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謙不置可否,繼續問道:“比之兗州曹操如何?”
“這、、、不如。”陶商臉頰絳紅,十分艱難地應聲回話。
這時陶商已然感不妙,神色惶恐地抬眼看著父親陶謙,心中詫異。
他想不明白父親為何明知故問,大將軍李利豈是自己可比,至于兗州曹操,就連父親都不是曹操的對手,自己又豈是曹操之敵?不過他已隱隱感覺父親話里有話,此番詢問絕非無因,其中定有深意。
“比之孫堅之子孫策如何?”陶謙并未就此作罷,依舊神色深沉地追問道。
陶商神情猶豫,思索著道:“孫策心懷大志,不甘人下,屢屢試圖擁兵自立,卻接連受挫,而今率眾投奔袁術帳下效命。其人勇武遠勝于孩兒,文治如何不得而知,時運不濟,至今仍無立足之地。因此孩兒、、、、、、”
“你不如他!”不等陶商把話說完,陶謙忽然插話道:“孫策素有大志,自然不是甘居人下之輩,否則為父早就將其收到麾下重用,怎會將他趕出徐州?然而,孫策武藝高強,勇猛過人,其武勇不在其父孫堅之下,有過之而無不及。適逢亂世,此等胸懷大志卻勇猛剛毅之人早晚都有出人頭地之日,只待一個契機,他便能潛龍出淵,一鳴驚人。因此,不是為父長他人志氣滅我兒威風,與孫策相比,你遠不如他。倘若我兒能有七分堪似孫策,為父定當全力支持我兒提領徐州,早早著手剔除境內心懷異志之人。可惜我兒文不能治理州郡、駕馭屬官,武不能保境安民,掛帥出征征討四方。哎。徒呼奈何!”
“孩兒知罪,請父親息怒。”陶商聞聲色變,臉頰蒼白如雪,眼神中飽含不忿之情。但他沒有當面頂撞父親,而是起身坐在病榻邊沿。輕輕拍著陶謙的后背,生怕他氣壞了身體。
待父親臉色稍緩,氣息順暢后,陶商低聲道:“不知父親所言何意?孩兒愚鈍,請父親明示。”
陶謙靠著床榻坐起,側身看著陶商。輕聲道:“為父知道你已經猜出來了,卻不愿接受。我兒至忠至孝,心性敦厚,待人以誠,頗有君子之風。若是生逢太平盛世,我兒承襲余蔭。未嘗不可繼任徐州牧之位。可惜如今世道紛亂,強者為尊,我兒文治武功皆是中庸之姿,并無過人之處。亂世當中,沒有雄才偉略卻身居高位者,必遭橫禍,非但自身性命不保。還會牽連家小族人蒙難,禍及滿門。”
說到這里,陶謙輕輕拍著陶商的手背,低聲道:“去歲劉備率部救援徐州時,為父便已開始留心此人,而今將近一年時間。其人出身卑賤,卻素懷大志,心志堅韌,為人處事面面俱到。加之此人勇武過人,又有兩個結義兄弟鼎力追隨。是以早晚都會有一番作為。然則,正如大將軍信中所說,劉備其人面善心狠,眼下對你們兄弟恭敬有加,那是有求于為父。需要為父資助糧草和城池,以供他棲身壯大實力。等到他真正羽翼豐滿之后,未必還會將你們兄弟放在眼里,到那時一切都只能靠你們自己了。
而今劉備手里已有兩萬兵馬,再有關羽、張飛二人相助,羽翼漸豐,一旦他倒戈一擊,我徐州危矣。故而,半年前,為父假意相讓徐州,藉此試探其心,當時他礙于情面,又是初到徐州,根基全無,所以違心拒絕。近半年來,劉備四處走動,結交徐州士族豪強,尤其與掌管我徐州軍械錢糧的糜家兄弟交往甚密。這些豈能瞞過為父的眼睛,而他大肆招募兵馬之事,亦在為父預料之中。既然他如此處心積慮地覬覦徐州,為父索性成全他,就將徐州牧之位送給他又有何妨?”
“不可啊父親!”終于聽到陶謙說出心意,陶商和陶應兄弟二人聞聲大驚,急聲勸阻。
但見陶商急切說道:“徐州是父親苦心經營多年的疆土,怎可拱手讓與外人?”
“對呀!”陶應接聲幫腔道:“多年來,父親為了徐州六郡嘔心瀝血,煞費苦心,直到現在仍在為徐州安危勞心費力,以致于重病不起。可父親如今卻要將偌大徐州拱手讓與劉備,此舉孩兒不敢茍同,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
相比陶商之言,陶應顯得格外激動,憤憤不平。
父親陶謙不提劉備與糜家交往甚密便罷,提起此事,陶應就氣得怒火滿腔,憤恨不已。
據陶應所知,糜家之主糜竺有意將小妹糜環嫁給劉備為妾,結成姻親之好。為此糜竺私下里資助劉備大筆錢糧,供他招兵買馬,打造軍械,大肆壯大實力。現如今劉備與糜環之所以還未成親,便是礙于陶謙情面,生怕太過張揚,惹得陶謙生疑,節外生枝。
得知此事后,陶應氣得幾天吃不下飯,義憤填膺。劉備已經三十多歲了,足足比糜環大一倍,完全可以做糜環的父親。而且,糜環嫁于劉備還是做妾,因為劉備早已成家娶妻。可是就算這樣,糜竺甘愿將妹妹送于劉備為妾,也不愿意嫁給他陶應為妻。如此行徑,陶應怎能忍下這口惡氣,如何能夠不生氣?
當真是欺人太甚!
此時此刻,當陶應聽到父親欲將徐州拱手送給劉備之時,恍如晴天霹靂般炸得他腦海里一陣轟鳴,魂不守舍。因此他矢口否決,態度極其堅決,儼然一副與劉備勢不兩立的架勢。
“應兒不必多言,此事為父心意已決,無須再議!”抬眼看著小兒子陶應滿臉不忿之色,陶謙絲毫不松口,不容置疑地沉聲說道。
隨即,他神色稍緩,眼神中流露出慈父才有的關愛神色,輕聲勸解道:“應兒喜歡糜家小妹,此事為父早已知曉,此前為父便向糜竺提過此事。可惜糜家兄弟眼光太高,推諉搪塞于我,婉拒了這門親事。況且,據為父所知,那糜環刁蠻任性,雖頗有姿色,卻從不對你假以顏色。既如此,應兒何必苦苦貪戀與她。世間姿色上佳的女子不計其數,與其在這樣一個不喜歡你的女人身上浪費心力,不如找個溫順賢良的良家女人成親。因此,前事就此作罷,往后應兒還需收斂心性,以免將來徒遭橫禍。”
勸說陶應一番后,陶謙對長子陶商說道:“為父在徐州為官多年,盡心竭力造福一方百姓,但凡對徐州百姓有利之事,為父定然毫不猶豫去做。現如今,徐州只有交到劉備這樣心懷大志的人手上,才可保全徐州百姓性命,免遭曹賊屠戮。
所以,為父別無選擇,只能將偌大的徐州六郡拱手讓與劉備。惟有如此,既能保護百姓,又能顧全為父一生清譽,亦可為你們兄弟二人留下一份大恩情。日后,只要徐州不失,劉備便要永遠記住這份恩情,厚待你們兄弟二人;否則他有何顏面立足徐州?”
“孩兒牢記父親囑咐!”眼見陶謙心意已決,陶商和陶應兄弟倆縱有百般不愿,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恭聲領命。
“嗯,你們將來一定能夠看到為父的真正用意,無論誰想占據徐州,都要為此付出代價,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不勞而獲的美事。”陶謙微微頷首,意味深長地低聲說道。
隨之他扭頭對陶商吩咐道:“隨后你去傳令糜竺籌集七萬石糧草、五萬金送往司隸,這是我陶謙最后一次向朝廷繳納糧餉,替天子盡忠,也給你們兄弟留一條后路。商兒,此次你親自押送糧草,帶上一萬丹陽兵沿途護送,順便將你母親也送到長安居住,那里比徐州安全。將來一旦徐州局勢堪憂,你們就去西涼投奔大將軍,不求功名利祿,但求一生平安即可。”
“這、、、諾,孩兒遵命!”陶商欲言又止地恭聲應諾。
陶謙十分疲憊地微微擺手,在陶商的幫扶中重新躺下,有氣無力的低聲道:“此事不必多問,大將軍只要知道為父派你親自押解糧餉,一切自然明了。記住,此次向朝廷繳納糧餉是奉詔而行,并非饋贈。去吧,商兒快去快回,務必在兩個月內返回徐州。”
說完話后,陶謙輕輕閉上眼睛,昏昏睡去,臉頰上仍舊掛著幾分惆悵與不舍,額頭皺紋中還殘留著一絲高深莫測的智慧之光。
靜候父親入睡,陶商和陶應兄弟二人方才輕輕起身,替父親蓋好錦被,躡手躡腳退出內室。
“父命不可違,我等理應遵從。”臨近府門時,陶商忽然扭頭對陶應說道。
“嗯,小弟知道該怎么做,兄長多保重。”陶應聞聲眼底閃過一抹異彩,當即點頭應聲。
待陶商離開之后,陶應平靜的臉上突顯猙獰之色,咬牙切齒地低聲自語道:“糜環賤人既然寧愿做妾,也不愿意嫁給我,真當我陶應軟弱可欺嗎?等著吧,今日劉備搶走我的女人,他日定要你自食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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