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殺青宴特別隆重, 連兩個多月沒露面的制片主任也飛了過來出席。

高駿紅光滿面地被幾個工作人員簇擁著走進宴會廳，一看見章頁就說：“小章啊，怎么了, 殺青了不高興嗎？”

章頁忙整了下表情, 擺出營業時才有的那副笑臉：“沒有, 主任剛到嗎？”

“嗯, 剛到, 晚上還有一位貴客，咱們這部劇最大的投資方，鼎宇的謝總, 你這男主角可得多敬兩杯酒啊，那個, 咱們另外一位男主角呢？”高駿目光四處逡巡。

旁邊一個工作人員忙上前解釋說：“程楊家里有事兒, 一早就走了。”

“什么事兒這么著急, 就不能緩一天嗎？”高駿有些不悅地說。

工作人員為難地解釋道：“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只是聽吳導提了一下。”

章頁心里冷然, 面上淡然地說道：“聽說是家里老人病了。”

高駿點了下頭：“行吧，反正人都走了，什么原因也不重要了。”說著徑直往里面的包廂走去。

章頁剛要找位置坐下來，看見蒙姚和朱辰星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就停了下來。

朱辰星其實已經殺青了, 出現在這里挺讓章頁意外的：“今天過來的？”

朱辰星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打招呼, 苦笑說：“這邊殺青后我無縫進了另外一個組客串, 也在這邊影視城, 孫副導打電話問我有沒有時間, 這沒時間也得擠出點時間啊。”

“辛苦了。”章頁道。

蒙姚望著章頁身上的T恤有些出神，待到章頁看過來時, 她朝大堂里看了一眼，低聲說：“聽說晚上鼎宇高層也過來？”

章頁點頭：“嗯，剛聽高主任說，來的是他們謝總。”

蒙姚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那是他們大老板啊，早些年也演過戲的，老朱應該有印象吧？”

“有點，”朱辰星說著朝里面看了一眼，“走吧，咱仨也別杵門口了，找個地方坐吧。”

“哎。”蒙姚笑著應了一聲，把手里揣進了外套兜里。

三人剛坐下，吳震的助理小周就笑容和煦地走了過來：“吳導請三位老師到里面坐。”

朱辰星愣了一下說：“我就不用了吧，小蒙和小章去就好了。”

助理小周笑著說：“今晚除了咱們幾位導演和制片高主任，資方只有鼎宇的謝總和秘書，朱哥給個面子吧，不然位置空在那里也不好看。”

朱辰星沒再推辭，笑了一下，站起了身：“這樣啊，有位置就行，我以為出品方會過來不少人呢。”

小周笑著搖頭：“今天出品方都沒過來。”

幾人跟著小周轉到了里面包廂，大圓桌周圍已經坐了不少人了，主位空著，顯然是留給鼎宇的謝總，吳震和高駿挨著坐，下面依次是執行導演、孫昌和道具攝像幾個組的老大。

高駿指著章頁說：“來，坐我邊上。”

章頁不喜高駿這個人，劇組剛轉到D市那頓飯上他就對這個人印象不好，不過還是客客氣氣應了一聲。

吳導卻半道攔住了他，向高駿說：“謝總肯定會帶秘書，你旁邊那個位置留給他秘書吧。”

高駿恍然大悟道：“哎，一高興就把這個給忘了。”

吳導指著孫昌旁邊的位置說：“你們幾個就坐你孫副導旁邊吧。”

幾人坐下，那邊，高駿繼續高談闊論，吳震和執行導演附和著他。

攝制組這邊的老大朝前探了探身子，望向章頁：“章頁，程楊呢？”

章頁剛摸出手機，聞言看過去說：“家里有急事，一早就走了。”

程楊已經到老家了，上一條信息告訴他說在去醫院的出租車上，他剛才進來的時候匆匆發了一條過去，現在還沒有收到回復，看來程楊也差不多到醫院了，所以才沒時間回消息。

章頁剛打算把手機揣回兜里，旁邊不知誰忽然說了一句。

“臥槽，那個魚總又爆料了——D市影視城附近，兩主演深夜當街擁吻。臥槽，D市誒，現在影視城里在拍著的組還有幾個？”

章頁心頭卻是巨震，手抖了一下，差點把手機掉下去，他忙攥緊了，用力塞進了褲兜最里面。

“你還沖在吃瓜第一線呢，圈子里這種事情不是挺多的嗎？”攝制組長隨口說。

章頁感覺到旁邊的蒙姚看了他一眼，他垂下視線，沒有回應，遲疑片刻，又重新掏出了手機，卻是蒙姚不知何時發了條信息給他。

【別慌】

章頁深吸一口氣，退出了微信。

只聽蒙姚很是不屑地說：“那個魚總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上次說有一個大瓜，最后不也無疾而終了嘛，估計又是為了博眼球吧。”

她旁邊的朱辰星把擦完臉的毛巾折了折放回去，很是認真地說：“在拍的還有五六個組吧，今年行情不好，很多戲都開不了機，往年這個時候，這邊都爆滿了。”

蒙姚附和他說：“雖然行情不好，不過還是撐得撐死，餓得餓死。”

兩人一應一和，試圖把話題引開，可是一開始那位吃瓜的道具組老大卻不為所動，依然沉浸在這個‘大瓜’里，他滑動著手機說：“朱哥剛才說是五六個是吧，你看啊，這網友比咱們都清楚，這下面的評論區，已經有人給列出來了，總共是，連上咱們，八個。魚總這次這料不行啊，兩個主演，沒敢說是小鮮肉還是流量還是小花。不過也有可能是太真了，他不敢說那么錘，等著人給他送錢呢。說起來，他們這些人也真夠缺德的，跟蒼蠅似的跟著人偷拍，拍完發一筆橫財，咱們辛辛苦苦幾個月，賺得可能還沒他們多。”

這些人到底是圈子里的，見得多了，即便吃瓜，也沒太真情實感，所以說著說著又說到了職業道德上面去。

攝制組老大拍了他一下，笑著說：“別吃瓜了，咱們組這小鮮肉和小花還在這兒坐著呢，你不怕吃瓜吃到自己家啊，快點看看你晚上喝什么酒？”

“上次喝傷了，我今晚就隨便喝點啤酒吧。”道具組的老大終于收起了手機。

孫昌剛才一直跟執行導演聊著什么，聽了這么一句，問道：“什么小鮮肉，小花？”

朱辰星用余光瞥了章頁一眼，含笑向孫昌說：“吃瓜呢，又是什么八卦號爆料什么的。”

孫昌失笑道：“那肯定說的不是咱們組。”

道具組老大忙問：“為什么？”

孫昌看了蒙姚一眼，笑著解釋說：“因為你們蒙老師早都結婚了，懷著小寶寶呢，懷著孕還堅持拍戲，跟著咱們天天熬夜，真的是很辛苦。”

章頁只知道蒙姚結婚，還不知道她懷孕的消息，很是意外：“真的啊？”

蒙姚微笑著點頭：“嗯。”

章頁和朱辰星等人都一疊聲地說：“恭喜恭喜啊。”

“謝謝大家。”蒙姚笑著說。

高駿聽見說，也大著嗓子打聽，孫昌又對他解釋了一遍，一時包廂里的人都忙著朝蒙姚道喜祝賀，吳震又叮囑大家不要在包廂里抽煙什么的，章頁看著眾人，總算是松了口氣，那個爆料只說兩個主演，沒有說男女，大家的慣性思維，都會朝男女上面去想，應該不會有人會聯想到他跟程楊。

但，他卻沒有辦法不把自己朝那條爆料里面去套。

他想起那晚大排檔，他和程楊從后門出去，為了引出連日跟蹤他的那個人，后來在小巷子里接吻……

此刻看來，很有可能是弄巧成拙了。

如果說那晚真的被人拍到了什么，劇剛剛殺青，這件事就隨之爆料出來，這個時間點，實在是太巧妙了，凡此種種，極有可能指的就是他和程楊。

看來跟蹤他的很有可能是劇組里的人，可是不管怎么樣，對方沒有爆料出更多指代信息，還是有公關的余地的。

章頁點開微博，找到了熱搜上魚總的那條爆料仔細看了一遍，打開評論，第一條是魚總自己回復的，他說，明天同一時間，會繼續放料，敬請大家關注。

那就還有24小時的時間。

章頁遂將其截圖，打開微信，找到單潔的號，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單潔很快就回復了過來。

【我注意到了，你們？】

章頁飛快地點著鍵盤。

【有可能，幫忙處理一下。】

單潔跟著就回復了過來。

【如果對方不要錢呢？】

章頁愣了一下。

【那就擺拍吧，我可以露臉。】

這次單潔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來。

【不能把程楊曝出去對吧？】

【是。】章頁打了一個字，發了過去。

【知道了，安排好給你電話。】

章頁遂緩緩吐出了一口氣，腦子里繃著的那根弦總算放松了一些。

程楊以后不打算繼續在這個圈子里混，他還要在校園里讀書，為了不給他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和紛擾，這次他必須要把程楊從這件事里面摘出去。

此時程楊卻全然不知網上發酵起來的輿論，更不知道章頁如何憂心忡忡，他剛到醫院的病房外面，欲要推門進去的時候，他舅媽恰好拉開門走了出來。

“哎呦，這是誰呀？”舅媽睇了他一眼，拉著嗓子說。

“外公呢？”程楊把背包的帶上往上送了一下，等不及電梯，他一路從樓梯跑上來的，額上出了密密的一層汗。

“你外公啊？噢，這不是大明星嘛，老頭子的大明星乖外孫回來了。”舅媽朝旁邊閃了閃，等他進去，又一扭跟了進去。

三人病房里，老爺子躺在最邊上的位置，程楊一進去就看見了老人，他跑上去彎腰叫了兩聲，老人眼睛緊緊閉著，沒有回應，只能聽到老人從鼻子里噴出來的氣息。

程楊一轉身，又對上了他舅媽那張臉，他深吸了口氣：“醫生怎么說的？”

“醫生還沒說呢，這不是等著你回來拿主意嘛，”舅媽說，“你帶了多少錢回來？”

“我去找醫生。”程楊說。

舅母叉腰攔住了他，手指頭戳著他數落道：“現在都下班了，醫生不在，明天再問吧，反正人都已經這樣了，吊瓶也掛著，一時半會咽不了氣。你先別急著走，你先說說，你帶了多少錢回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電話也不接，信息也不回，你從小吃我們老李家的，住我們老李家的，你有今天，靠的是誰？是你那個沒良心的死鬼爸還是你那個短命的媽？還不是我跟你舅舅？現在你哥結婚買房要問你拿點錢，以后又不是不還你了，瞧把你嚇的。”

程楊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外公，老人瘦得脫了形，幾乎已經是皮包骨了，他又是心疼又是氣憤，眼淚忍不住涌了出來，壓著有些發抖的聲音說：“你還有臉提我爸和我媽？我爸以前每個月給我的錢都貼補你的賭債，你家的吃喝，還有你兒子的補習班了，后來我自己打零工掙錢，花不著什么錢了，你們每個月還舔著臉管他要，我媽？我媽死的時候留那幾萬塊錢也被你們拿去了吧？不要以為我那時候小，我什么都不懂，他們倆都不欠你們的，我有今天，也不是因為你們，是我外公把我拉扯大的。”他說著指了下床上的老人，又重新望向面前的中年婦女：“你趕緊閃開，我要去找值班醫生。”

病房里另外一張床上陪護的一個阿姨聽見這邊的吵吵，探頭過來張望，舅母被程楊當人揭了短處，臉上頓時陣紅陣白，最后氣急敗壞上來撕扯程楊：“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這個白眼狼，老娘把你養活這么大，你心里一點不念著老娘的好，你還在這兒瞎編亂造，你可真是跟你那短命的媽一樣啊，嘴里沒一句實話，凈會騙人。”

程楊甩開了她的手，揚著巴掌警告她說：“不準再提我媽！”

“你還想打我啊？大家伙都來看看啊，這老李家是造了什么孽啊，這晚輩要打長輩了，哎呦，我都忘了，你打人厲害著呢，早兩年你還把人打進醫院里去了，差點命都沒了，你跟那個變態老師還在一塊的是吧？你現在是大明星了，肯定怕人知道這些，對吧？”她說到這里，忽然在地上跺了一腳，瞪著程楊說：“你今天要是不拿錢出來，我就把你那些臟事都抖落出去，我去找記者，不對，我去找電視臺去爆料你。”

程楊的巴掌到底沒有落下來，他壓下心頭的怒氣，一把攘開了面前喋喋不休的婦人，大步向病房外走去。

外公病危，舅媽把老人送到醫院來，應該不是為了給老人治療，而是為了在醫院堵他，等著問他要錢！

程楊越想越氣，整個人都忍不住開始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