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會過后的第三天,我與藍精靈相約看圖紙。
藍精靈的辦公地點在月壇的牛B地界兒。
我站在樓下向上仰望的時候,中午的烈日,火辣辣的照耀在鋪天蓋地的落地玻璃幕墻上,非常刺眼。
那一刻,刺的我有點兒要流淚,這沒什么,這只是人類的正常光線反應。
我是一個正常人類,所以我眨眨眼睛,昂首闊步的進樓了。
站在一層登記的時候,我才發現,藍精靈這公司名字起的講究啊,XXXX建筑工程股份有限公司。
都有限了,股份了,真是靠著大樹好乘涼。老頭可真給他侄子用勁兒啊。敢情兒自己沒孩子,把藍精靈當成親生的了,熱情全面貢獻啊!
這時藍精靈的電話打進來,“你到了嗎?”
“到了。”我一邊跑向電梯一邊說,迎面正撞上一個人,手里的筆記本和草圖紙瞬間飛了一地。
我心疼得幾乎立刻斃掉,一下撲到地上,我的蘋果筆記本啊~~~~那可不是扛摔的諾基亞!
“對不起!你沒事吧?”有雙手伸過來,開始一張張撿我的草圖紙。
我抬起頭,一個儒雅的面孔映入眼簾。
那人半蹲在地上,有條不紊的撿著我散亂的圖紙。
我眼前有點發花,這……這哪兒是撿圖紙啊,這簡直在禮儀表演啊,求您不要把動作弄得那么優雅好不好。
整個一英國貴族啊~~~
他的從容動作,正好兒反襯我猴子一樣的造型。
絲——
羞愧!
手里的手機差點滑落,里面傳來藍精靈的叫聲:“安明陽!你怎么了?!說話!”
說話?
您見過在音樂會現場喧嘩的么?!
那位貴族終于撿完了圖紙,遞給我,“剛才撞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呃……是我撞到您,我才不好意思?!?
他淡淡的笑了,“你的圖紙畫的很不錯啊,小伙子,創意很好?!闭f完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
這也太能當大輩兒了!
你小子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怎么語氣弄得跟我爺爺似的。
小伙子……這個詞夠牛,無形中增加自己的領導地位啊……記下來,一定要記下來……
“安明陽!”氣急敗壞的聲音。
“?。窟蟸~~小伙子,你怎么下來了?”
“你說什么?”藍精靈指著我,“今天出門兒你沒吃藥??!”
“都被你吃光了我還沒買呢~~~”
“你!跟我上樓!”
從什么時候開始,藍精靈你對我這么拽了?
想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也是一挺優雅的主兒啊,現在怎么退化成了怯混兒了呢!
等到了他公司以后我著實驚嘆了一會兒。
這藍精靈也太小資了,把個公司弄的像個蘇州園林。哪有一點兒公司樣啊!
整個地面是大約三十公分厚的動力循環水域,不同區域的水下鋪設各異的鵝卵石,大部分通道由壓膜鋼化玻璃拼鋪,在水下壁燈的映襯中,輕輕蕩漾著動態的柔光。
拐了個彎,立刻一個畫舫造型的古船出現了,水面起來便是甲板,看起來好像正臥在水中一般。里面似乎有條幾、木桌、鵝頸椅,但都被層層輕紗擋住了,看不真切。
我踩著木制的小橋剛想過去看看,藍精靈一下拽住我,“那是客戶洽談區,你跟我到這邊。”
震撼了,在這移步異景中,我的確有點震撼。
“呃……”
“怎么了?覺得有創意了?”
“如果換成泰坦尼克號造型,我覺得會滿不錯滴……”
藍精靈卡了一下,點點頭,“呃……你的確比我有創意,我會慎重考慮的?!?
我臉黑了,丫損人又進一個層次。
透過紗槅,我看到一些公司人員。他們隨意的坐在各處,從天棚引下的數據線插在各自的電腦上。
所以當我看到他們抱著筆記本任意游走,一會聚集討論,一會兒分散自我研究,完全佩服藍精靈了。
藍精靈推開一扇隱藏的門,“進來吧。”
我劉姥姥似的跟了進去,拍拍胸口放心了,這是一個現代感十足的辦公空間。他大爺的,終于找到公司的影子了!
藍精靈看了看我,“我比較喜歡江南建筑,反正這邊也沒有太多客戶過來,所以就按自己的想法做了,沒嚇著你吧?”
我點點頭,“還行,就是有點兒迷糊,要吐。”
“哈哈哈……”藍精靈笑著走到一面落地壁畫前,“要吐里面有衛生間?!?
我走過去,推動壁畫,里面竟是一間臥室。
“呦~~我說您這狡兔三窟,一窟一窟隱藏夠深的嗨!”
“我回來以后,三叔就給我投資這個公司了。還要給我買房子,我就說習慣工作室模式了。工作休息在一起,所以就住這兒?!?
“資本家,解老板就是個資本家??!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民掙扎在貧困線啊!有多少孩子正眨動著天真無邪的眼睛等待救助?。∮卸嗌傧裎野裁麝栠@樣的有志青年給人家當長工啊~~~!你這一點苦也不吃,鍍完金就弄公司,你小心天怒人怨啊你!”
“呵呵,安明陽,這像你說的話。其實,說實話,我心里也很緊張,生怕對不住三叔的期望?!?
“還別說,你三叔對你真是好??!哎呦,你不會是他的私生子吧?”
“你……胡說什么哪!”
“開玩笑,這不開玩笑嘛,嘿嘿嘿……”
“我父親去的早,母親又……,三叔他……這些年一直把我當親兒子照顧。要不是他在這邊一遍遍的催我,我也不能在那邊拼了命的修學分,提前畢業回來啊。”
我沉痛的點頭,“小伙子,這幾年你辛苦了?!?
藍精靈歪著頭看我一會兒,“安明陽,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嗯?怎么講?”
“你似乎從沒把什么東西放在心里過吧?”
我看了看他,低頭笑了,“或許吧?!?
“好了,”我把圖紙放在桌上,“老板,檢查一下我的設計,看看能不能入了您的法眼?”
藍精靈走過來,“你呀,永遠一付沒心沒肺的樣子?!蔽覜]吱聲,看著他在我旁邊坐下,認真翻看那些方案。
“安明陽,這個想法不錯啊。”
“嗯?”我看了一眼他指著的圖,把筆記本打開,“你現在看的都是備選方案,我這里有一個覺得比較可行的,做成電子檔了?!?
把本子推給他,藍精靈愣了一下,“你怎么弄這么多?。俊?
“我閑著無聊唄~~”
和藍精靈探討了幾個小時,基本定下了設計方向。我發現有時我們的想法還真的不謀而合。
我是個注重實用主義的人,在功能與藝術追求兩者,我更側重功能。藍精靈更是商人本質,他主要關注資金投入與利潤回報。
這就是設計專業與純美術的不同。
當初我有一哥們兒,學油畫,那技術特牛掰。有一天邀請我去看他的作品,當我看到一整面墻的巨幅油畫時,震撼了。
他在旁邊渾身顏料、黑著眼眶向我微笑。
這是一幅畫了兩個半月的作品。
“怎么樣?”他帶著自信的微笑問。
我深深地點頭,“牛!不過我在考慮,怎么能迅速的高價賣出去呢?”
他拿起墻角的丙烯潑了我一身,怒吼:“你給我滾~~~!”
這是他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后來,我領悟到的確是我錯了。
因為,現在像他那樣真正追求藝術的人,已經鳳毛麟角。
外面的天色已黑,我站起身,“呃……既然方向定了。我就走了。按照剛才的分工,我可以做大概五分之一的圖紙,剩下那些,就得你們員工做了。等把方案細化一下,我們再碰個頭……”
藍精靈站起來,“安明陽,一起吃個飯再走吧?!?
我剛要說什么,手機響了。
我對藍精靈示意了一下,接起來,那邊是老姐強悍的聲音:“弟呀,你在哪兒貓著呢?在學校沒?”
“嗯?你到學校找我啦?”
“不是我,是鄭維。他在你學校門口呢!”
“鄭維是誰呀?”
“你這豬腦子能記住什么?!啊?!”
老姐開始嗷嗷喊,我驚的把手機遠離耳朵,二十公分以外,依然聽著真真切切:“你說你這程子游魂似的想什么哪?這才幾天啊,酒會的時候人家和你說了多半天話啊,你在那哼哼哈哈的我還以為你帶腦子了呢,末了兒你卻把人給忘了!”
我揉了揉耳朵,就聽那邊繼續:“你以為不言語就沒事兒啦?少給我賣蔥!趕快到校門口,人家正等你呢!”
“姐,我不在學校啊。”
“啊?你又跑到哪去啦?你要敢說你又做什么試驗我就把你試驗了!你說你那些破事兒加起來也沒有終生大事重要??!那鄭維可是我們公司的白金單身漢,而且……”
“姐!你別亂七八糟的。我……我在客戶這兒呢?!?
“嗯?哦,那你在哪?什么時候談完?”
“我……”
“算了,先不跟你說。我得給人家回個信?!?
嘟嘟嘟嘟……她掛了。
我按了按太陽穴,“呃……解君雅,看來我得走了,我——”電話又響了。
我嘆了口氣,“喂?”
“明陽,我是鄭維。你在哪?我去接你吧?!?
“?。坎挥貌挥?。我馬上就到學校了,你在門口等我吧。”
“嗯……那也好,我在東門?!?
掛斷電話,我看到藍精靈背對著我,正在欣賞窗外的夜景。
“解君雅?”
他轉過身,笑了笑,“快走吧,看來有人在等你?!?
“好,我走了,再見。”
穿過曲折回蕩的辦公室,我匆匆進了電梯。
在一樓開門的一剎那,我似乎看到一個身影進了旁邊的電梯。
走出大廈我才反應過來,那背影,似乎有點兒眼熟。
真的眼熟,仔細想想,又完全想不起來了。
我進入地鐵的時候,接到藍精靈一條短信,那短信有點奇怪,上面就三個字:打電話。
我迷惑,打電話?什么意思?要我給他打電話?他既然能發短信為什么不直接撥過來啊?
我急忙按他的號碼,還沒等接通,地鐵開動了,立刻斷了信號。
我蹭地站起來,煩躁的站在車門口。
這時,一個滿身飛邊兒牛仔,頗具頹廢氣質的男孩從另一個車廂走進來。把吉他套子放在地上,激越的撥動琴弦,開始唱歌。
他的嗓音很不錯,我想起有個讀電影學院的哥們兒,他說過,在表演課里,第一節上的就是表演的放開訓練。
人最不能放開的就是自我形象的完全摧毀。
所以,第一節課,教師大都喜歡讓學生們模仿各種動物。
撕裂自己的羞澀,才能真正開始觸摸表演。
當街歌唱,其實也是一種后續的練習。
他略帶狂野的聲線飄蕩在整節車廂——
“……為了什么善良需要隱藏,又為什么野心卻被表揚。為何誠意不能曝光,貪婪是信仰。唯一的武裝赤手空拳怎樣去抵擋,面具下是面具還是真相,當事實都有一種偽裝好賣相,才會被人欣賞……”
這一站,怎會……如此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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