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意地笑……”譚悠悠歡快地哼著小曲兒,蹦蹦跳跳回房去,剛進了門,就瞧見案上擱著個大包裹。還沒開口問呢,周到的小丫鬟馬上稟報說是前不久城西通義坊李鶴年公子所送。果然是有錢人啊,出手不凡,連包裹的布都用漂亮的緞子,摸起來柔軟光滑,手感極佳。她三下五除拆開包裹,只見里面一大一小兩個精美的盒子。嘿嘿,不知這回旺財公子又玩什么花樣。
她打開放在上面的小盒子,原來里面是一枝晶瑩剔透的白玉簪子,整塊和闐羊脂玉雕就,簪頭一只栩栩如生的飛鳳展翅欲翔,做工十分精美。這支簪子,原來不就是她的嗎?譚悠悠翻看一下,果然在簪尾找到“譚影”二字,這正是她在唐朝的姓名。先前在峨眉山下的破酒館,她已然用此簪抵作飯錢,原曾想回峨眉后拿銀子贖回的,不料后來竟發生許多意料之外的事,一來二去竟給忘了。現今李鶴年贖回轉送回她,看來他還真是個有心人。
譚悠悠放下簪子,打開大盒,只見里頭整齊疊放著一套衣裙:一丈左右的素紗帔子,一件單絲羅綠地銀泥半臂,一件牙白的織花繚綾上襦,此外還有一襲單絲紅羅縷金八破花籠裙。啊!她想起來了,初見邪王的時候,她撕破自己的衣裙幫他包扎傷口,邪王曾答應過要賠她一身衣裙的。原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真的送來一套。不過,她記得當時明明毀掉的是自己的內裙,現在收到的卻是一套穿在外面的,貨不對板。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不由啞然失笑。是了,中衣內裙什么的,應屬內衣,哪有一個男子送給未出閣的姑娘家內衣的道理,幸好想到這一層,否則,要是她哪天興致來了找李鶴年討要,豈不鬧個尷尬!
現在,譚悠悠心情大好,開始期待起明天的郊游來。事實證明,就算不送花,女孩子也是很容易被收買的。
翌日,譚悠悠起了個大早,天公作美,風和日麗。她以前很喜歡睡懶覺,一到放假,總是賴到日上三竿,為此沒少挨姑姑白眼,可白眼歸白眼,她還是照睡不誤,估計也有點跟姑姑叫板的意味。但自從她到唐朝后,這習慣漸漸的竟改掉了。皆因在這古代她一個姑娘家沒啥夜生活可言——在峨眉山時身處清修之地,掌燈不久所有人都夢會周公去了,她一個巴掌根本拍不響;到長安城后,每晚早早便全城宵禁,想溜出去玩根本不可能,除非她瘋了愿意被巡街的衛士笞打二十。如此一來,睡得早,自然也就起得早了。
雪娘像只勤勞的小蜜蜂,早就打點好一切,譚悠悠只需大搖大擺出府便可。延興門處長安城的東邊,離譚府所在的永樂坊很近,才三個里坊的路程。譚悠悠不坐車馬,帶著雪娘和楊護衛朝目的地慢慢踱去,權當早飯后的散步。
李鶴年早就等在延興門外,譚悠悠一眼就看到晨霧迷離中中白衣飄飄的他。金色的晨光柔和地灑在李鶴年俊逸的臉龐上,顯得儒雅而溫暖。此時的他,跟身為邪王那時的清冷有很大差異,左看右看,都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譚悠悠到現在都還沒弄清楚,為什么自己昨天居然一眼就認出他來。詭異啊詭異,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第六感?
“旺財公子!”譚悠悠躡手躡腳湊近李鶴年,冷不防從他后背大喊一聲。
李鶴年轉過身面不改色的看著她,道:“娘子果然準時。”
“那是,有江湖秘聞可探,我還能不趕緊嗎?”譚悠悠笑靨如花,扯扯身上的襦裙,“怎樣,我這身打扮不錯吧?果然還是人靠衣裝,我發現自己很有美人的潛質。哦呵呵……”她今天挽了一個時興的墮馬髻,點綴上剛剛失而復得的那根羊脂白玉簪,而身上所穿的正是昨天李鶴年送的那套半臂襦裙,清麗又不失可愛。
李鶴年打量了她幾眼,很認真地說:“還行,很合身,衣服比人美。”言畢,他轉身就往延興門外走,沒讓譚悠悠看到他忍不住溢出嘴角的笑容。
“切!”譚悠悠真想一拳揍掉他英俊的臉蛋,最好揍成豬頭,連還原靚靚拳也不能使其恢復原狀。本性難移的家伙,還是跟邪王時期一樣可惡,連一句贊美的話都吝于送人,怪不得她能一眼認出他來。
氣鼓鼓的譚悠悠跟在邪王后邊,來到郊外,才轉過一座小山,頓時湖光滿眼。這是一個廓然大湖,湖接遠山,隱約幾座亭臺次第入望;近處湖畔,綠意迎人的林木籠罩著茵草和繁花,由于湖水的滋潤,益發顯得鮮艷來;湖水如鏡平,映出鮮綠無比翠玉般的顏色,湖心幾只游船,偶爾蕩起起粼粼的波紋,摧得綠的、紅的樹影花影都微微顫動起來。但這勝景并非幽靜地兒,大唐人民的春游熱情正空前高漲呢,人多熱鬧,譚悠悠喜歡這種氣氛。
雪娘在草地上鋪好草席,放妥什物,就拉著楊護衛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譚悠悠順勢往席子上一躺,仰望一碧晴空,心曠神怡,什么惱人的事全忘了。她側身扒拉雪娘帶來的食盒,除了塞幾個進自己的嘴巴外,還很好心地推一些到李鶴年面前,說:“諾,你也吃點不?我家廚子手藝不錯的說,好好吃。”她嘴巴里塞了太多糕點,發出的語音含糊不清,也虧得李鶴年才仔細聽她說些什么。
“不了,我不大喜歡果子這些小玩意,你還是自個兒留著吧。”李鶴年拿過自己帶來的食盒,又問道:“我還帶了些胡麻餅,要吃嗎?”
“那當然!”第一次吃胡麻餅的那種美味無窮的奇妙感覺,譚悠悠至今還難以忘懷。她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來,伸手就往對方懷里的食盒探去。
李鶴年不禁莞爾:“慢點,你道這里是東市么,沒人和你爭。”不見一些日子,這小姑娘比以前更加有趣了。
譚悠悠給他一個小小的白眼:“我就是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完,努力進攻她的胡麻餅。剛啃了幾口,她突然想起來自己今天一大早出現在這里,可不是單純為了吃吃糕點賞賞風景,差點忘記正事。
“關于我們今天為什么出現在這里,我想你應該還記得昨天答應過我的事。我說旺財,你現在是否應該講述一下邪王沈閑云和京城首富李鶴年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
“其實沒什么曲折動人的故事,你恐怕要失望了。”李鶴年隨意地看看四周,繼續說道,“我的武功乃跟一不知名的高人學的,只為強身健體而已,不愿為他人知道,便刻意隱瞞了許久。只是幾年前下揚州辦貨,無意中戴了個人皮面具救人,從此江湖上才多了一個邪王。”他語氣淡然,若不是譚悠悠先前聽說過邪王那些轟轟烈烈的事跡,還以為這真的是一段再平常不過的經歷。
“我懷疑你把重點都剔掉了。”
“哦?事情確是僅此而已。”李鶴年知曉譚悠悠那小小的腦袋瓜子總會天馬行空想一些有的沒有的,但他確實覺得自己身為邪王時候的事沒有什么好說的,無非是些江湖的無謂殺戮,她也不必要沾染上那些丑陋的血腥。
“抗議!關鍵的都沒說,譬如,那個無意中救下的人是誰,為什么因為他你就出名,這些你都省略了,是不是背后有什么隱情藏著掖著,快說啦。”
李鶴年無奈嘆口氣,只好說:“我救下的那個人你也認識。”
“誰?”譚悠悠想了想,“能令你一舉成名的,應該是江湖大魔頭?可我認識的大壞蛋只有你一個。是好人?江湖上舉足輕重的白道人士,無非就幾大派的掌門,可我只認識自己的師傅啊。你救了我師傅?要是真得話,我的師妹們應該對你感激不盡才對,事實卻不是這樣。再說,你叫邪王啊,怎么會因為救了有俠義人士而搞壞名聲?費解費解。”她冥思苦想,還是找不到什么合適人選。“不猜了,快揭開謎底,我討厭猜謎,多浪費腦細胞啊,吃再多補品也補不回來。”
“你的腦袋偶爾很靈,但大多時候笨得很。”
“喂,死旺財,你不取笑我就難受嗎?小心哪天栽在知道你所有秘密的我的身上。女子可是不能得罪的哦。”譚悠悠氣得牙癢癢,卻拿他毫無辦法,只能耍耍嘴皮子。
“是是,孔夫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你……可惡,”譚悠悠氣鼓鼓推李鶴年一下,“快說啦,別吊人胃口。”
“那個人其實就是褚衛。”
“褚衛!居然是他!”潭悠悠驚訝得連手中的胡麻餅都掉在地上了,“難道他不僅僅是一個商人嗎?”
“褚衛士一個普通的商人沒錯,不過,當時金刀俠周義山垂涎他的美色及家財,正欲擄了他去,恰好被我撞見了,于是忍不住施加援手,重創了周義山。”
周義山,譚悠悠記得以前在峨眉山上的時候二師妹提到過他,說他是當世的孟嘗君,沒想到他的真面目竟這樣變態。“這世間果然多偽君子。”譚悠悠不由自言自語,暗嘆人世的險惡。她忽然念及自身,雖然毫無來由穿越到陌生的唐代,遇到的卻全是好人,真是幸運。
“江湖事,一旦卷進去了,就難以抽身。周義山怕我暴露他的真面目,不但在江湖上四處捏造我的種種惡行,還找殺手來暗殺我。于是我便到山西金刀山莊找他去,不料在莊外看到他半夜里鬼鬼祟祟出來。我暗中尾隨,半路上被甩掉了。半個時辰后終于在山西雙煞處找到他,原來周義山不知跟雙煞有什么仇怨,竟然滅了人家滿門上下!那時真是血流成河,哀號遍野……”李鶴年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他閉上眼睛,握緊了拳頭,當晚的慘象仿佛又出現在眼前。
“這種人太可恨了,”譚悠悠看他心里難受至極,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她柔聲安慰道,“別想太多了,最后那周義山不是也遭到了報應嗎,他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我真恨自己當時為什么要把人跟丟……”李鶴年深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我一怒之下,當時就了結了周義山的性命。可是,那些枉死的人,卻救不回來了……”
“哼,那個什么鳥周義山應該死一千遍一萬遍。別傷心了,……”譚悠悠握住李鶴年的手很想再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天生不擅長這個,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李鶴年感激地朝她笑笑,握緊抓住自己的小手,道:“江湖是個丑陋的地方,我已打算讓邪王永遠消失,也希望你永遠也不要卷進去。”
“嗯,我也不喜歡這些打打殺殺的,現實的江湖還是和武俠小說的不一樣。”譚悠悠俏皮地一笑,又道,“目前來說,還是做一只米蟲比較適合我呢。”
李鶴年被逗笑了:“那是,譚大小姐只有這一項特長。”
“喂,死旺財你太過分了!”譚悠悠站起來踹李鶴年一腳,“真搞不懂多金又美貌的褚衛怎么看上你這相貌平平人品又壞心眼的鳥人。”
“唉,別提了,難以消受的美男。”說起褚衛李鶴年就郁悶,“我們跟他褚家有生意往來,過幾天他又要到京城來了。”
“咦?他追你追到京城來了?”
“不是。跟褚衛生意往來這么多年,他還不知道李鶴年便是邪王。況且,他只道邪王姓沈,那里聯想得到其中的關系。”
“好你個旺財,之前看起來挺老實的,沒想到還是給你擺一道,說什么自己叫沈閑云,都是信口雌黃。”
“那倒沒有騙你,我娘親便姓沈,閑云是她幫我取的字,沒有在外頭用過而已。”
“哦?暫且再相信你一次。還有那個美男褚衛,他不是很愛你嗎,真的一次也沒有懷疑過你就是他愛慕的人?”譚悠悠斜李鶴年一眼。
“不知道。他不太喜歡身為李鶴年的我。唉!別說他了,行不?。”
“連聲稱愛你愛得要死的人都認不出易容前后的你,那我跟你認識得也不久啊,怎么能認的出來呢?” 譚悠悠踱到岸邊柳樹下,沒看到身后的李鶴年淡淡的笑容,“詭異……”她皺著眉頭想不到答案,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往水里栽去。
我不會游泳……這是譚悠悠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