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倒退到樓梯口,夢姑已經(jīng)噔噔噔幾步?jīng)_下樓,再上來時恰同紫嫣在樓梯拐角處相遇。
夢姑雙手托了牛筋擰在一處的馬鞭奉到紫嫣的面前,紫嫣不解地望著她,似乎有些猶豫和不忍。
“二哥做事從來不會沒有分寸,這樣的結(jié)果最好,解脫了二哥,也讓單二哥他們平了氣。”
夢姑的話更令紫嫣費解,她脫口質(zhì)問:“那成兒呢?他一個小王爺,豈能在這種地方當(dāng)了這些……”
她想說“流寇”,她骨子里對這些江湖流寇也滿是輕屑不敬,這點上她理解成兒,畢竟是不同的門第不同的觀點。可是仿佛眼前沒人為羅成設(shè)身處地的著想。
夢姑安慰道:“去吧,除非你想眼睜睜看到二哥斷手而袖手旁觀。”
夢姑的心里滿是秦瓊,而似乎她的心里還是有了小羅成一席之地。
紫嫣捧了馬鞭回到樓上,無數(shù)目光驚愕而沉默地送了她一路來到秦瓊的面前。羅成仰視著她,詢問的目光望著她,喊了聲:“子顏”
似乎對她親手捧來皮鞭很是不解和失落。紫嫣心里千百遍的自責(zé),她怕二哥受傷,但她也不想成兒有事,事情就是這么的矛盾,顧此失彼。
羅成嘴角噙了冷笑搖頭道:“也好,動手吧。”
他低落了頭,當(dāng)秦瓊的手把住了他的領(lǐng)口要脫他身上的錦袍時,羅成倔強地一把握住了表哥的手,輕輕搖頭。
他的尊嚴(yán),他的驕傲,他一只在天空翱翔的海東青一朝落在平地沼澤竟然要被一群山雞烏鴉欺凌,心中的憤懣可想而知。
秦瓊的手加了力度,羅成卻推了他的手一把,兀自的解開亮白色走了祥云金線邊的錦袍,露出貼身一件素羅內(nèi)單,微闊平展的肩頭,收攏的背,窄薄的腰身都在那件牙白色的內(nèi)單從秦瓊手中扯出擲向紫嫣時一一展露出來,如玉一般白皙的肌膚,烏亮的發(fā)披散在肩背,王府的手下大叫著:“小王爺!”
一副要拼命的架勢,都被羅成一聲:“退下!”斥退。
皮鞭呼嘯著抽打在羅成的后背,腰間,一道道紅色的檁子漸漸變青,夾雜著血滴漸漸滲出。羅成咬著牙不哼一聲,不求饒不呻吟,秦瓊氣惱地責(zé)打著他,嘴里教訓(xùn)道:“成兒,這不過是你給些教訓(xùn),也給兄弟們一個交代。不是表哥無情苛責(zé)你過甚,是你欺人太甚。時間的蕓蕓眾生沒有什么高低貴賤,生存立身在世上就有他存在的必要和尊嚴(yán),誰也不能侵犯誰,誰也不能侮辱誰。你可以心里看不起這些綠林好漢,但是你不能踐踏他們,更何況是仗勢欺人!山東濟南府是你的半個地盤,不錯!唐璧將軍寵你是因為令尊北平王的緣故,你身為姑爹的獨子,不該在外給姑爹惹是生非。你不小了,怎么還這么任性頑劣?”
羅成一語不發(fā),傲然的跪在那里不彎腰,閉了眼咬了唇,殷紅的血順了唇角滑落,他偶爾用手背揩一下血污,白皙的手背就留下一片殘紅,令人心疼。
“二哥,算了,他一個孩子,算了算了。”有人上來解勸。
“秦二爺,好歹給柴某一個薄面,饒了小王爺吧。”
紫嫣側(cè)頭,見是柴紹,心里一驚。她認(rèn)得,這是李世民的姐夫,她在李家同表姐嬉戲時,曾多次見過的,那時柴公子還未同表姐完婚,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fēng)般的風(fēng)流瀟灑。如今看來依舊風(fēng)采不減。
秦瓊沒有罷手,單雄信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秦瓊手中的皮鞭高舉重落,確認(rèn)秦瓊不是做戲,才近前幾步分開眾人,一把握了秦瓊的腕子說:“叔寶,罷手吧。夠了,我不必同一個娃子去計較。”
羅成冷笑了幾聲,冷冷地說:“我不要你做好人求情,表哥同我的事,誰也不要插手!”
秦瓊一把提了胳膊將羅成從地上揪起,摜在旁邊一張八仙桌旁,撲灑了滿桌的茶壺茶盞,嘩啦啦碎了一地。手中的鞭子照了羅成的屁股大腿狠抽了幾下,紫嫣卻忍不住沖上了前驚呼:“二哥,不可!”
紫嫣望著秦瓊的目光滿是埋怨,她對二哥此舉不解,畢竟羅成是親人,那些江湖的流寇是朋友,如何能為了這些草莽朋友去賞自己的親人。羅成今天顯示出無比的容忍,逆來順受絕對不是他小王爺?shù)男愿瘛W湘桃兰s絕對羅成定然有什么隱情想法,不過是一觸即發(fā),若真爆發(fā)出來,或者真是無可挽回的局面。
紫嫣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搜素,她在尋找那張熟悉而陌生的面頰,在尋找她的救兵。
“不公平!不公平!”一個破鑼嗓子大喊著,如打雷一樣,就見一位身材肥碩的大漢搖擺著身子擠進來,大嚷著來到秦瓊和單雄信面前:“單二哥和秦二哥都不公平!氣死我老程了!”
這個人一臉的絡(luò)腮胡子,紅黑色的臉是農(nóng)夫風(fēng)吹日曬那種痕跡,虎豹般的環(huán)眼沒有目光的犀利,空洞的瞪著,哇哇亂叫了過來大嚷著:“那個龐龍不聽單二哥的江湖令,私自去截官府的馬隊,惹出了禍端還要連累單二哥因他受辱。依我說,龐龍此舉就沒拿單二哥當(dāng)瓢把子,沒有拿我們當(dāng)兄弟,就是給綠林惹是生非!這截了的是秦二哥的表弟,還有個通融的余地;若是劫了靠山王的皇杠,不就是要給綠林添亂了嗎?”
“咣當(dāng)”一聲巨響,眾人嚇得哆嗦一下猛地回頭,吊在房頂?shù)囊槐K燈火通明的油燈臺不知如何的墜地,引出大火蔓延地面。
“快撲火!著火了!”
一片忙亂,絡(luò)腮胡子的大漢抱起一壇子酒沖過去就要去撲火,嚇得紫嫣跑去攔阻了他嚷著:“不用用酒撲火,酒和油一樣,遇到火會燃得更兇的。”
“程咬金,你胡鬧!”謝映登罵著,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壇,眾人用袍子撲著地面的油,有人吆喝著:“閃開閃開!”
一輛獨輪小木車上推了一筐沙子過來,慌亂的一灑,火被壓了下去,樓上一片狼藉。
喘息過后,眾人才想起了小羅成,再看時,已經(jīng)不見了羅成。
秦瓊四下尋找表弟的蹤影,就見羅成撐靠在窗邊一個燈火闌珊的角落和紫嫣在一處,紫嫣為他輕拭了唇角,細心地要為他披上錦袍,被羅成伸手?jǐn)r住。
秦瓊大步走過去,那個絡(luò)腮胡子大漢程咬金繼續(xù)嚷著:“依我說,龐龍被羅成表弟斷了手是便宜他的,若是大家都不聽了單二哥的號令,綠林還有個規(guī)矩嗎?”
如此一個糙人,卻是說話極其有條理,單雄信望著程咬金點頭說:“鐵牛兄弟,你言之有理,是我的不是!此事各有不是,不該全怪了羅成小弟。”
轉(zhuǎn)向秦瓊說:“叔寶,罷手吧!”
單雄信幾步上去搶過秦瓊手中的馬鞭,看了一眼背對他的羅成,后背上道道血痕觸目驚心,單雄信一把將馬鞭柄在自己大腿上這段,繞場一周對眾人說:“大家都看到了,叔寶對我們情深意重,沒有絲毫輕慢兄弟們的意思。小王爺年少頑劣,叔寶已經(jīng)教訓(xùn)他了,日后誰也不許再提此事!叔寶的表弟,就是我們的兄弟,若是誰還敢再去尋仇生事,就是給我單雄信臉上難看!”
兄弟們頻頻稱是,秦瓊俯身單腿跪地給單雄信賠罪,單雄信攙扶他內(nèi)疚道:“是哥哥魯莽了,叔寶你不要這樣,都是自己人,不必這樣見外。”
單雄信脫下自己的長袍一抖就要給羅成蓋上,秦瓊伸手?jǐn)r住,搖搖頭遞個眼神,自己脫了青色的長袍披在桌案上的喘息的表弟羅成身上,小心地抱他到懷里。
紫嫣上前用帕子去揩拭羅成唇角的血,羅成推開表哥強扶了窗沿卻直不起身,一臉的痛苦豆汗淋漓,沙啞了聲音低聲對紫嫣說:“你幫我。”
“江湖有句話,叫‘不打不相識’,秦二哥的兄弟日后就是我們的兄弟。”絡(luò)腮胡子程咬金上前說。
“子顏、夢姑,你們扶成兒回去,我要在這里多坐些時候。”秦瓊吩咐紫嫣和夢姑,夢姑應(yīng)了聲,紫嫣剛要開口,羅成忽然說:“不必,我留在這里,今夜。”
一句話似乎是在賭氣,所有人都愣住,程咬金哈哈大笑說:“這樣好,這樣好,不見外才是好兄弟。”
秦瓊明知道表弟是氣話,賈柳樓這個地方雖然在當(dāng)?shù)剡€是上乘的酒樓,但是也是民間的茶肆酒坊,條件簡陋。對綠林兄弟們已經(jīng)是上乘之選,對小王爺羅成來講,這個地方如何可能下腳?
秦瓊咽了一口氣,嘴里敷衍說“也好!”
一邊遞眼色給紫嫣示意她去牽馬。
“表弟,來的兄弟們多,沒了你的房間,你看兄弟們都是擠在了一處。回家去吧。”秦瓊低聲哄勸。
羅成貼靠在表哥的肩頭,貼在他耳邊呢喃:“我不是耍性子,難不成讓舅母看到我這副樣子再生出不快嗎?該忍的我都忍了,還在乎這一夜?”
秦瓊愕然,他沒想到羅成竟然如此心細懂事,考慮得如此周全。他終于明白了,羅成是為了他,為了舅母的生辰不要被他和單雄信的恩怨擾局,才顧全大局壓抑了高傲的性子強忍了這場屈辱。一股熱流涌到秦瓊心頭,眼眶也覺得潮濕,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把表弟緊緊摟在懷里。
柴紹過來說:“二哥,不然這么樣,讓羅成留下來同我一間房吧,確實沒了閑置的房間。”
羅成搖頭,秦瓊替他說:“我給成兒安排間房子罷了。”
“有房的,有房的,二哥,我旁邊有間空房,我們兄弟去清掃一下添置被褥給成兄弟住。”謝映登接道,不容分說就跑出去。紫嫣只見謝映登在離開時給身邊的柳州臣遞了個詭異的眼色,心里頓時覺得有些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