跑來演戲能回本嗎?畢竟多少科班出身的都沒撲出水花就被后浪拍在了沙灘上。
聽說那位還是高考完第二天就進組了,全無演戲經(jīng)驗……
所以雖未曾謀面,程楊這個人已經(jīng)讓他有了一種黏膩的感覺。
在這個圈子里,漂亮的皮囊千篇一律,沒有新意的靈魂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所以除了一點黏膩感外,章頁對將要有大量對手戲的程楊更多是無感。
車子終于停了下來,章頁望了一眼路旁高大的酒店,雨還沒有停,想到待會兒要和那么多人擠在一起共進晚餐,他就特別煩,但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下車去營業(yè)。
章頁這邊剛把車門拉開,前排劉東東的電話又哇哇怪叫起來,他跳下車去了一旁的噴泉池邊上接電話,渾然忘了車上的行李。
載他們過來的劇組司機還要去接別人,把人送到,著急要走,見像助理的那位專心打電話,便趴在車窗上對章頁說:“行李別落下了?!?
其實是催他趕緊把東西拿下去。
章頁應了一聲,先轉(zhuǎn)去副駕把劉東東的包拿下來,又走到車尾,把拉桿箱提下來,合上后備箱,走到司機可以看見的位置揮了一下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司機三角掉頭,風騷擺尾后揚長而去,章頁站在路中央去看對面的劉東東。
劉東東對上他的視線,沖他揮了揮手,意思是讓他先進去。
章頁提著箱子和包大步向酒店的臺階上走去。
相較于用車的吝嗇,在住的方面劇組還算大方,整間酒店都被包了下來,他在前臺那里報了名字,酒店的工作人員就把他的房卡遞了過來。
章頁接過房卡看了一眼,向大廳一側(cè)的電梯走去。
透過電梯一側(cè)高大的落地窗,恰好可以看到懸掛在極遠處大橋上滾圓的夕陽,彤彤如蛋黃,雨沒停,太陽又出來了,這里的天氣還真有意思。
章頁從窗外收回視線,就看到程楊從一側(cè)走了過來,他微微低著頭,走得不快,沉沉暮色在他周身裹出濃重的疲憊感,章頁不覺瞇了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