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換記得，她六歲那年，有一天她爹心血來潮，請了一個道士回來給四個孩子批命。
輪到她時(shí)，那道士瞇著眼睛摸了摸她的小手，作高人狀掐指猛算，慢條斯理批了一句，“這孩子命不算太好，但鐵定硬得很，一般災(zāi)禍，抗不過她。”
當(dāng)時(shí)，她爹臉就黑了，她娘抱著她搖搖欲哭，大娘坐在一旁翹了翹鮮紅的指甲，輕飄飄說一句，“命硬呀，哎呀老爺，這孩子可別克夫吶。”
克不克夫她不知道，但事實(shí)證明，她的確夠命硬。這些年她在蘇家后院頑強(qiáng)地成長，出嫁前她單槍匹馬頑強(qiáng)地落跑，盡管跌下了山坡，但她又頑強(qiáng)地活了下來，還好手好腳，除了額頭撞破一條口子，手臂刮脫兩塊皮，右膝磕出一個血包，還有，臉?biāo)こ闪素i臉。
她捧著自己的豬臉，傷心欲絕地趴在桌子邊。早知道就不讓那男人打盆水給她看了，她毀容了她毀容了，她這個樣子，以后死了都不好意思去地下見她親娘。
霍安很不解。正常情況下，摔下山被人救起，不該先謝謝救命之恩不該先問問這是哪里不該喊餓喊渴喊回家嗎？
但這個姑娘不走尋常路，醒來后先跌個狗吃屎，然后淡定地爬起來繼續(xù)睡，睡醒了嚷著要照鏡子，照完了又淡定地坐在那里揪頭發(fā)，從頭到尾，不哭哭啼啼半聲，很是奇葩。
他覺得有必要問清楚她家住哪里，然后把她送回去。她雖無大礙，但身上也零零碎碎不少傷，他沒有閑心為她請大夫治傷。
想到這里，他轉(zhuǎn)頭看了看天色，覺得已至晌午，于是大步走出去，鉆進(jìn)廚房里升火燒飯。
不片刻，痛苦沮喪的蘇換姑娘就聞到一股飯香。她抽抽鼻子坐起來，就著那盆清水洗了洗手，然后用手指梳梳頭發(fā)，理了理衣裙，收拾整頓了一番心情。
無論如何，她跑出來了，她還活下來了，至少，不用嫁給那只淫賤無雙的二世祖。
霍安很快就燒好了飯。山薯燜飯，野菜湯，還有一碗鹽漬野兔肉。
他悶著頭大口扒飯，并不理會對面那個奇葩姑娘。
蘇換正襟危坐，端莊說一句，“多謝救命之恩。”
這遲來的謝恩，并未引起霍安多大注意。他抬頭看她一眼，埋頭繼續(xù)吃飯。
蘇換看一眼面前冒著熱氣的山薯燜飯，吞口口水，覺得自己雖然落難，但好歹算個大家閨秀，得有禮數(shù)，于是又端莊道，“小女子定會知恩圖報(bào)。敢問壯士名諱？”
這次霍安干脆頭也沒抬。
蘇換耐心道，“請問這是何處？”
霍安吃飯。
蘇換再耐心道，“請問這是何處？”
霍安吃飯。
蘇換磨磨牙，咬牙切齒，直接換了白話，“喂，你怎么不理我？我雖然毀容了但不表示我是壞人，你為什么不理我？嘴巴不只用來吃飯還用來說話的，這飯有那么好吃？我又不跟你搶你急什么急？”
噼里啪啦一通話倒完，蘇換暢快地?fù)Q了一口氣，他大爺?shù)模€是說白話好，掉書袋的風(fēng)格果然不適合她蘇四小姐。
霍安終于放下碗筷，伸手按了按額角。好吵啊。
他沉著臉取過窗臺上一面薄木牌子和一支焦燒炭，低頭在木牌子上寫字，然后將木牌往桌上一豎。
“我不會說話。”
蘇換愕然看著木牌，脫口而出，“你是啞巴？”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趕緊伸手蒙自己的嘴。
霍安面目平靜，看她一眼。她這時(shí)伸手把豬臉遮了，只留出一雙驚惶水靈的眼睛，倒有些像他打獵時(shí)看到的小鹿，眼睛黑亮，又圓又大。
他埋頭吃飯。啞巴這個詞已經(jīng)陪伴他很多年，他早已心靜如水。
蘇換哆嗦著去捧飯吃，不敢再說話。據(jù)說當(dāng)一個人有缺陷時(shí)，最是忌諱別人提及他的缺陷。她好想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啊。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霍安吃了三碗飯，喝了一碗湯，放下碗筷，拿過木牌，用手隨便擦了擦，低頭寫字。
蘇換咬著筷子偷偷瞄他。這男人很年輕，皮膚黝黑了些，但額頭很是寬廣好看，據(jù)說這種面相的人胸懷寬且聰明。
正神游，木牌忽然豎起來：
“你無大礙，不過皮外傷，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蘇換瞬間嚴(yán)肅起來。
她家住哪里？
她能說她是東陽城蘇家的女兒嗎？她能說徐家那個二世祖正滿城翻她成親嗎？
顯然不能。
她可是用毀容的代價(jià)換來了自由。
于是她無辜地眨眨大眼睛，呻吟一聲去捧額角，“哎呀，我頭好疼，我我我……我忘了……”
霍安冷冷看著她。
她有些心虛，戲文里都這么演，不知她學(xué)得可像，一狠心按了按額頭傷口，頓時(shí)疼得熱淚盈眶，瞬間逼真了好幾個檔次。
這時(shí)，達(dá)達(dá)和小二走到門口，蜷腿趴下，一聲不吭陪著它們的主人看戲。
霍安低頭飛快寫了幾個字，將木牌扔到蘇換面前，起身來麻利地收拾了碗筷，轉(zhuǎn)身走出去。
蘇換一看，六個字，干脆利落：
“吃過飯，自己走。”
她站起來哎了一聲，還沒邁動腳步，門口趴著的達(dá)達(dá)就抬起頭來，喉嚨里威脅性地嗚嗚兩聲，炯炯有神。
她頓時(shí)心驚膽顫地坐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扒飯吃。嗚嗚嗚，好恐怖，這兩條黑狗巨無霸，他人出去了能不能把狗也帶出去啊，它們咬死她跟咬死一只兔子一樣容易好不好？
因?yàn)閮纱蠊窢敯验T，蘇換不敢有半點(diǎn)輕舉妄動，吃了飯，碗一推，就趴在桌上發(fā)愁，盡管全身酸痛，床也咫尺之近，可她不敢走過去，生怕一動就招狗啃。
等啊等啊等，誰知伊人一去不復(fù)返。
蘇換愁斷了腸子，憋青了臉。
壯士，大俠，你快回來啊，人有三急呀。
霍安提了兩桶泉水走到院子門口時(shí)，才發(fā)現(xiàn)達(dá)達(dá)和小二趴在屋子門外。他心里一緊，糟糕，忘記將達(dá)達(dá)和小二關(guān)進(jìn)柴房了。達(dá)達(dá)和小二雖然從不主動攻擊人，但不排除那個好動跳脫的奇葩姑娘招惹它們。
吹了聲口哨，達(dá)達(dá)和小二立即一躍而起，歡快地奔出院子。
蘇換頓時(shí)覺得重生了，瘸著腿跳到窗邊，向走進(jìn)來的霍安招手，“壯士，大俠，我……我有話說！”
霍安瞥她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她說。
蘇換終于展現(xiàn)出她嬌羞的一面，低著頭磨磨蹭蹭道，“人有三急。”
霍安沒聽清楚，站在太陽下瞪著窗前嬌羞的豬臉姑娘，覺得很麻煩。
蘇換抬起頭來，見他立在院子里又高又挺像棵樹，一手提一個大水桶，滿臉疑惑。于是清清嗓子正氣凜然道，“我要解手！”
霍安放下水桶，指了指院子左側(cè)。
蘇換指了指圍著他腳邊轉(zhuǎn)的兩條黑狗。
霍安踢踢達(dá)達(dá)，又踢踢小二，兩條狗便乖乖躥進(jìn)了院子右側(cè)的廚房。
蘇換趕緊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忙里偷閑，她扭頭看了一眼霍安，發(fā)現(xiàn)那男人正背過身子提水進(jìn)廚房，臉在陽光下有些紅。
趁著方便時(shí)，蘇姑娘抓緊時(shí)間想對策。
該怎么辦？
她走，該走哪里去？
蘇府是不能回了。她大娘看見徐家二世祖，只差沒流口水了。她爹向來眼里只有她高貴端莊的二姐三姐，靠不住。她大哥是個眼高手低吃喝嫖賭的主，也靠不住。所以，回去只有一個結(jié)果，自投羅網(wǎng)。
徐家二世祖可謂東陽城最會折騰的小混蛋，現(xiàn)在一定雞飛狗跳到處尋她。她打個冷噤。雖然她現(xiàn)在毀容了，徐家二世祖未必會死纏爛打，但她這次跑路嚴(yán)重傷害了徐家顏面，不排除那二世祖換種變態(tài)方式折磨她。
她又打了一連串冷噤。
走出茅房時(shí)，溫暖的陽光灑滿全身。她軟趴趴扶著墻瞇眼到處望。
這是個很干凈的農(nóng)家小院，地面鋪了大青石，零零碎碎冒出些青草，總共有三間青磚瓦房，呈品字形抱著小院。中間那間便是她醒來身處之地，想必是主人房，旁邊兩間房關(guān)著門，不知是做什么用。除此外，一左一右還有兩間耳房，一間是廚房，一間是茅房，茅房旁邊還有個小柴房。
院子右下方有一棵茂盛的槐樹，樹下蹲一個發(fā)白的石磨，石磨旁是一張圓石桌，兩只圓石凳。四周有一圈一人多高的方石圍墻，墻上爬了些枝枝蔓蔓開始吐新芽的藤子，院門口有棵桃樹，正開了風(fēng)騷艷麗的一樹花，風(fēng)一吹，落英繽紛。
蘇換想，這小院不錯。
霍安倒了水走出來時(shí)，正看到那豬臉姑娘扶在墻邊曬太陽，忽然望天一笑，意韻深長。
他抬頭看看天。天很藍(lán)，云很白。
他并不知道豬臉姑娘剛剛做了一個莊重的決定：
她要賴在這里，避風(fēng)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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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姐打麻將贏了錢，激發(fā)無限熱情在新坑里，于是吧，開始了新一輪自我摧殘。
姑娘們來勾搭吧，有人勾搭，姐才能繼續(xù)摧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