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穿著黑色靴子的大腳丫不期然出現(xiàn)在眼前。擡頭往上,再往上,看到一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臉,那上面,還有一雙清澈的眸子。就像潭水一樣深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無奈。
“旺財。”譚悠悠破涕爲笑。
邪王輕聲道:“走吧。”隨即轉身上路。
譚悠悠站起身,悄悄抹掉眼淚,高高興興追上他:“我就知道你心腸好,不會拋下一個弱女子不管。”
“得了,不用說那麼多好話,我既已答應你,就一定會辦到。不過我現(xiàn)在還有事須先趕回京城,待辦完了才能送你回峨眉。”
譚悠悠此刻心情大好:“正好,還可以順便遊覽祖國大好河山。對了,聽說我爹孃就住在京城,正好回家一趟。”
邪王覺得有些奇怪:“哪有人連自己家在哪裡都是聽說的。”
“哈哈,這你可孤陋寡聞了吧。不巧前段時間我失憶了,就是把以前的東西全部忘光光。”譚悠悠不由有些佩服自己,纔來古代沒多久,說謊不用打草稿,還臉不紅氣不喘。
“我可事先聲明,江湖上有許多人慾置我於死地,你跟著我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生死各安天命?放心!我不是峨眉弟子麼,遇到名門正派就亮出我身份肯定沒人動我,你應該可以自保吧;遇到什麼黑道上的,到時候就靠你啦,我對你的武功很有信心。” 譚悠悠對前景非常樂觀,邪王不置可否,江湖事真的那麼簡單就好了。
邪王帶著譚悠悠上路,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作了一個非常愚蠢的決定。她譚大娘子走路不是普通地慢,簡直是慢得可憐,就連螞蟻散步都比她跑得快。儘管,比那些什麼官宦之家的千金娘子來說,她的速度真的快多了,可是,這絕對不是一個武林中人所應有的水平。再加上,她竟然真的把自己當成是在旅遊觀光,不時地停下來采采野花,玩玩枯枝,又或者追逐一下突然出現(xiàn)的野兔。不曉得這些東西有什麼趣味,冬天凋敝得差不多的小花,掉落地上髒兮兮的樹枝,她根本就追不上的兔子……吸引力真的有那麼大嗎?
更令人鬱悶的是,如果他阻止她這種嚴重浪費時間的行爲,她就用無辜的眼神控訴他,彷彿他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似的,她甚至還振振有詞地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享受大自然”、“呼吸負離子”、“放鬆身心健康生活”之類,他一句也聽不懂。最最可惡的,她譚大娘子總是還沒走夠兩里路,就開始喊累要休息,一休息起來就沒完沒了,沒半個時辰不肯動身。要不是他修養(yǎng)好,早就口吐泡沫倒地不起了。
後悔啊,十二萬分後悔,可是悔之晚矣。若是當日還在成都府的時候送她回峨眉就好了,不會拖這許多時間,。可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離峨眉山更遠了,這麼一段不算長也不算短的路程,再折回去的話,這一來一去,恐怕更費時間。什麼叫做“騎虎難下”,邪王此刻真真切切體會到了。幸運的是,腳程慢歸慢,一路上沒遇見什麼武林人士,倒省卻不少麻煩。
時正晌午,譚悠悠皺著眉頭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啃著冷饅頭。好幾天了,每餐都啃這冷硬如屁股下石頭的饅頭,她的胃都抗議了。以前在現(xiàn)代的時候,身爲南方人的她不太喜歡麪食,穿越後在峨眉山上吃的也以米飯爲主——也許唐朝的譚悠悠也喜歡吃米飯吧。待跟在邪王身邊,她才發(fā)現(xiàn)唐朝人主食爲面製品,害她嚴重食慾不振。
邪王看譚悠悠一臉苦不堪言的樣子,不由安慰道:“再忍耐一下吧,不遠就是渝州城了,到時候請你好好吃上一頓。”
可是,這個“不遠”,竟花了他們一天的時間。譚悠悠捶捶腫脹的小腿,艱難地仰頭頭看向高高城門上的牌匾,心裡感嘆,終於到了!真是一次受苦受難的旅程!十八年來所走的路,全部加起來也沒這幾天的多。她不由懷疑當日自己黏著邪王的決定是否正確。唉!肚子好餓,一想到城中酒樓的美食就口水直流。邪王好笑地看她一臉饞相,觀天色反正也時近晌午,便徑直領了譚悠悠往酒樓去。
說起這吃飯時間,同樣屬於她譚大娘子的怪癖之一。她堅持每天每餐都在同一個時間吃飯,簡直分毫不差。說什麼爲了身體健康著想,一日三餐定要有規(guī)律,她也真的一餐不落,天天如此,還要求他也如同她一般。她還有更奇怪的言論,說什麼吃完飯至少要休息兩刻鐘才能上路,這樣纔不會妨礙消化。他要瘋掉了!真不知譚悠悠這種奇怪的養(yǎng)生之道從何而來。
他們一進酒樓,熱情的小二馬上迎過來,把他們往樓上帶。甫一踏上二樓,譚悠悠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尋常,本來還熱熱鬧鬧的,突然安靜了不少,許多雙眼睛一直往他們身上轉。
她環(huán)顧四周,左邊有一桌是個英俊的白衣青年和一個明眸皓齒的黃衫少女,還有一箇中年男子,都佩了劍,一看便知是武林人士。他們一看到邪王,臉色立刻凝重起來,右手不自覺地往劍柄握去。右面靠窗的幾桌,坐的都是清一色的勁裝大漢,不是佩刀就是帶劍,顯然都是同一路人。他們看到邪王,同樣下意識地握住武器。一時之間,詭異中帶有殺氣的氣氛環(huán)繞著酒樓,一些客人見勢頭不對,悄悄溜下樓結帳去了。
眼看世界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邪王若無其事大步走到中間一張案桌坐下,掏出一串銅錢啪的一聲放桌上,朗聲笑道:“小二,有什麼好菜儘管上來,我今天要痛痛快快吃一頓。這些錢你暫且拿去,多了你自個兒留著,少了我再補便是。”小二收了錢,歡歡喜喜下樓張羅去了。酒樓衆(zhòng)人見邪王如此談笑自如,也均神色自若,樓上又恢復先前的熱鬧,氣氛卻更加怪異了。
邪王低聲朝譚悠悠道:“今日一場惡戰(zhàn)在所難免,刀劍無眼,待會兒一動手,我會大喝一聲先發(fā)制人,你就立刻閃到角落裡去。”
譚悠悠點點頭,壓低聲問他:“那些人都是你仇人麼?”
“不是。”邪王眼睛掃了掃白衣少年那一桌,“他們是武夷劍派的,曾經(jīng)跟我照過面,卻沒交過手。他們自恃名門正派,自會欲除我而後快。”
“窗邊那一堆看起來像小混混的呢?不會也是什麼名門正派的吧。”
“他們?”邪王冷笑一聲道,“都是青龍幫的人,在江湖上只是不入流的貨色,四川的地方一霸而已,只是跟我有些過節(jié),平常沒膽找我晦氣,今日大概以人多壯聲勢。”
譚悠悠擡頭看一下青龍幫那堆人,果然一個個滿臉橫肉,天生一副地痞流氓的長相。只是,他們的企圖也太明顯了,本來還狠狠瞪著邪王的,一見她看過來,馬上低頭裝作吃飯。譚悠悠不由暗笑,他們真是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典型,看來武功好不到哪裡去,邪王對付他們綽綽有餘。麻煩的,應該就是那桌看起來很像大俠的武夷劍派的人。人家說薑還是老的辣,那個中年男子應該受過多年的專業(yè)訓練,邪王要打贏他的話可能難了點。如果兩路人馬一起上……她正努力觀察這些敵人的時候,卻聽得邪王苦笑道:“世間的事情真奇怪,本是世仇的兩方,今日卻要聯(lián)手對付我。”
譚悠悠眼睛一亮:“他們之間有仇?不共戴天的大仇麼?”
邪王略略看一眼武夷劍派那桌,說:“那邊那個中年男子,是江湖上號稱武夷劍俠的馮易,幾年前殺了青龍幫幫主陳伯余,陳伯余的兒子,也就是青龍幫現(xiàn)任幫主,曾下令全幫衆(zhòng)全力報仇,殺了馮易,不但可以做副幫主,還有重賞。”
“那他們幹嗎不互相砍殺,還好好的在一個酒樓吃飯?”
“馮易近年來很少在江湖上走動,青龍幫衆(zhòng)人不認得他也很正常。”
“原來如此。”譚悠悠露出一個奸詐的笑容,卻瞧見青龍幫的人都抄了傢伙,似乎按捺不住就要往他們撲來。
“哎呀!這是真的麼?”譚悠悠忽然大喊,一手輕掩小嘴一手指著馮易,滿臉的驚訝,“那位就是傳說中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瀟灑不羈,一朵梨花壓海棠,大名鼎鼎、武功高強、人人稱羨,江湖綽號武夷劍俠的馮易馮大俠!真的是我的偶像麼!今日得見一面,就算立刻跳樓也值了。”
邪王一愣,旋即明白她的意思。那些青龍幫衆(zhòng)聽說那中年男子是馮易,立刻齊刷刷瞪向他,頓時情勢急轉直下。見此陣仗,跟馮易一桌的白衣青年和黃衫少女握緊了自己的劍。不知是誰突然叫了聲:“那就是幫主的仇人馮易!”此話一出,立刻挑起了青龍幫衆(zhòng)的好鬥因子,他們都涌向那個幫主的仇人。也是,權勢與金錢,世間有多少人可以參透。
馮易及其同伴奮而出劍,跟青龍幫的人纏鬥起來。譚悠悠看向邪王說:“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邪王一笑,拉了她往樓梯口跑去。哪知身形才動,馮易就擺脫那些烏合之衆(zhòng)擋在他們前面。邪王把譚悠悠往身後一帶,長劍尚未出鞘,趁勢擋住對方當頭一擊。青龍幫的人志在馮易,此時,不少人撇了那青年和少女,奔過來又纏上馮易了。邪王攬了譚悠悠,趁此空隙往後略向窗口,正待往下跳,卻聽得譚悠悠喊:“等等,我的峨眉令掉地板上了。”他只好放下她。就耽擱了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馮易已經(jīng)追到。
譚悠悠蹲在地上撿起峨眉令,悄悄伸腳,拌了他一跤。邪王趁這空隙撈起她往窗外躍出,施展輕功把酒樓甩在後頭,隱隱從後面?zhèn)鱽眈T易暴怒喝聲:“哪裡逃!”卻沒見人追來,應該是給青龍幫的人纏住脫不得身。
邪王抱著譚悠悠跑了一段時間,估計馮易已經(jīng)追不到他們才停下來。這是江邊,此時雖然是枯水期,江面仍然寬闊無際,波光粼粼,不少船隻遊弋其中。
“你跑得好快。那個什麼武夷劍俠一定很生氣。呵呵。”譚悠悠頗爲得意。
“你這一招借刀殺人還真是厲害。”
“那當然了,向我好歹也是大學……呃,博覽羣書,三十六計只是雕蟲小技而已。”
邪王笑笑,稱讚她兩句尾巴就翹上天了。只是,她忽然嘆口氣,邪王奇怪了:“怎麼了?方纔不是很得意的麼?”
“你給了那個小二那麼多錢,我們一口飯都沒撈著,多可惜!不如我們遲些時候折回那家酒店叫店小二還錢。唉!現(xiàn)在很餓呢,再不吃飯就要得胃病了。”
邪王啞然失笑,她譚大娘子還真是一個小財迷。他說:“走吧,咱們另覓地方吃飯去。”
一聽到有飯吃,譚悠悠兩眼開始閃閃發(fā)亮,跟緊了他。
“沈兄!”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又驚又喜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