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璧梅拖了譚悠悠七拐八彎,直至確定邪王不會追上來,才停下來。此時風急雪緊的,地上漸漸堆起積雪來。他們站在一戶人家的屋檐下暫且避避風雪。譚悠悠跑得氣喘吁吁——很長一段時間都窩在馬車里,她的骨頭都生銹了。不過,這天氣實在太冷,盡管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居然還覺得冷!這種冷,冷到骨肉骨髓里去。真不知道韓國古裝片里的女豬,為什么動不動跑到結冰的潭水里泡,這樣鍛煉意志,結果肯定是變成冰棍。可是,她又沒很白癡地把冰水當溫泉,反而還運動了一番,怎么覺得自己快變成一根冰棍?
鄭璧梅、吳萱和那一男一女商量了一下,決定為了安全起見,還是馬上離開這個小鎮為好,以免橫生出什么枝節來。于是,吳萱去尋交通工具去了,留下鄭璧梅和那一男一女護衛著不懂武功的譚悠悠。譚悠悠越看越覺得那兩人極之面善,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那男的二十來歲年紀,一襲白衣,劍眉星目,很是英俊,可是譚悠悠第一反應就是不喜歡他,還學人家的張丹楓做白衣秀士。切!再帥也比不過“名士戲人間亦狂亦俠,奇行邁流俗能哭能歌”。她還是比較喜歡看起來很不起眼的旺財。還有那女的,十幾歲模樣,應該只比譚悠悠大一點點,外貌跟鄭璧梅和吳萱有得一拚,美則美矣,就是有些高傲。譚悠悠就是看這種自恃美貌的人不順眼。
但是,不用譚悠悠拼命想在哪里見過那兩人,鄭璧梅便幫他們互相引見了。白衣男子叫蔣琰,女的名韓琬,都是武夷劍派的,一個師兄,一個師妹。這對師兄妹的名字還真有趣,都是美玉,多配套。經二師妹一說,譚悠悠才知曉,怪不得他們這么面熟呢,原來她早在渝州的時候就跟這兩個人照過面了。當時他們跟武夷劍俠的馮易同一桌,只不過她光顧著難以對付的馮易,所以沒對他們兩人留下深刻印象。只是,當時跟他們一起馮易怎么不見人影?不會自己一個人跑去挑戰旺財了吧,不知道旺財的武功能不能應付他,對方可是名動江湖的老前輩——譚悠悠有些擔心。她細問之下方知原委。
原來在渝州酒樓的時候,他們武夷劍派一行三人見到邪王,就注意到他身邊的譚悠悠,猜測著平素獨來獨往的邪王身邊突然出現的陌生女子何許人也,與邪王有何關系。及至打斗,譚悠悠無意中掉落峨眉令,他們才想她應該是峨眉派中人。出于名門正派的一貫思維,如果譚悠悠真的是峨眉弟子,斷然不會自愿跟邪王這種人物走在一起,也許是被挾持了——譚悠悠很明顯的不會武功。恰好不久他們巧遇為尋師姐途經渝州的鄭璧梅和吳萱,使得焦急的鄭、吳二人得知譚悠悠的下落。武夷劍俠馮易另有他事,先行離開,留下蔣琰、韓琬二人幫助尋找譚悠悠。于是,他們一行四人四處尋找,終于在山南道商州的一個小鎮上打聽到邪王和譚悠悠的下落,聽說他們往北去了,便一路尋去,終于趕上他們的馬車。為怕敵不過邪王,也怕傷到不會武功的譚悠悠,他們四人便決定先跟著,再見機行事。
鄭璧梅輕吁說道:“僥幸。若不是邪王忽然走開,我們只能在旁干著急了。只不過……”她略一沉吟,復自道:“這次行事未免太順利了些。”
譚悠悠心想,當然順利!旺財是故意走開的,再說,他又不是真的在挾持。于是她說:“二師妹,其實……”
“那邪王居然對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下手,果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蔣琰搶道。
自己的話頭被打斷,譚悠悠不滿地橫對方一眼——不出聲沒人當你啞巴,繼續道:“邪王他……”
“哼!該日請我們馮師伯來,一定打得他落花流水。”譚悠悠像金魚一樣才冒出三個泡泡呢,又被韓琬打碎了。他們武夷劍派的人怎么那么喜歡打斷別人的話語?
瞧這韓琬說得,好像馮易有多了不起似的。想那日在渝州,旺財拖著她一個累贅都能應付自如,要真打起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你們武夷劍派有什么好高傲的。對韓琬鄙視歸鄙視,為旺財美言幾句還是要的,譚悠悠不死心地說:“你們聽我說……”
還沒來得及發表自己的高見,她馬上又被另一個人打斷了:“大師姐這些日子一定受了不少苦。”譚悠悠一看,原來吳萱找了一輛大馬車回來。
她心情郁悶地被拖上車,唉,這四人都當她是透明的,她還要垂死掙扎辯解一下的時候,忽然聽自己的兩個師妹跟趕車的蔣琰說要直接回峨眉。峨眉!為什么是峨眉!這個決定太奇怪了。此地距峨眉有千里之遙,而離她父母所在的長安不過兩三天路程。為何舍近求遠?她真的是大師姐嗎,怎么兩個師妹不問一下她的意見就自顧自作了決定?見她年齡小所以自動忽略?沒道理!
更出乎譚悠悠意料的是,當她提出要回家見父母的時候,鄭璧梅和吳萱都一口回絕了,支支吾吾說什么離開峨眉久了,要馬上回去。笑話!這么明顯的敷衍之辭也說得出口,要說久,她還從小沒回過家呢,再者,旺財不是原本就想去京師的嘛,說不定在長安還能碰見他。就這兩條原因,她譚悠悠非去京師不可。她譚悠悠何許人也?二十一世紀美少女!豈會這么容易打發,要知道,“黏”字訣可是她的絕活之一,連旺財也招架不住。果然,在譚悠悠的軟硬泡狂轟濫炸,再加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胡蘿卜大棒一起上,她的兩個師妹終于不堪忍受如此折磨,答應改變方向望京師而去。
把師妹兩個搞定之后,譚悠悠靠著墻壁閉目養神,懷中旺財買的小爐還暖暖的——事實上,她在想關于邪王的事情。
來到唐朝之后,跟她相處最久的,就是邪王。他是她的第一個朋友。雪娘、師父靜虛師太、二師妹鄭璧梅以及三師妹吳萱都對她很好,但更多的是一種親情,一種責任,邪王才是給她真正的朋友的感覺。不過她的這個唯一的朋友在名門正派——她現在所處的勢力體系中名聲很差,非常不受歡迎。這跟她對邪王的了解完全相反。那么,到底怎樣同師妹們說呢,或者說,應不應該幫邪王在名門正派中翻案呢?
邪王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親愛的毛主席說,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所以,和邪王共同生活了幾個月的她,完全比那些人云亦云的家伙更有資格評論,也更有可信度。但是,有一點最致命,她根本就沒有證據!譚悠悠沮喪地睜開眼睛,目光掃過對面的韓琬,再掃向車門,蔣琰在外頭趕馬。怎么回事呢?人家旺財趕車的時候又穩又快,一到這蔣少俠手上就顛簸得這么厲害。唉,果然不是同一級別的。
自己的兩個師妹還好說,這兩個武夷劍派的人看樣子就很固執,特別是韓琬,那么明顯的名門正派習氣——自我中心,想要改變對邪王的成見,難啊,好像根本就不可能。譚悠悠煩得頭痛欲裂,干脆倒下睡覺,什么都不想了。
一路奔波,鄭璧梅與吳萱都把譚悠悠照顧得好好的,連本來不太熟的蔣琰也對她照顧有加,忙前忙后,只有韓琬,總是看她不順眼,老找茬。譚悠悠覺得莫名其妙,她們之間好像沒有什么過節吧,怎么韓琬對她那么敵視?還有蔣琰,跟他一點都不熟,還弄得像認識了十幾年的好朋友,讓她渾身不自在。
磕磕碰碰,他們終于在一個下雪天抵達大唐都城——長安。長安城就像一張巨大的棋盤,整齊有序,它的宏偉,如果沒有親身經歷,絕對想象不到。譚悠悠他們是從郭城南壁的明德門進去的,這個城門光是門道就有五個之多。大雪紛紛揚揚,長安城內一片銀裝素裹,潔白的瓦頂片片相連,望不到盡頭。連著明德門的城內主干街道朱雀大街,更是寬得夸張。譚悠悠目測了一下,應該有一百多米!天,有哪一個現代城市會有這樣的大手筆!
鄭璧梅經常來往于譚府和峨眉山,因此認得路。馬車在她的帶領下拐進內街,直往譚府所在的永樂坊而去。譚悠悠一路看得目不暇接,這些內街,少說也有幾十米,兩側植滿了樹木,被這些街道隔開的里坊嚴謹有序,四周都夯筑著高大的坊墻。譚悠悠腦海里只有兩個字:偉大!
譚府到了。譚悠悠站在門前猶豫起來。人生將會引領她走向哪一個方向?門打開之后,將會有怎樣一片天地?
還在路上的時候,想到要“回家”, 譚悠悠很雀躍。她自幼失牯,寄養在姑姑家,從來沒有享受過什么父母親情。姑姑有兩個和譚悠悠年齡相仿的兒子,家境不太好,嫌她累贅,她沒有一日不小心翼翼的。小時候她不懂,為什么表弟可以整日游手好閑,而她必須做很多家務活;為什么表弟可以用洗衣機,而她必須自己手洗;為什么表弟所有的事情姑姑都收拾得妥妥當當,而她連洗澡水都只能自己到井里去打然后一個人提上二樓的澡堂;為什么表弟可以毫無顧忌大塊吃肉,而她只能數著吃肉,每碗飯吃一塊,為了能多吃一塊肉,只好吃多一碗飯;為什么表弟過生日可以大肆慶祝,而她的生日只有自己記得……
逐漸長大了,譚悠悠才知道,那都是因為姑姑不是她的母親。她很羨慕表弟,總盼望著奇跡出現,也有疼愛自己的父母,哪怕一天也好。穿越到唐朝之后,奇跡終于出現,她也有父母了。潛意識里,譚悠悠已經把唐朝譚悠悠的父母當成自己雙親,把長安當作自己的家鄉,就好像無根的浮萍找到了歸宿。可是她突然變得害怕起來,有種逃跑的沖動。譚悠悠苦笑暗道,宋之問所說的近鄉情更怯,大概就是她現在這種矛盾的心情吧。
“先前那么纏人,怎么到了家門口還不敲門?”鄭璧梅上前叩門笑說。她見譚悠悠在門口躊躇,只道大師姐太高興所以不知所措,哪里想得到譚悠悠心中百轉千回。
門房應聲開門,看見鄭璧梅,正想寒暄幾句,隨之看到一起的眾人,不由愣了一下。“大叔,你們家娘子回來了,怎么還不通報?”鄭璧梅推推身旁的譚悠悠打趣說。
“娘,娘子?”門房茫然看向譚悠悠,忽然回過神來,飛奔到里面大聲傳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