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這輩子就是懈怠偷懶過來的,原本在玄虛之境時,絳仙老頭從來舍不得逼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定也頂不住她一番撒嬌賣萌,向來只有繳械投降的份。現在在花落軒,師傅一直很忙,阿玥為兄為師為友,有時候還兼顧保姆的角色,但畢竟再怎么樣,他也不過是一個人,精力有限,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她督促她。她學法術全憑興趣,對什么法術有興趣就學什么,沒興趣的就干脆放在一邊,即便學不會也不會太勉強,哪來被這么高強度地逼著訓練過?
一時間真是百般不適應。
原本覺得熬過今天也就算了,結果莫名其妙的,又有了明天,后天……大后天。
等雨歇終于把這障眼法運用得爛熟,基本能隨手捏來,變什么像什么時,已經是大半個月的時光過去了。
與往常相比,這效率實在是可以說高得驚人。雨歇揉著酸痛的腰身,暗暗地想,看來自己并不是廢柴,只是太懶啊!
金蟬子白衣如雪,身影蹁躚,負手立在一棵開得正好的繡球花樹邊,嘴角勾著一抹上挑的笑意,欣賞著一身鵝黃衣衫,嫩綠長裙的雨歇探頭探腦地走過來,神色不太自然地揉著自己的衣角,表情有那么點躍躍欲試的興奮感。
“師叔……”她的猶豫中帶著點憧憬。
金蟬子低低地“嗯”了一聲,直接揭穿她的來意:“今日個可是來挑戰的?”
雨歇驚愕了一晌,好不容易才忍住去摸自己臉的沖動,有些囧囧地道:“……我有表現得有這么明顯?”
金蟬子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心情頗好:“嘴角已經翹起來了。”
雨歇表情一僵,“……其實我還是很忐忑的。”也沒有很開心的說。
但她今日個過來確實是來結業考試的。
昨日個她將這件事同阿玥說了一說,未料到阿玥竟然給她做了一身新衣服過來硬逼著她穿上,就為了祈一個好運。雨歇到現在還在發囧,她什么時候穿過這般……鮮嫩的衣服啊!
實在是太不符合她的風格了!
好運什么的,她倒是沒有多大指望。但是對于自己的實力,雨歇還是很自信的。
廢話!每天被逼著練習,能不熟練才有鬼吧!她當年學習騰云駕霧之術時興趣正濃,可也沒有這般努力地練過。足可見如今的她有多么的用功了。
雨歇睜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瞅著金蟬子,等著他像往日一般給她出試題。不料金蟬子卻突然一挑眉,一哂道:“既然是來挑戰的,便隨意吧。”
老實說,被壓迫慣了的人突然任由自己發揮,她還真有點不習慣!
不過不習慣也只是那么一瞬間的事情,雨歇很快挺起胸膛,勾著一抹笑容,慢悠悠地走近金蟬子師叔,與他幾乎貼身的時候她突然錯開,折向他身邊的那一樹繁茂至極的繡球花的方向。未完全盛放的繡球花略帶紫色或是青色,難掩青澀之意;而完全盛放的繡球花全是粉嫩含蓄的粉紅色,花朵碩大無比,像是一個個成熟美麗抱膝而坐的粉衫姑娘。
一樹繽紛。
雨歇躊躇了一瞬,摘下了一朵粉色的繡球花,捧在胸前,那繡球花開得極好,好似將一生的光彩全部盛放在了此刻。雨歇回身歪著腦袋看著金蟬子,一手撥弄著繡球花瓣,唇邊洋溢著一抹藏不住的笑意。花樹斑駁,將光影分割成無數碎片,倒營造出了雨歇有那么幾分嫻靜溫婉的假象。雨歇一挑眉,揚手一拋,輕喚道:“師叔,可接好了。”
繡球花在微涼的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無比地落進了金蟬子的懷中,好似用力過度,在那一剎那間花瓣解體,散成了千萬片,帶著溫暖的粉色熒光,化作翩翩飛舞的粉蝶圍繞在金蟬子周身。鮮花不僅僅是用來襯美人的,還可以襯男人。
男人修身立在飛舞的粉蝶間,與她面對面站在相望,一雙深邃黑眸牢牢看著她,眼里涌動著看不懂的情緒。
此情此景,美不勝收。
雨歇不過是靈感突然才采用了這么個方式來完成結業的考試,不料自己都被這簡單的法術給迷了雙眼。
美色惑人,威力向來是無窮的。
她眨眨眼:“雨歇可要感謝師叔的蝴蝶簪子,如今也以蝴蝶相贈,還望師叔莫嫌莫棄才好呢。”
師叔他若是不嫌棄了,那么她也就圓滿了。她打的就是這么個小算盤。
奈何金蟬子不言不語,只是似笑非笑地眄了她一眼,那眼里的寓意不言而喻。
雨歇頓時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好吧,師叔是在委婉的表達嫌棄么?!
雨歇略一抬手,原本還在翩翩飛舞的粉蝶突然停頓在了空中,時間好像在那一瞬間凝固住了。她不輕不重不急不緩地拍了兩下手掌,漫天粉蝶紛紛墜落在地,濺起一片淋漓的濕意,萬點流光。雨歇一笑,打了個響指,蝶落之處突然瘋狂長起一叢叢粉色的鮮花,瞬間將原本還空蕩的地方擠了個滿滿當當。
一望無垠的花朵鋪滿地。
雨歇遠目,喟嘆,如此美景,也不過是幻術而已。
“師叔……”她收回目光,眨巴著霧煞煞水蒙蒙的雙眼,牢牢地瞅著金蟬子,就差直接開口求饒了。
雖然說穿了不過是個小把戲,但是這樣維持著還是挺耗心力的!師叔啊,你就讓她過了吧。
她不斷放射的哀怨目光終于有了成果,金蟬子在她殷切的期盼中終于開了金口:“嗯,尚可。”
雨歇很怨念,她都做到這個地步了,雖然是個花架子,但是她實在是很努力了……居然只有尚可的評價?!
不過尚可算是過了的意思吧,所以在這幻術一方面,她也算是圓滿了。雨歇自我安慰,最重要的是,她終于出師了!
“很高興?”他不知何時走近了她,習慣性地揉揉她的腦袋,帶著說不出的親昵的味道。
雨歇習慣成自然,很受用地瞇起眼睛:“自然是極高興的,我學成了幻術,也算多了一門技能。”雖然感覺沒有特別大的用處,畢竟幻術這種東西完全是靠法力支撐起來的。像金蟬子這樣的高手,那蝴蝶簪子基本上已經成了實物;可換作她要支撐起這么龐大的幻術,恐怕得耗去不少妖力,到最后也不過換來幾個時辰的假象。
但是……但是……
但是她終于不用再起早貪黑地練習了有木有?!
雨歇雙手握拳,真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呢。
“高興便好。”他改拍她的腦袋,“今日便不用練習了,許你休息一日。”
“那真是太……”雨歇先是開心,很快就反應出不對勁的地方來。“休息一日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你以為的意思。”
雨歇頓時瞪大眼:“我明天還要繼續練習這法術?”
“否則雨歇以為呢?”金蟬子一頓,好笑道:“莫不是雨歇覺得今日之后你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懶了?”
雨歇捂臉。
不好意思,她還真是這么以為的!
“可是……”雨歇艱難地組織語言,苦著一張臉,分外不愉快,“可是你不是說我的幻術尚可么?難道尚可還不夠?還要繼續練習下去?那要練到一個什么樣的程度才可以?”
“雨歇,你這種隨便敷衍的態度可要不得。”金蟬子收回手掌,負手而立,“你若是身為凡人女子,便是如此懈怠過活也并無不可。但既身為妖族,那便得端正態度,才能夠在這樣的世上好好地活下去。精益求精自然是好的,但本座也不愿你執著于此。可是……”他笑著瞥了一眼垂頭做認錯狀的雨歇,“你這般模樣可不成。”
雨歇弱弱地舉起手:“師叔我錯了!”
他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認錯倒是快,可不知會不會悔改”
雨歇小嚇了一跳,蹭蹭蹭倒退了兩步,捂住自己的臉驚訝地道:“你、你怎么知道?”她還真就是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的屬性!
他笑意更深,眼里閃過掌控的了然,又點了點她的鼻尖,“果真是這么想的。”
雨歇:“……”嚶嚶嚶嚶,師叔你坑人!“我改!我是認真的,師叔說的我都懂,我會記住的。”
金蟬子道:“那好,今日休息過后,明日重新開始練習吧。”
雨歇:“練?……練什么?障眼法我不是過了么?”
金蟬子挑眉一笑:“自然是練別的。”
“別的?”
金蟬子一本正經地安慰她:“你能學的還少么?不必擔心。”
雨歇一臉疑惑,左看看右看看。
師叔,你這是在打趣她么?
不管是不是打趣,但這確實是實話,她能學的實在是太多了。
而在這一日的悠閑之后,雨歇也正式開始了……水深火熱的生活。
她原本以為不過是天天早起學個法術罷了,等到那一日才知道,她學的根本不只是法術,還有她引以為傲的體術!可是即便是她再引以為傲的體術也經不起金蟬子這般折騰!這絕對是體力活加技術活!
偏偏她這個師叔還不滿意,繼續挑三揀四,“你這騰云術是怎么回事?怎么練成這般?這跌跌撞撞的是想拆了本座這地方?”
“啊……抱歉抱歉。”那明明是她家師傅的地盤,師叔你只是暫住的!
“你這體術……身體太弱了!不過區區五個時辰竟然力竭了?”
“喔……抱歉抱歉。”師叔你也知道是五個時辰啊!被這只需要靈力補充不會感到疲憊的傀儡連續操練五個時辰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正常妖怪都會受不住的吧?!
“法訣又念錯了,你不是說已經記住了?”
“嗯……抱歉抱歉。”本來就記得不牢,一時緊張弄錯了也是很正常的吧!
“火克木,你是怎會想到用水灌這藤木的?”
“哎……一時緊張,失誤失誤,真是抱歉啊。”這還真的是失誤!
“力道不夠,再來。”
雨歇:努力再來!
“你這真是馭水之術?”
“……應該是吧。”雨歇望天,“可能是我的基礎不夠好。我還是回去先將基礎夯實了再來吧。”
金蟬子一笑,風華絕代:“確定不是去偷懶?”
雨歇:“……”夠了喔!這簡直就是在侮辱她的人品!
“你那性子非得逼著方成,若是無人在后頭督促你,惰性日久天長,保不準日后便成了廢物。”
雨歇:“……”
師叔,她怎么不知道,原來您老人家竟然是個毒舌!
有一日,她終于忍無可忍地試探道:“師叔,您不忙么?”
金蟬子回眸,慢慢地笑起來:“雨歇希望本座忙?”
“額……我以為師叔這樣尊貴的人應當日理萬機。”而不是這樣無所事事整日里想著辦法操練她啊!這種身份尊貴的人不應該很忙么?為什么她覺得他是那樣的閑?閑到除了折騰她外都找不到事情做了呢?!
尊貴?日理萬機?
金蟬子點頭,“你說的對,本座最近確實是太清閑了。”
雨歇的笑意還沒來得及綻放出來,便聽到金蟬子冷冷地打擊她:“明日開始,練習加倍。”
雨歇:“……”你是壞人壞人壞人!
……
即便雨歇內心里怎么吐槽,她還是過起了狗一樣的生活。
并且這生活持續了整整一整年的時間。
此時的雨歇只能手腕一翻,抹掉一臉的辛酸淚,太悲慘了!太悲慘了有木有!
很多年后雨歇再回想起這一段時光,還是覺得惆悵。她這人生中最充實的一年,每天都慘無人道地被操練……操練……操練……累得連尾巴尖都擺不起來,到最后連胡思亂想的時間都沒有了。雖然疲憊,但也不覺得人生虛度,時光虛耗。
時光就這么緊鑼密鼓地過去了。
整一年后。
雨歇提著半年前凝練出來的無患刀,飛身而起,利落無比地斬斷一堆纏繞糾結的藤蔓,無患刀銀光乍起,銳利得驚人。雨歇不急不緩落在地上,長靴踩著滿地狼藉,滿意一笑。右手兩指擦過薄薄的刀鋒,感受到一陣刺骨的冰冷。無患與她血脈相通,感受到了她的興奮,刀身嗡嗡地震動起來。
金蟬子愜意地踱步過來,所過之處,地上破碎糾纏的藤蔓消失在原地,露出草色青青的地面。方才戰斗的痕跡以他為中心,寸寸消失,終化無痕。
“還不錯。”他不吝夸獎,摸了摸她的腦袋。
雨歇得意昂起下巴,將無患抱在胸前,無意識地屈指敲了敲刀身,無患發出一陣鳴動。
“這一整年下來,你的進步不小。”金蟬子瞇起黑眸。
雨歇更加得意了。
他毫不猶豫地在她最開心的時候打擊她:“不過基礎不牢,便是進步,也是有限。”
雨歇垮下臉,無所謂地撇撇嘴:“……”
果然說一句藏一句的家伙從來沒有好話!她都習慣了!這位師叔就從來沒有要真心夸獎她。
金蟬子早就看穿她的想法,也不介意她的吐槽,自顧吩咐道:“三日之后,便去妖界試煉吧。”
雨歇驚愕地瞪著他:“什么?”我沒聽錯吧?
金蟬子不急不緩,慢悠悠地說道:“光有法術從來不夠,實戰才最為重要。本座給你一個機會,你便出去長長見識,看一看以你如今的實力究竟能夠做到怎樣的程度。”
別的不說,但這確實是個誘惑。
哪怕她性子再怎么宅,對外界也不是毫無向往的。她想去外面看看,不貪戀,不忘返,但至少要去看看才成。繁華過后的平淡往往比從一而終的平凡更讓人心動。何況她還是一個妖怪,這世上又有哪個妖怪沒有妖性?有哪個妖怪不追求實力不想要強大?
她是懶,但是不蠢。
她的懶惰是建立在絕對安全的基礎上的,以她一年前的能力,即便是失了師傅的庇護,在大多數人面前,想要保命還是可以的,至于那少部分,這不是還有師傅在前面頂著么!
雨歇對此還有些顧慮:“我去妖界,那師傅……”會不會不同意?
“你家師傅自然是同意的,本座只是在問你的意愿。你若愿意,三日之后便出發;你若不愿,本座也不會勉強。”
雨歇聽到師傅同意這個消息時,先是有些詫異。轉念一想,也就明白過來了。師傅一向忙,如今有金蟬子為她保駕護航,他恐怕是更加放心了吧。她慢慢吁了一口氣,師傅既然同意,那她就沒什么好顧慮的了。她笑著打趣:“師叔把我放去妖界,不擔心雨歇不諳世事,被算計了去?”
“只有人才會算計,妖從來都是憑借實力。你若是有了絕對強橫的實力,便不用去怕別人算計。”
雨歇點頭,這個道理她也是懂的。這世上最狡猾的是人,最呆蠢的是妖。因為人是最弱的,除了讓自己變得狡猾起來,根本就無法憑著自己的爪牙保住自己的安全。任何東西,哪怕是一條金魚化的小妖,甚至哪怕是一只鬼魂,都能殺死一個人。而妖不屬于六界,不在天道管轄之中,自成一派。神魔的矛盾擺在那里,仙界岌岌可危,根本沒有人會去關注妖族的興盛衰亡。妖族沒有制度,沒有道德的約束,便憑借著最野蠻最率真的方式存活。實力在這野蠻的地方成了重中之重,而勾心斗角的這一套卻派不上多大的用處。
不過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狡猾,也并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呆蠢的就是了。
金蟬子又道,點漆一般的眼里滲出絲絲的笑意:“何況,雨歇真是不諳世事之人?”
雨歇頓時鼓起臉頰。哎哎……師叔你什么意思呢!別以為她聽不出來這是在嘲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