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滿臉狐疑地瞪著西風,一時不明白這到底是個什么意思?給她鈴鐺,是想表明個什么意思?
阿玥拼命地用眼神示意,讓雨歇接下,雨歇猶豫了一會,決定看在阿玥的面子上收下這份意義不明的禮。手剛伸出,那廂似乎等得不耐煩了,直接拉住她的手,把那串鈴鐺往她手上一塞,一握!驚得雨歇差點沒有將那鈴鐺扔掉。結果她剛流露出這么個意思來,西風便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副表情,活像是她要敢那么做,他就要把她吃掉!活活吃掉!他還是頭一次爆發出這么可怕的威力,雨歇一不小心就被震精了,只好僵著手指拿著那串鈴鐺,扔也不是,留也不是。求助的眼光不斷掃向阿玥,阿玥啊,這事是你惹出來的,你好歹給個說法啊!
阿玥抱歉地看了雨歇一眼,“西風……”
西風一動,又是狠狠地瞪了雨歇一眼:“這你好好收著,不許丟了。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吧!以后別再提了!”說罷,便一甩袖子繞過她走人。
雨歇囧囧地拿著那串鈴鐺,歪過腦袋看向阿玥,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很確定地問道:“……他這是在向我道歉么?”
阿玥道:“……應當是的。”
雨歇搓搓手臂,說出了自己此刻最真實的想法:“怎么感覺不太像啊!”
阿玥忙替他說好話,道:“……他比較害羞。”
實在難以想象阿玥竟然也會有睜著眼睛說瞎話的一天,雨歇不可思議地提高嗓子,艱難地重復了一遍:“……害羞?”才怪吧!
哥們,他這樣子哪里有一點害羞的影子?
真是的,這究竟是鬧哪樣啊?他這副德行,真的是向她來道歉的么?真的不是變相的挑戰?!
阿玥愈發覺得尷尬:“雨歇……西風他就是這樣的脾氣,并沒有惡意,你懂的。”
她不懂!
不過就算再怎么不懂這男兒心,雨歇還是決定將這串金鈴鐺收下。她拿著鈴鐺搖晃了兩下,鈴鐺發出清脆的叮鈴當啷聲。雨歇粗粗打量,其實并沒覺得怎么樣,這鈴鐺鏈子很普通,完全沒什么特色。唯一吸引眼球的大概就是——它比較舊?
真的很有種老古董的感覺啊!
不過仔細一瞧,這金鈴鐺的做工還是極為精致的,九個鈴鐺串成一串手鏈的模樣,細看那鈴鐺,便可看到上頭雕刻的鳳凰圖騰,看得出算是個寶物。
雨歇把玩了一會,很快就膩了,便隨手將它放在石桌上。
阿玥拿起那串鈴鐺,詫異地問道:“雨歇你不戴著么?這戴著定會很好看的。”
雨歇隨意瞥了一眼,隨口就敷衍道:“嗯,放著吧,我下次再戴。”開玩笑,戴著這種玩意做什么?好看是好看,可是一點用都沒有。戴著這玩意走到哪里都叮叮當當的響,不是擺明了告訴別人“我在這里,快來攻擊我吧!”么?更何況,她怎么知道西風沒有在這鈴鐺上做手腳?勿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們之間的關系一直都很緊張,他就算陷害她,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畢竟她一直也沒有對他抱過什么善意,他對她有惡意的話,她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阿玥細細看了雨歇一眼,眼神很和煦,沒有譴責,也沒有失望,但是那目光就是讓雨歇有那么一點不是滋味。
她一直都知道,阿玥是希望她能夠跟西風和平相處的,但是印象這種東西一旦留下,實在是很難輕易抹殺掉。她和西風彼此之間的第一印象都太差,日后的相處模式更是糟糕透頂。老死不相往來也不過是相看兩厭,至少還能維持表面上的平靜,而這個西風則是一直在找機會諷刺她刺激她,而她后來\經歷的幾次生死基本上都能跟他扯上關系。他可能沒什么惡意,只是本性如此,或者……或者他大概可能有些不甘心?所以才用了這種極端幼稚的方式來吸引她的注意力?——好吧,這個揣測太搞笑了,她還是別這么自戀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對雨歇來說,結果只有一個。
雨歇實在不是圣母,實際上,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是圣母,她也不會是圣母。一個頂著妖怪身份的圣母,是絕對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何況她本性里就有很寬闊的陰暗面,美好純潔無暇這類的字眼跟她相距甚遠。對她來說,傷害了就是傷害了,討厭了就是討厭了,才不管對方有什么情非得已的苦衷。就算對方有什么情非得已身不由己的苦衷……關她什么事?
事實已經發生,鬼才在乎你的原因。她是挺在乎阿玥,把阿玥當成了自己人看待。但她也有自己的原則,可以說她近乎固執,但她不會因為別人的喜惡而改變自己的想法。
說白了就是她很不喜歡西風這個類型的人,狂妄自大,不懂得變通,不過是自己的命比別人好一點就目空一切了。放在凡人中,那就是個典型的富二代,雨歇前世不過是一般人,現在也只是一條沒什么勢力的小蛇妖,最看不過眼的就是這種人了,沒有之一。
仇富心理什么的,其實真的很正常。
阿玥憑空取出一個漆木盤子,遞到雨歇面前。雨歇接過,一手掀開上頭的布料,露出里頭的一套裙衫,是艷麗的正紅色,像一團火焰自顧自地燃燒著。
雨歇一指自己:“又是給我的?”這貌似不像是以往的風格啊。
阿玥點點頭,抿著唇溫和地笑道:“嗯。”
雨歇摸了摸那柔軟的布料,手感良好,帶著點微微的涼意。做工很是精致,布料銜接處簡直毫無破綻,“是這幾日趕制出來的么?”
阿玥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雨歇忍不住喟嘆:“阿玥你可真賢淑,這衣裳做得真好!”她對衣衫沒什么特別的要求,也不在意自己究竟穿了什么顏色,基本上只要蔽體就可以了。是以這衣衫顏色雖烈,她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穿上會不會漂亮這種事情,她大概短時間內是不會想起來了的。心里唯獨思索的也是一個跟外表完全不搭邊的事情——她去妖界試煉殺妖,到時候無可厚非難免會染上血漬,穿上這種大紅色的衣服倒是能顯得干凈點,畢竟耐臟,連凈身咒都可以省下來了。
結論——阿玥真體貼!
“可是我已經有不少衣服了,自我化形之后,阿玥你每過一段時間就給我添幾件衣服,有好多我都沒穿呢。”她不解。
“那不一樣。”阿玥耐性地解釋道:“那些衣衫在軒內穿穿尚可,如今你去妖界試煉,可以說是兇險無比,斷然是不能穿那種累贅的衣衫。這件衣衫上我結了術法,有防御的作用,若是你受了什么攻擊躲避不過來,它便是不能完全抵消,倒也能阻擋一二。”
雨歇瞬間眼淚汪汪,非常感性地眨著星星眼:“阿玥你真好!嚶嚶嚶嚶,我都舍不得離開你了!”
阿玥笑著摸摸她的腦袋,雨歇毫無壓力地受下了。她抱起那件衣服拈了一個法訣,將衣服穿在了身上。穿上之后才發現竟是件短衫,裙子也不過剛過了膝蓋,衣料上用金絲銀絲勾勒出了繁復的花紋,確實輕薄且不累贅,簡單卻不簡陋,很是輕便涼快。估計這樣的衣服穿在身上,打架時都能事半功倍。
阿玥在一邊抿著唇笑,為她凝出一面水鏡來。
雨歇捏著裙角左轉轉右轉轉,覺得這一襲紅衣加身,鏡中人原本素凈的臉上竟添了幾絲明艷的感覺。妖界不比人間,行事做人都有一套基本的準則,每個人都活在那個條條框框里頭,什么都是統一的,連穿著基本是統一的。一旦與眾不同只會被被人視為異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人類的一貫想法。
妖怪們則是千奇百怪奇形怪狀,什么樣子的都有,沒有誰會去在意自己的穿著,是以穿得如何都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力。雨歇這番打扮,若是放在人間肯定能夠引來一番圍觀,但若是放在妖界,那簡直就是一滴水入了大海,連個影子都不一定找得著。
阿玥將那放在石桌上的鈴鐺拿起來,放在手上一勻,竟將它分成了兩個一模一樣的鐲子。他拉過她的手,一手一只地給她戴上,直看得雨歇目瞪口呆。“西風這回是真心實意的,這是他們族中的法寶,稱作九鳳催魂鈴,是音攻的寶物。你戴著它,便是不能使用,危急關頭它也能護你一護。”
音攻啊!
雨歇望天,她是一定不能使用的了。
她不通音律已經很久了,對這方面的術法也絲毫沒有去研究過,所以音攻什么的,還是算了。
雨歇不滿地嘟囔:“……阿玥,我只是去試煉,你怎么說得我好像去送死一樣,哪有這么恐怖?凡事皆要往好處想,你這般擔驚受怕,我看我這一輩子都不用出花落軒了,呆在這里不是更安全點?可那不可能啊……你就放心吧。妖界我也不是沒有去過的,帝流漿那晚也是群妖齊聚,我什么妖怪沒見過。可真正比我強的卻找不出多少來。以我現在的實力,就算不能所向披靡吧,但是一般的小雜碎還真的不能奈我何。你便放寬心好了,我定能夠保住自己的。”廢話,若是她連自己都保不住,不用別人動手,她也沒臉活了。七千歲的老妖怪啊,哪能說敗就敗了呢!
話雖如此,她也沒打算立即把這鈴鐺鐲子摘下來。她可以甩西風的臉,但是阿玥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阿玥一笑:“凡事皆得小心為上,多注意一點總歸是沒錯的。防患于未然比亡羊補牢總是好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她雖不是深謀遠慮老謀深算機關算盡太聰明的人,但也不算太愚不可及的。她做事情一向都是以明哲保身為原則的,能做到的她才會去做,不能做到的她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更別說去嘗試了。沒危險的事情她會毫不猶豫的去做,有危險的她會遠遠地聞風避開,絕不讓危險的東西沾上身。當然,遇到西風這貨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敗筆,有他在,危險的事情貌似都像是不要錢了似的往她身上撞,怎么躲都躲不開!
不過不管怎么說,這個世上都不一定能找到一個比她更識時務的姑娘了。怎么在阿玥心中,她竟是一個這么不靠譜的傻妞么?
這不合理啊!
送走阿玥之后,雨歇便起身回了房間。手上的兩串鈴鐺在她的行步之間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讓雨歇很是頭疼。一坐到床上,她就忍不住要將那鈴鐺鏈子褪下來。結果她使勁往下一拽……什么都沒有發生。
雨歇囧了,又是使勁一拽……還是什么都沒有發生。
好吧,寶物什么的都太有個性了!這是有去無回的意思吧?一旦戴上就脫不下來了?
雨歇很無語地仰頭望著天花板,她是被純潔的阿玥給陰了一把了么?
尼瑪她可不可以要求退貨啊!
鼓搗了半天,各種方法都用盡,她也沒有將那兩串鈴鐺褪下來,其堅固程度,讓人可望不可即,實在是難以撼動。雨歇交疊著兩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兩串鈴鐺,這玩意——估計只有把自己的手腕砍斷了才有可能取它下來。
雨歇斷然是不會為了這個鐲子跟自己的手腕去較勁的,這個認知實在是令人喪氣。雨歇緩緩吐出一口氣,無奈地將自己砸在床上,放棄了。好吧,明天抽空問一下師叔好了,今天還是不瞎折騰了。戴著這玩意去妖界,目標太大,怎么想怎么不安心呢。
翌日雨歇起得很早,她睜開眼睛,第一眼便瞧向窗外,外頭還是蒙蒙亮的,并不是十分明朗。雨歇還是頭一次起得這么早,可能是馬上就要到一個新環境比較興奮的緣故。她套上靴子,隨便整理一番之后利落地推門出去,一出門便瞧見了杏花樹下的金蟬子。
修身長立,恍若謫仙。
“師叔?”雨歇有些不忍打破這寧靜的場面,下意識緩下腳步,慢吞吞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師叔你怎么會來這里?”
金蟬子回過身來,“等你。”
雨歇看了一眼天色,無語了。早晨的日光都還沒升起來呢,就算這是真的,那也沒必要這么早吧!她扒拉著手指,仰面望天,“師叔……等我作何?”
金蟬子淡淡地說道:“本座要帶你去妖界,你莫不是不知道?”
她還真不知道!雨歇詫異,不由提高了嗓子:“師叔要同我一起去?”
金蟬子睨了她一眼:“雨歇莫不是以為本座會任由你一個人獨闖妖界?還是你以為你家師傅會放心你一人?”
好吧!
“可是……”雨歇有些不服,總感覺自己的能力被質疑了。她雖然不是最強的,但是那是和他們比——放在妖界,她這樣的實力還是拿得出手的好不好!光是這年齡拿出去都能壓死一片。那些單獨游蕩的小妖小怪她根本都不會放在眼里,可以跟她抗衡的基本只有大族,像是青丘狐族,騩山蛇族這般的。但是她還沒有傻缺到主動去招惹這些個名門望族吧?她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干撐著了給自己添麻煩的閑人!“可是師叔你并沒有說過。”
金蟬子似笑非笑地勾起一抹笑意:“本座以為你該知曉。”
得!又成了她的錯了!
跟師叔爭論這種問題無疑是一種犯傻的行為,雨歇不屑做這種事情,是以保持矜貴的沉默:“……”
“此去少則兩三年,多則數十年,可還有什么未做完的事情?”
這問得還算是善解人意。
雨歇垂著眉睫想了許久,該做的不該做的她都做完了,沒做完的事情大概就是沒能跟師傅告別……可是這件事情估計是做不了的了。畢竟師傅又不知去了哪里,她連人都找不到,遑論是當面告別了。她搖搖頭:“沒有,我已經收拾妥當了。”
金蟬子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過來。”
雨歇乖乖聽話,朝他走過去,將一只爪子放進他的手心里,接觸的一瞬間被他反手握住,包裹起來。他的手很漂亮很干凈,骨骼分明,十指修長,但不會顯得女性化的秀氣。手掌很大,可以將她的手完全的包裹起來。手心微涼,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雨歇下意識地一掙。“師叔你……”
“別動,是離開的時刻了。”
雨歇乖乖停下,仰起脖子看他。他低頭一笑,身側浮起巨大的光圈,將兩人環繞在其中,雨歇覺得眼前一花,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
終于——還是離開了花落軒。
她閉著眼,眼前一片黑暗,不知怎么的,心里產生了一種很蒼涼的感覺,再一次覺得這歲月實在是荒涼凄苦。
她這漫長的一生只有兩次生出過這樣的情緒,第一次是在她剛來此處的一百年,人性還未被骨子里的妖性所浸染完全,受不了這歲月無情流轉。還有一次,便是在離開玄虛之境的時候……
每一次滅亡都將迎來新生;每一次的離開都將面對一番全新的局面。
歲月被遺落在身后,時光在掙扎之間,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