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光,皎潔得讓人心碎。
這是我蘇醒后的第二個夜晚。這兩日斷斷續續的清醒和昏睡間,大腦仿佛凝滯在一片混亂之中。
睜開眼,醫院天花板處刺眼的燈光,如同匕首一般,刺疼人的眼睛。
我微微的轉過頭,閉上眼睛,一時之間,整個人像游離在塵世之外一般。
遲鈍,而又茫然。
這劫后余生。
鐘琴進來的時候,護士正在給我換藥,我的絲間是湖水浸過的腥味。
我望著她,嘴巴剛微微張開,便覺干裂帶來的疼。我有些疑惑,為什么此刻進來的人是鐘琴,不是秦簡,也不是安雅。
護士回頭看著她,有些無奈,嘆聲說,她一直不怎么清醒,不怎么說話,清醒了,就反復問那位姓秦的先生。
她示意護士出去,眸光憤恨的望向我,在那張嬌美的臉上,往日里一貫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毫無掩飾的烏云密布。
待護士出去后,她沖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那種力度,恨不得將我整個人生生捏碎一般。
你要干什么?
我微弱的開口。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沖我吼,應晴,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要死就一個人去好了,為什么要拖上洛晨!
我的腦袋一下懵了,跟洛晨有什么關系?
她的淚珠斷然落下,絕望無比,你是好了,安然無恙的躺在這兒,可洛晨呢!他還在重癥病房里躺著!
我徹底呆住,你在說什么?
呵呵,她突然笑起來,眼神決絕到可怕。
怪只怪他傻,明知道你是為了錢,明知道你愛的人是秦簡,卻還是放不下你,你去野營,他尾隨,你出事,他救你。你卻在他把你救上來的那一刻,喊出了秦簡的名字!應晴,看到他心念成灰的樣子,你不心疼嗎?
我的心似被凌遲般疼痛了起來,猛然翻身下床,手臂上的枕頭與掛水瓶分離,鮮血密密的沁出來,長長的頭,散亂的披在脖頸間,十足的女瘋子,我忍著身體不適帶來的喘息,說,他在哪兒?
她冷眼看著我,沉默不語。
我望著她,眸光開始抖動,結結巴巴的問,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依舊沉默。
她越沉默,我越驚恐。
我的聲音顫抖著,心里是從未有過的慌亂。
洛……洛晨是不是出事了?你……你告訴我!
她緊緊抿著唇,望著我狼狽不堪的樣子,厭惡至極。
在她的沉默中,我漸漸開始崩潰,無法再冷靜,我幾乎帶著哭腔尖叫起來,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她一把扯過我,失控的把我拉出門外。
你不是想去見洛晨嗎?好,我現在就帶你去!我讓你好好地見見他!
她把我拖進重癥監護室,悶聲道,滾進去!自己看!
值班的護士望了望鐘琴,輕輕把門掩上,避免引人注目。
這醫院怕是早就被她打點好了,所以在我進去的時候,才沒有任何阻攔。
我呆坐在地上,套頭望著病床,許多大大小小的管子插在一個一動不動的人身上。
我強撐著爬起來,光著腳緩緩的走過去,渾身顫抖著,喉嚨似被什么堵住,說不出話來,在看到洛晨蒼白的面容后,一下癱倒在床邊。
洛晨……
他靜靜的躺著床上,眉頭微皺著,干裂的嘴唇毫無血色,手輕輕握拳,仿佛經歷了一場搏斗,精疲力盡,沉沉睡去。
鐘琴一把拉開我,我猝不及防跌在地上,我茫然的望著她,呆呆的問,為什么他還不醒來?
她冷冷盯住我,那憤怒的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為什么?應晴,你不知道為什么嗎?他愛你深刻至此,但凡他有一點力氣。但凡他有一口氣,整整兩天時間,他怎么能放下心不去看你一眼?!他就是爬也會爬到你的床邊!他不去看你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他醒不來!或者……他再也無法醒來!
我只覺得大腦轟的一下炸開了,眼神如同一個黑洞,空空著望著前方,我掙扎著爬起來,再次撲到床邊,輕聲呼喚,洛晨,你別睡了,快起來,快起來??!
他紋絲不動,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忽然失控,用盡全身力氣搖晃著他,一邊拉扯著他寬大的病號服,一邊哭喊,你一定是生我的氣了,我不該叫秦簡的名字,我不該離開你,我錯了,我錯了,只要你醒來,我什么都答應你……
在我漸漸失控的時候,病房的門被一把推開,我絲毫沒有察覺,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他必須醒來,必須醒來。
直到我的手被秦簡擒住,他摟住我,聲音無比悲涼,應晴,你冷靜點!
看到秦簡,我仿佛抓到了一顆救命稻草,我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哭著哀求他,秦簡,你幫我叫醒他,叫醒他啊,洛晨他在生我的氣,你告訴他,我愛他,我是愛他的??!
那一聲聲的哀求如同一把沾了鹽的利刀,刺進了秦簡的胸膛,他望著我,痛苦而蒼涼。
護士們一擁而入,手臂傳來一陣刺痛,我漸漸平靜下來,昏睡了過去。
之后,我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中,洛晨笑著向我招手,溫柔的拉過我的手,然后忽的狂風大作,一大片的湖水向他涌來,將他卷進洶涌的波濤之中,任我怎么呼喊,都無濟于事。
我驚懼地呼喊著他的名字醒來,淚水浸濕了枕頭,抬眸,撞見秦簡悲痛的眸子,他努力的扯起嘴角,輕輕一笑。
做噩夢了吧?別怕,有我在。
我抓住他的手,慌亂道,洛晨呢?
他低下頭,眼角微微下垂,睫毛抖動著,表有些疲憊,說,他已經度過危險期了,醫生說,很快便會醒來,你別擔心。
我心中凝結的大石,突然放下,我長呼了一口氣,道,我要去見他。
他說,好。
隨即牽起我的手,他的手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
我一愣,默默地看著那雙牽在一起的手。
然后輕輕的將手從他手里掙脫出來,卻不敢看他的表。
經歷了這一場生死之劫,我的心,從此便沒有任何選擇。
病房內,洛晨安靜的躺著,我走到床邊,瞥過頭,望向秦簡,說,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他點點頭,隨即掩上門,留下一個細小的縫隙。
我坐在床邊,靜靜的看著床上蒼白的臉龐,他的面容不似從前般神采奕奕,一臉的病態。
我伸手拂過他依舊俊美的臉,心靜如水。
我說,洛晨,若你永遠不能醒來,也不必擔心會孤單,我會永遠陪著你,跟你講述每天生的事,春天的雨,夏天的花,秋天的葉,冬天的雪。若你先百年,百年后,我必披麻葬你,若我先百年,百年后,我必魂魄相守。
床上的他,靜靜的,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床邊的儀器閃著明明滅滅的光,門外的秦簡,安靜的聽著這一切,他多么希望那天跳下湖救我的人是他啊。
那夜,他在帳篷內準備了滿片的粉色薔薇,準備向我表明心跡,李梅幫他拍攝了那段我沒來得及看到的視頻。
視頻中的他,緊張的像是孩童般局促的站著,他的手里捧著一大束粉色薔薇。
他說,在很久以前,我遇見了一個女孩,她弱小的就像春天里最嬌嫩的花朵,別人欺負她,她默默忍受,從不反駁,從不爭辯,卻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在我被圍攻的時候,勇敢的沖到我面前,拿著比她手臂還粗的棒子,揮舞著,顫抖著。從那一刻開始,那個女孩就住進了我心里,再也不曾離開過。
我想一輩子保護她,不讓她受傷,可我害怕,很久以前住進她心里的那個人,依舊占據著她的心。我一直在尋找一個機會,住進她的心。
一年前突如其來的那場大火,把她送到了我的身邊,讓我終于有機會照顧她,愛護她。那段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快的記憶。我希望,在以后的歲月里,能夠永遠陪著她,讓她吃飽穿暖,再不受傷。
他的眸子深無比,仿佛揉進了夏季最美的星光。
他輕咳了一聲,緩聲道,應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這深的一幕,在帳篷外傳來一聲呼喊后截然而止。
秦簡,應晴落水了。
那聲音焦急無比,是安雅。
他的眸子瞬間冰涼,手上的薔薇頹然落地,他奔出帳篷,慌亂無比,仿佛整個世界都坍塌了。
噪雜聲,呼喊聲,連成一片,最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他無法想到,一夜之間,我與他竟咫尺天涯,再也無法回頭。
我們終究還是走散在青春的路口,我們終究還是敵不過強悍的命運。
秦簡于我,是青春最溫暖的一場盛宴。
他是我此后余生的一場燦爛煙火,縱然繁華落盡,灰飛煙滅,也曾是聲勢浩大到勝過這萬千星輝。
他贈了我一場此生再無法復制的美好過往,此后,無論我同誰過完這一生,他都會深深地存在于我的記憶深處,永遠的刻下印記。
只是我再無法把這種感稱之為愛,我的心早已負荷不了那么沉重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