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是頭一次被人的風度所震懾到,也是頭一次知道了風華絕代這個詞不是空話,而是真的可以用到的。
他的問題雨歇很想回答,在這人面前,雨歇悲哀地發現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可她眼下卻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總不能說——我是瀟若師傅家的小妖吧?!
這多么詭異啊!
而且不到萬不得已,將自家師傅的名號報出來絕對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情。在這種危急關頭,各種隱瞞身份都來不及,哪有著急著向外捅婁子的!
怎么看她都不會是那種會被美色迷得神魂顛倒的清純小妖怪!美色人人都愛,但是雨歇還算愛美一派中的理智者。雨歇斟酌了片刻,伏低身子,避重就輕回答道:“小妖聽說高人這里有稀奇的紫竹,是以便慕名過來,希望能夠……瞻仰一番。”
男子聽到雨歇這一口一個高人叫得越發得順溜,眉頭微微一挑,又按捺了下來,等雨歇說完,便淡淡笑道:“可瞻仰完了?”
對這番說辭的真偽,卻沒有絲毫表態。既沒有說信,也沒有說不信。
可這淡然的語氣還是讓雨歇忍不住眼角一抽,乖乖答道:“……瞻仰完了。”
男子眸里春水微漾:“可有辜負你這辛苦一遭?”
雨歇嘴角一抽……何止辜負!這紫竹什么的,只能看卻不能動,實在是太折騰她的精力,也太浪費她的感情了!心中憤懣加委屈,嘴上卻恭恭敬敬地說著官方話:“紫竹盛名在外,小妖……仰慕已久。如今一見,果然是名實相符,不,應當是聞名不如見面,著實不是俗物。小妖今日也算是大開眼見了。”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語氣要多有誠意便多有誠意,她自個兒覺得自己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讓人挑不出刺來的了。
男子頓了一刻,良久方才緩緩低吟一聲:“你的目的既然已經達到,那本座便不強留了。”說罷已收回目光,按在琴上的手指微微動了一動,一串音符自指尖流瀉而出,叮咚一聲敲在雨歇心上。
雨歇怔愣半晌,驀地反應過來……哎呀呀,不得了,這是擺明了要趕人了!話說,她是被人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了么?雨歇咬了咬牙,怎么都不能半途而廢!如果她今日沒有來這紫竹林,沒有嘗試到那即將成功的感受,那么便是放棄了也無所謂。可如今勝利即將在眼前,又讓她放棄,想來還真是有那么些不甘心。
若說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那么便是不甘心她也不會再掙扎。可是如今這個主人家……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自方才到現在,除了那與生俱來的的威壓,他甚至連重話都沒說過一句,著實是溫和得很。雖然說人心隔肚皮,看人不能光看外表……但是,眼前這人怎么都不像是會在乎幾根破珠子的啊!
那么,她要不要垂死掙扎一把?興許能夠被成全也說不準啊!
雨歇咬牙,“噗通”一聲,干脆利落地趴倒在地上,“高人!小妖有個不情之請,請高人成全。”
這一聲高人叫得那叫一個纏綿悱惻,霸氣側漏,男子的手指微微頓了一下,琴音有一瞬間的凝滯。好聽的聲音比平常略微低沉些:“既是不情之請,那便不用說了。”
雨歇直接傻眼,傻眼之后直接風中凌亂。話說,她是再次被毫不客氣地直接拒絕了么?!可她方才用的不是最最平常的客套話么?這是為神馬?
她果然不是狐貍,臉皮真心沒那么厚,也不敢再說什么,頓時有些蔫了。若換了別的旗鼓相當的什么人,哪怕比她厲害一些的,她都還敢再爭取一把。可這人實在不是她能掌控的,雨歇有那個自知之明。在他面前,她這幾千年的妖力完全不夠看,一個小小的威壓釋放出來就夠她喝半壺的了。她哪里還敢再造次?
雨歇沒精打采地垂著腦袋,既然這事成不了了,看來還得抓緊時間另想個辦法才行,拱了拱身子,方想告辭。男子疏淡的聲音驀然從頭上響起:“不過凡事皆有例外,也許小妖你……會是個例外。本座恰閑來無事,便是聽你一聽,也無妨。”
告辭的措辭被生生吞進了肚子里,雨歇愕然地聽著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好半天才和前面的一句聯系起來……這難道是山窮路轉,柳暗花明?
好半天,雨歇才按捺住了那蠢蠢欲動的興奮之情,壓抑著嗓子,開門見山道:“求高人賜小妖一根紫竹,此恩此德,小妖感激不盡。”
“喔,這般?本座很意外。”雖說意外,男子的表情里卻看不出一絲意外的情緒。
雨歇眼拙,一時不明白眼前這尊大神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嘴更拙,也不知該說什么應和?便只好真傻賣乖,低低垂著腦袋不說話,只等他一句給或不給來個痛快。這樣被不上不下地吊著,感覺還真是不痛快。
好在男子似乎并沒有故意戲弄她的意思,徑自說道:“給本座一個理由。”聲音低沉,語氣疏淡。
雨歇只猶豫了一下,一個根本沒有什么隱瞞價值的理由,換一根千金難求的紫竹,滿打滿算,這個交易都是她賺了的!
雨歇伏下腦袋,掩住自己欣喜不已而不自覺列咧開的嘴巴,繼續賣乖:“小妖不敢隱瞞高人,是我家師傅生辰將至,小妖思及師傅平日里甚是喜歡簫管樂器,便……”便什么?自然便是將這主意打到高人家的紫竹上了。不過這話不用說得那么直白,反正大家懂就可以了。
“喔,你這小妖倒是有幾分孝心……”男子微垂下眼瞼,唇角微綻出一個淺淺的弧度,竟透著點戲謔的味道,“只是本座有些好奇,小妖你打算送你家師傅幾管簫?亦或是……不止一個師傅?”
雨歇傻了一會,馬上便毫不費勁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說她要送自家師傅簫管,想來一截紫竹便是夠了的,可她開口便討要了一株……所以,是她的貪心被懷疑了么?
雨歇又是覺得悲哀,又是覺得無奈,又是覺得囧……萬般情緒齊齊壓下,最后只得訕訕地搖了搖尾巴,將那實話慢慢道來:“其實……我沒做過簫。經驗什么的,可能不太有。”實際上是完全沒有。她不是天才,真的沒指望自己能夠一舉成功!萬一廢了那可怎么辦?這紫竹材質與其他材料如此迥異,她便是處理好其他材料,也不一定能對付得了紫竹。
男子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問道:“小妖師承何處?”
怎么又是這個問題!而且,貌似跟前后的對話完全聯系不起來!這位高人莫不是跳躍性思維?!
雨歇心生警惕,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直直地彈起上身。她是生怕這位高人是想借此發難,日后若是順藤摸瓜摸到她的老窩,那可就不得了了。她偷眼看他,可是看他的笑里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眼里更是溫和……身為妖族,她對別人的惡意是極其敏感的。而在眼前這人身上,她一點都沒有察覺出危險,哪怕她心里知道這個人其實很危險。要么就是他其實真的對她沒有惡意,要么就是這人手段太高,隱藏太深。可是他比她強那么多,若是有什么別的心思的話,根本連隱藏都不用,直接將她拿下,她連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雨歇心里一頓,捫心自問,竟發覺自己實在是無法再拒絕這個男子一次……這讓她自己都忍不住詫異。畢竟她并不是一個輕易愿意相信別人的單純小妖怪……這人,還真是個禍水!
抿了抿嘴,雨歇終于還是乖乖束手就擒:“我師傅是瀟若。”
乍然一個高音彈起,男子眼里的笑意一閃而過,“倒不知,他竟又收了一個徒弟,還是個有心的。”
這話有問題!
雨歇詫異地抬起眼睛:“高人認得我家師傅?”
男子淺淺笑道:“本座與你家師傅算是故交,你喚本座一聲師叔倒也不為過。”不知怎么的,這話中并沒有命令的意味,卻給人一種不可辯駁的感覺,讓雨歇覺得這師叔叫也得叫,不叫也得叫。
“師叔?!”雨歇咋舌不已,被這個天上砸下來的大餡餅給徹底砸懵了。實在是太夢幻了!她不是在做夢么?她真的不是在做夢么?她真的真的不是在做夢么?怎么莫明其妙的,高人突然就變成師叔了呢?原本還是互不相干的兩個人呢,怎么就一句話的功夫,就轉了個樣子了呢?!這、這、這……這會不會太詭異了一點?
“你既喚本座一聲師叔,本座也不是小氣之人,這紫竹自然沒有不給的道理。”
雨歇沉默望天……這話怎么這么詭異,什么叫作喚他一聲師叔,他就不是小氣之人了?難道她不喚他一聲師叔,他就要化身為小氣之人了么?
這應該是錯覺吧錯覺吧錯覺吧!
“師……叔!”
男子微微點頭,站起身,雪銀色長袖一揮,雨歇眼前便出現整整齊齊的三截紫竹,靈力十足,猶如上好的一塊凝晶紫玉,上頭有寶光盈盈流轉,材質極好。即便她眼再拙,也看得出這紫竹比她方才精心選的還要好上幾分……確切來說,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最重要的是,這三截已經算是初加工過了,而且還是十分成功的初加工。那么后續的難度降低了簡直不止一點點啊!
“可是不夠?”
雨歇馬不停蹄地狂點頭:“夠了夠了!這些已經足夠了!多謝師叔!”這個時候她若是還貪心不足蛇吞象,那可真真是要遭雷劈的了!何況,她就算是再廢柴,有兩截紫竹讓她試煉做前鋒,怎么著都應該會馬到成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