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桃林過了年復一年,好像生命沒有盡頭。可是每次想回望從前時,都只有一陣一陣的頭疼,關于我的過去,我始終沒能想起來。
人生漫長而無聊,我習慣了不再刻意去回憶從前,只是修行修行釀個酒閑著發呆。
一年年花開花落,結了桃子又熟透掉到地上化成泥土,一批批桃樹長大又枯死,我數了數,一共種了89回。
在第89批桃樹開得正旺時,我坐在樹梢望著眼前一片桃紅,忽覺心神一漾,好像有什么闖入了這個地方。
我失去過去后,沒有想過為何這里除了自己再沒有任何有靈性的生物,偶爾動了出去的念頭,不出百米,總會去而復返,像是一種魔怔。
如今我竟然感受到了活物的氣息……
身形一閃,已經出現在了來者跟前,忍不住上前嗅了嗅,驚覺這竟然是……人!
想開口說話發現因為太久不曾言語幾乎發不出聲音,便吞了口水潤了嗓子,方開口驚嘆道:“噫!真的是活的,人?”
這罕見的人被我嚇得退了幾步,推了我一把,很是無語:“難不成是死的?你干嘛。”
“咳?!蔽颐嗣亲樱骸安缓靡馑迹姨脹]見過人,激動?!?
此人一臉嫌棄地拍了拍衣服看向我:“嗯,長得就一幅沒見過人的樣子?!?
“……就你見過人。拽的跟什么一樣。”我抱臂:“說吧,你來我這兒干嘛了?”
他也湊近我嗅了嗅,四處張望了一下,像在尋找什么:“這里哪里寫著你的地方?嗯?”
我挑眉,理所當然道:“因為我在這里活了那么久沒見過一個有靈性的活物,可不就是我的地盤么?!?
他一巴掌招呼過來我順勢挪到一邊,聽此人比我還理直氣壯的道:“那現在我來了,這里是不是就是我的地盤了?”
“哎我去。”我沒好氣道:“你這凡人太猖了吧?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聞言笑道:“我怎么沒把你放在眼里,不信你看我眼里有沒有你?”
我一巴掌呼過去:“我沒有斷袖之癖?!?
“神經!”他說完竟是往我桃林小居那方向過去。
我便只能跟他同路。
走在前面的這個紫衣衫少年邊走邊說道:“哎,你這里可真不一般,都這個時候了還有桃花啊?!?
我很認真的想了想:“我這里花期一向比較長,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赡芴一ㄏ杀晃規浀搅税桑俊?
“你這人還真是……”他沒說完,又轉了話頭:“不過這花還真是不錯?!?
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卷帛書來對我道:“你說這是你的地盤,你有沒有見過這些?!?
我瞥了一眼,大抵是藥材之類?斷定:“不可能有,就算從前有也早死光了,我這方圓幾里都是桃林連野草都很少,哪來的這什么什么東西……”
“哼!”他卷起帛書,塞回袖子里:“你這山上一定有,肯定是你沒本事。”
我不以為意的腹誹:我又不是這兒的山神,為什么這兒有什么我都要知道?
于是抱臂道:“那我回家了啊,你自己慢慢找。找累了你去找我,給你碗水喝讓你歇歇腳。”
此人聞言做一臉生無可戀模樣:“我累了?!?
我心下驚訝: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不過十多歲的少年郎,讓我覺得我好像,跟他認識很久了一樣,莫名想親近。
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是遇到什么慘絕人寰的待遇了?怎么小小年紀咳,一個人跑這么偏僻的地方?”
頓了頓搭上他肩膀道:“那走吧,五十年前我埋了一壇桃花酒在地下,現在應該差不多了?!?
“五十……年前……”他嘀咕完后就去走神了。
到了屋前,我在桃樹下把酒刨了出來,開了封放到石桌上:“你發什么呆呢?”
他隨著酒的味道湊了過來,伸手進去沾了點,嘗了一下:“很香。”
我在石桌旁坐了下來,看他拎著酒壇灌了兩口,又摸了把嘴角:“嗯,好喝!不過酒可不是好東西,喝多了傷身?!?
“我對酒可沒興趣。”我撐著頭看著他道:“不過是就地取材釀些來打發時間罷了?!?
“這么閑,”他將酒壇放下:“我啊,想要學武,師父卻逼著我學醫,非說我什么是學醫的料子?!?
我嘖嘖兩聲惋惜道:“可惜了你的習武興致。不然我教你?”
他把酒壇子丟了過來,又出一拳,邊道:“我說我想學,又沒說不會?!?
我不躲,單手穩穩接住了酒壇子,另一只手出手制止了他,挑眉得意道:“我可以給你指教兩招?!?
“哎?”他滿目驚訝之色,把手抽了回去:“不需要。我得走了,散散味,免得師父聞出來。”
“喂!”情急之下,我起身,出口喊住了他:“你還會再來嗎?”
那少年回身笑道:“當然了,我還要來蹭酒喝?!?
走遠了又揮了揮手喊道:“我不叫喂,我叫夜羽怽?!?
后來他又來找我,我倆坐在屋頂浴著月光喝著酒聊天。
“哎。”他問我:“你就一直一個人在這里?沒有出去過嘛?”
我不解道:“出去做什么?外面有什么?”
那人笑道:“漂亮的女孩子啊。”
“……”這個沒追求的人。我忍不抑郁他道:“那人家能看上你么?!?
“我跟你說。”他往我這邊坐了坐,道:“我尋到兩種藥,這兩種藥無色無味無毒,但一旦相遇就會形成劇毒,世上無人可解。我如果看上哪個女孩子,就先給她下一種藥,她不從,就拿另一種毒死她?!?
“……”我內心對這種人表示了深切地鄙視:真是個變態。
我問他:“你知道,什么是愛情嗎?”
“不知道?!弊儜B的夜羽怽斜睨我一眼反問我:“難道你知道?”
我搖了搖頭,覺得腦袋有些疼。灌了自己口酒道:“你別現在說的好聽,愛上一個人以后,你就不是你了?!?
“嗤。”他十分不以為意:“扯淡,搞得跟你愛過一樣?!?
不約而同相視而笑,接著喝酒。
沒一會兒,我覺得渾身燥熱,目所能及的肌膚已經紅透。
夜羽怽他好像也注意到了,看了我幾眼一臉掃興:“你對酒過敏?!”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
他挪過來試了試我體溫,順手拍了我一下:“這程度,估計只有天宮蟠桃會上的果釀才入得了您老金口。”
也不知道他這句話哪里有問題,讓我心底極其不舒服,我皺了皺眉在屋頂躺了吹涼風,就看著他自己一個人喝,時不時跟我說上幾句。
許是酒勁上來,頭昏腦脹的,沒多久我就睡著了。
恍惚間被人架回了屋,還能聽見人嘴里罵罵咧咧的說我跟個娘們一樣不勝酒力。
我勾起唇角默默在心里記下這一筆賬,想著等酒醒了就這個問題好好跟他探討一番。
可是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來,然后他再出現時一臉憔悴,喝酒喝得特別猛,喝了個爛醉,同我道:“我師父……過世了……”
我愣了愣:“……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
他凄涼的笑了起來:“可我辜負了師父一片苦心,若非我醫術不濟,師父也不至于……”
我只好給了他一個擁抱蒼白的安慰:“你可以向世人證明自己的……”
他又灌了口酒望向夜空沒說什么,只是走的時候道:“我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回來了?!?
我點點頭,表示明了:人的一生,還是太過短暫。
后來他陸陸續續來過幾回,同我說些他的事情,說他收留了個被他所救的孤苦少年,說他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惡補醫書,說他走了很多地方醫治了不少人,說他終于成了一代名醫可惜……師父再也看不到再也不會知道了。
他改變了我很多,是我所接觸的惟一的人,所以那一晚我終于走出了這片桃林,去幽谷找他,想看看他生活的世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