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周蓬蒿,委座通知你去參加中層干部會議。”霍曉紅這一夜被嚇得不輕,回去后幾乎就沒有入眠,此刻撐著一雙熊貓眼來到周蓬蒿辦公室發通知,就像是霜打過的茄子一般,表情極度萎靡。
周蓬蒿有些狐疑:“開會?我的任命下來了?”
霍曉紅心不在焉地打了個呵欠:“不知道,好像是什么新教導員的見面會?”她突然之間像是被電麻了一般,面色一紅,高聲叫道:“蓬蒿,這新教導員不會就是你吧?”
“打開我辦公桌第二個抽屜,打開里面的箱子。”
什么箱子?霍曉紅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周蓬蒿一副山崩于前巋然不動的表情,繼續道:“急救箱!取出里面的溫度計,自己量一下,看看有沒有超過40度。”
“我去,有病吧你!”反應過來的霍曉紅埋怨道,沖過來一副就要活活掐死周蓬蒿的樣子。
“有眼屎,女神的形象崩塌了。”
這話一出,霍曉紅被點穴一般地矗在了原地。
“9天前我接到來JJ的調令,2天后我就爆揍了成大部長的公子,屁股還是委座擦的;昨天又隨性地大鬧了和平飯店,據說郭老板和那成部長交好,他應該早把我放進重用的黑名單了。時間如此緊湊的動人,你說這教導員會不會是我?要是我的話,那只有一種可能,我們家祖墳冒青煙了,不,還不夠,是直接點著了,火勢燎原的那種著火...”
“這么一說你這個掃把星還真是沒戲。”霍小紅心中輕輕地嘆息了一下,卻還是不服氣地反駁道:“那你說讓你這個閑人參會,又是哪門子的道理?”
“不知道!”周蓬蒿攤手笑笑:“但是有句話叫做靜觀其變。”說著,他突然朝霍曉紅的方向緊走幾步,出手很是迅疾地拿掉了她發髻邊的一截干草,這怕是昨天在二樓捉鬼留下的,一夜酣睡居然頑強地沾在頭上沒有掉下來,沒有生命的東西未必就沒有生命力,周蓬蒿嘆為觀止地想道。
他的動作顯然是引起了霍曉紅的誤會,猝不及防之下她哎呀一聲,身子往后一閃,撞在了一旁的盥洗架上,人也失重地繼續往后倒去,周蓬蒿反應快,又是一個健步沖了過去,緊緊摟住了她的纖腰,旋即,將她扶正。
兩人的這次接觸,極限距離是負數,霍曉紅整個身子是軟的,軟軟地倚靠在周蓬蒿的手臂處。他將她扶正抽身而去的這一刻,她整個腦袋都是暈的,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見了,只覺得方才在自己腰間的他的手是那么地充滿力量,讓人回味無窮。
她發愣的剎那,周蓬蒿拿著筆記本開會去了。
鼻青臉腫的劉大錘不知道從哪里出來了,包扎的很是搞笑的他歪著嘴,依舊是口無遮攔地說:“男神啊,魅力無限,連我都敬仰無比,差點淪陷,更不用說你們這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回過神來的霍曉紅給了他屁股一腳,踹得他哇哇大叫。
委座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劉大錘,你再不安靜點,給我掃一個月的女廁所。”
劉大錘連忙閉嘴,逃也似的溜下了樓。
霍曉紅看著他的背影想道:這么利索,這小子的傷都是假的吧。
委座果然是很有個性,獨自一人坐在會議室的主位,兩邊繞著他坐下的JJ中層干部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周蓬蒿剛進去的時候還以為空調溫度被打低了,后來才發現,那些家伙真的都在顫抖,不,顫栗...
周蓬蒿剛一坐下,他把厚厚的一疊EXCEL的表格往大會議桌中間一扔,咆哮帝一般地道:“這個季度的績效全市倒一,誰給我一個解釋,是我無能,還是你們無能?還是說你們想組團送我一程?一個個的,年富力強,都是事業的上升期,你們的工作態度和業績卻很離譜,尤其是綜合部門,你們給我的材料是抄的上世紀的吧?牛頓,這個匯報材料你自己讀一下!”
“好的,黨委!”一個壯碩的漢子站起身來,扶了扶眼鏡,用一副標準的湖垛方言道。
廖得水又好氣又好笑地道:“請開始你的表演。”
“牛頓?還有沒有愛因斯坦?”這名字有些俏皮,周蓬蒿也把眼神望了過來。
一剎那,他就收回了眼神。在牛頓座位的旁邊,一個男子正長久地注視著自己,這眼神有些似曾相識,周蓬蒿抬起眼瞼往此處看來,雙目對視之間他感覺到了強烈的敵意。
羅盤也在滴滴作響,這是提示音,不過這個響動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的悸動。根據它的探測反饋:對方的心也在極其不規則的律動,這種波動的層級,大體是血海深仇的仇家。
如此苦大仇恨,是不是認錯人了?
再度確認了一下,和此人是素昧平生,當下的周蓬蒿也沒有過多思考,只是對朝著那個方向微微點了下頭,旋即,按掉了羅盤的警示音,繼續玩弄著手中的墨水筆,心中想:這感覺實在是有些無厘頭。
詭異的會議室,牛頓繼續在汗如雨下地讀著稿子,那男子的表情卻依舊沒有任何的緩和,顯得異常陰冷,時而看向周蓬蒿,時而又緊盯廖得水。
牛頓是個白癡,一字不刪,繼續抑揚頓挫地讀著,時而還正氣凜然地朗聲:“我們JJ部門要提高站位,以科學發展觀武裝我們的頭腦...”剛讀完這一句,委座盛怒地一拍桌子。
牛頓見狀是頓了一下,不知所謂地看了他一眼,再猶豫了數秒,旋即,又繼續讀了下去。
他低著頭,委座凝視著他,就像是看一個失散多年的伴侶,那眼神里充滿了內容。
二人并不在一個頻道,廖得水也是有些無奈,等牛頓磨磨嘰嘰讀完,他才長嘆了一口氣說:“你還真敢念完,我服了。算了,反正今天之后你我不必再相互折磨了。”
抓耳撓腮的牛頓,突然瞪了一眼周蓬蒿,卻也沒有說話。他是綜合的副隊長,此次文稿的起草者,也是霍曉紅的愛慕者,廖得水方才的話他是聽懂了,這個隊長應該是和自己無關了,還有女神,也就剩下了說88的一個機會。
委座強提了一口真氣,打了個電話給辦公室道:“霍曉紅,你代表大隊到電梯口迎接一下政治處的領導,他們一會要來宣布一項任命。”說完,轉過頭來的他盛怒道:“大隊接下來將進行一次掃盲活動,不是掃文盲,你們的學歷都不差,我要掃的是眼瘸的有眼疾的那些腿子。”
近中午時分,太陽十分好,大門敞開之后,艷陽照進了會議室,吸走了一部分空調的冷氣,讓人也感覺頗為舒服。
JJ大隊的會議室在六樓,綜合中隊的斜對面。霍曉紅斜一眼就可以窺到里面發生的一切,當然,前提是那扇大門一直開著。
政治處來的是一男一女,年紀都不大,但是普遍油光可鑒,一看就是機關出品的貨。
從門口進來,女的步子優雅中帶有一份騷情,男子則低著頭一副諂媚之態,陽光也很是友好地一路尾隨,從女子搖曳的步伐一直到委座那一百瓦的大禿頭,通通都鍍上一層金芒。
最引人注目的,仍然是這個政治處叫做杜鵑的女子。她長相寒磣,身材也不怎么好,但是一臉的自信卻是彪顯于外,即便是委座客套地給她拉了一下椅子,她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謝啦!哥!
周蓬蒿渾身起雞皮疙瘩地顫了一下,眼神很是清涼地掃視了她一眼,心道:尼瑪,真平,還沒有劉大錘的前排突出。
杜鵑的開場白真是一絕,從中央到地方,都猛夸了一遍,讓人云里霧里,不知重點,然后才緩慢地從包里取出一份紅頭文件,攤開,又用手壓了一下,掃視眾人,然后緩緩將文件舉起,宛如朝圣一般。
委座擺了擺手,示意安靜。
她悠閑地喝了一口茶,這才悠然地宣讀:“...茍琉任JJ大隊的政治教導員,周蓬蒿任副教導員兼綜合中隊中隊長”突然,她停頓了一下,然后又讓人驚愕無比地從包里取出另外一份紅頭文件,再喝一口茶,十分迅疾地道:“剛才我宣讀的是縣局的11號文,現在是第12號文,是今早才新鮮出爐的,撤銷周蓬蒿副教導員的任命...哈哈,撤銷,太神奇了。”
這杜鵑聲音略尖,此刻多少有些揶揄的味道。
“神奇你妹!”周蓬蒿自然知曉這12號文是昨天自己大鬧和平飯店的代價,索性閉上眼睛,不尬一言。
“恭喜你,茍教導員!”她的聲音倒是不錯,宛如鶯啼,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周蓬蒿睜開眼卻失望地發現依舊是同一人。
牛頓旁邊的陰鷙男子站起身來,原來新的教導員就是他。
周蓬蒿心中恍然,卻對他對自己由來的充滿敵意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恭喜你,只任職了一分鐘的周教導員。”杜鵑得意地看著周蓬蒿說道。
周蓬蒿微笑站起身來:“平胸而論,這個任命很正常...”
平胸而論?周蓬蒿這小子...
眾人的眼神很快地聚焦杜鵑的胸前,終于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周蓬蒿一臉無辜地攤攤手,低聲道:“委座的掃盲行動我一定要參加,你看這簡單的成語都用錯了...”
你才平胸,你一家子平胸,杜鵑心中詛咒,面色鐵青地看著周蓬蒿,旋即又看往廖得水,他也是低著頭在喝茶,仿佛什么都沒有聽見看到似的。
不是他不想幫忙,剛才人家畢竟也喊了一聲哥的,不過他聽過一句話,局辦的周蓬蒿刻薄起來,宛如核彈,什么人在他面前都毫無抵抗力。
與其得罪這個要相處數年的瘟神,不如得罪眼前這不知好歹的欽差好了。打定主意的廖得水一副穩坐裝傻的態勢。
會議室里面是針尖對麥芒,關上門就與自己無關,斜對面就坐的霍曉紅坐在辦公桌邊聽小說,里面的愛情戲正纏纏綿綿,聽著聽著,她上下眼皮一合,和平常一樣睡著了。
“當當當...”如此急促的前奏,是剛剛設置的周蓬蒿的微信,一下子把霍曉紅給鬧醒了,因為這是自己最喜歡的那首《WALK THRU FIRE》。
這一聲,宛如戰鼓,一下子敲擊在自己的靈魂深處。
周蓬蒿微信里說:“曉紅,事不宜遲,你和大錘小端查一下就近的醫院和私人診所,就骨科,看昨夜和今早有沒有左肩肩甲骨裂的人員前來就診,不要只看記錄,要看視頻,因為他很可能登記的假名字。”
霍曉紅頓時精神百倍說:“放心,敢裝鬼嚇唬老娘,他跑不了。”
這時,枯坐半晌的杜鵑感覺無趣,三下五除二地完成了寒暄,面色堅毅地拒絕了廖得水的挽留,踩著顛簸的腳步走向電梯。
沒有得到廖得水的指令,霍曉紅也并沒有送她。她家里的背景夠扎實,無需仰人鼻息。
“現在終于都是自己人了。下面,我們進入主題:有請茍教導作任職發言。”廖得水率先拍手說。
茍琉看上去唯唯諾諾,其實是個表里不一的人。他的臉上洋溢著憨厚的笑容,卻是徑直起身,超越了牛頓和左邊的一排人,在廖得水訝異的目光之中,在他的一旁坐下。
這里是JJ的主位,一般都是廖得水一人獨霸。此刻,這充滿儀式感的茍琉過來了,他不得不稍微地側了一下身,腳后跟順勢把椅子往一旁勾了一下,讓出一小半的位置給茍琉。
茍琉笑而不語,繼續看著廖得水。
“還不滿足,得寸進尺了?”他目光之中有些遲疑,但是第一次見面會,不至于把關系搞得太僵,他把椅子又往外挪了挪。
在廖得水的心目中,這教導員就是大隊長的“妻子”,他娶來的,合適就留,不合適一紙休書讓他滾蛋,這茍琉在挑戰他的底線,他用一絲尬笑掩飾強烈的不滿。
茍琉這才慢慢坐下,先是朝廖得水頷首一笑,然后轉過頭來,突然變了臉色道:“各位,我這人喜歡丑話說在前面,任命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死命令,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將帶著大家向績效的制高點發起一輪又一輪的沖擊,不到黃河心不死,不到第一不回頭,完了。”
這個發言很傳銷,也是嚇了廖得水一跳。
他么的,是讓你來表態發言的,不是來取代老子位置的,你這么一鬼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一把手呢。他也是老江湖,心道:你不和我不睦,越是跳的兇我越是給你一個下馬威,禮尚往來,彼此彼此了。他于是陰陽怪氣地拍了三下掌,卻沒有給下面中層干部鼓掌的機會,繼續道:“下面我宣布一下大隊領導的分工。”
這分工很吸人眼球:茍琉分管綜合,但是績效管理卻給了另外一個副大隊長,這就讓剛才圍繞績效發言,狂喊口號不止的茍琉無比尷尬,像是被人從后面猛烈地捅了一下子,然后塞了一大沓錢,自己正猶豫是報警呢還是拿錢,這錢又被人突然給收走了。
廖得水用地位的優勢下壓,這是他的權利,是陽謀,茍琉雖然不滿卻是反抗不得。
周蓬蒿的副教導員被兩個臨接在一起的紅頭文件給否決了,沒有發言的資格。廖得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思忖是否給周蓬蒿一個自我介紹的機會。
周蓬蒿搖頭放棄了,他索性拿起茶壺,給廖得水和茍琉分別倒了一杯水。
茍琉這人的防范心理實在太濃,周蓬蒿這邊伸手去拿他的茶杯,他反應過度地猛然站起,將椅子都震外到了一邊。
周蓬蒿猝不及防之下一個趔趄撞在了他的肩甲處,他低哼了一聲,周蓬蒿聞聲定睛一看,這茍琉的左肩竟然受傷了,剛剛一番用力之下,竟在往外滋滋滲血...
這是新傷,UU看書 www.uukanshu.net 位置還如此吻合!羅盤的報警更是讓周蓬蒿的懷疑又增加了幾分!
會場上,兩人卻是對視了一眼,旋即握著手哈哈大笑,這親熱的態度宛如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
半晌之后,霍曉紅回來了。
她抓起茶杯不顧形象地咕咚咕咚喝水,順手放下起霧的眼鏡,一轉身看到了一臉驚愕的周蓬蒿。
霍曉紅說:“神經兮兮的,我們剛出去,又讓我們回來,不查了么?”
周蓬蒿一本正經地說:“不查了!”
霍曉紅極為不滿地道:“在我印象中你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吧?”
“你給我查一下茍琉的背景。”
“新來的茍教導,知道你副教導員被拿掉了不高興,你這么大張旗鼓地查人家,也不好吧,沒有格局。”霍曉紅嘟囔著反對道。
“你還想不想知道昨晚的鬼是誰?”
“昨晚?”霍曉紅眼睛一亮說:“難道...”
“大錘肯定在隔壁,我什么也沒說,你啥也不知道。我們各司其職,才能把這個鬼給挖出來...”周蓬蒿沉著冷靜地說道。
“好咧!”霍曉紅俏皮地眨巴著眼睛,然后可愛地做了個“OK”的手勢。
初秋中午的太陽格外地毒,一輛土黃色的瑪馳飛馳在航空路田邊道路上。周蓬蒿的身邊坐著韓小端,他一早在羅盤上提取了DNA,剛才周蓬蒿又以向分管領導匯報工作為名借機靠近茍琉,提取了他杯沿的唾液。此刻,兩個人要去的方向正是市局的法醫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