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霍安舉著那個寫有“吃過飯自己走”的木牌,在蘇換面前晃了幾次,無言地驅逐這個奇葩姑娘。
但顯然這個奇葩姑娘是他唯今所見之最奇葩。
蘇換一會兒軟塌塌趴在桌上嚷頭疼,一會兒可憐兮兮望著他說我失憶了,一會兒又端莊真誠地對他說你是好人。
到日薄西山的時候,霍安再也沒有興趣陪她磨了,額角青筋一跳一跳地痛,索性大手一揮,抹了木牌上的字,刷刷寫三個字:
“走不走?”
蘇換換個姿勢趴在桌上,盯著木牌認真點點頭,“其實你字寫得不錯。”
霍安冷笑,低頭又潦草寫五個字:
“不走就陪我。”
蘇換猶如屁股被蟄一般跳起來,彎腰捂著右膝上的血包,盯著那男人神定氣閒的黑葡萄眼。
那雙眼冷冰冰的。
顯而易見,主人是真動怒了。
她眼珠亂轉,心裡想,這裡好似只住了他一個人與兩條狗,他要睡她,昨晚怎麼不睡?好吧,不排除這男人有特別嗜好比如喜歡睡活著的睡醒著的,但既然要睡她,何必一下午都舉牌趕她走,手會舉累的好不好?再退一萬步,換成毀容前那個貌美如花的她,她鐵定相信他有興趣睡她,如今她頂著一張豬臉自己看了都好想死,他口味不至於這麼重吧?
霍安看著她眼珠子亂轉,十分戒備。
蘇換姑娘電閃雷鳴地分析完畢後,重新鎮定地坐下來,沉痛地撫了撫額頭,“好吧,壯士,我跟你說實話。”
霍安冷目。
蘇換道,“我跌破了頭,真想不起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我只記得吧,昨晚有隻醜八怪一直追我追我,然後我便跌下山了。”
她低頭扯扯自己的衣服,擡頭誠摯說道,“我瞧這身衣服,好像是婢女穿的。說不準我是哪家大戶的婢女,貌美如花被老爺看上了要強娶又或是被少爺瞧上了要強佔,而小女子雖然卑微但自有氣節在,抵死不從於是趁夜逃跑,所幸老天有眼承蒙壯士相救……”
霍安聽得額角青痛。
她戲文看多了吧?還貌美如花?還強娶豪奪?
蘇換抹一把眼,淚汪汪道,“總之想來我命運很坎坷,若是好人家的女兒,自然養在深閨,又怎會夜半更深滾下山坡。壯士,你忍心將我送回火坑去?我如今便是離開,身無分文孤孤單單,走出去想來也只有賣身青樓一條路,可我是有氣節的人,還不如你殺了我,讓我死在恩人手裡。”
霍安抽著嘴角,猛然站起來。
他受不了了。
這個姑娘話好多啊。
這個姑娘好奇葩啊。
他毅然扭頭走了出去,順便踢一腳守在門口的達達。這隻壞狗,若不是它亂跑亂嗅,他也不會從亂草堆裡撿了這麼朵奇葩回來。
達達委屈地嗚嗚兩聲。
蘇換瞧著他的背影,捂著嘴偷笑一下。
不錯,這些年跟著大哥偷偷去看戲文,厚積薄發,果然派上了大用場。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還痛得很,痛得她險些流出眼淚來,忍不住低低喚一聲,“娘,我好難過吶。”
此後至天黑,霍安再不曾踏進房裡。因爲那個隨遇而安的奇葩姑娘,已毫不客氣地霸佔了他的房間他的牀,又倒在他牀上呼呼睡了一覺。
蘇換一覺醒來,覺得全身輕鬆了很多。她自小在那偏僻的後院上躥下跳,雖然頂了一個小姐光環,但絕對不是小姐身子,沒那麼嬌氣。
她摸摸臉,臉好像更腫了。她傷心地嘆口氣,在黑暗裡坐起來,心想什麼時辰了,她好餓。
摸索著走下牀,不想被長凳磕到了右膝血包,疼得她呲牙咧嘴。就在這時,屋子裡忽然亮起來。
霍安執一盞燈,站在門口冷冷看著她。
她揉著血包呆呆看著他。
她對他的第一印象是高,如今又有了另一個深刻印象。他那雙眼好黑,暈黃燭色裡好像兩顆浸在水裡的上好墨玉,閃爍著碎光。
但很快,她轉移了注意力,盯著他另一隻手裡託著的一個大碗,碗裡有兩隻雪白大饅頭。
她使勁吞口口水,討好地笑了笑,“要不,明天我幫你做飯,我很會做飯的。”
霍安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將燈盞和碗放在桌上,又從懷裡摸出一個粗瓷小瓶,放在桌上。
她好奇地伸手戳戳那瓶子,“這是什麼?”
霍安指指她手上的擦傷。這些年他外出打獵,難免有些擦傷掛傷,金創藥總是隨身攜帶的。
蘇換愣了愣,心裡一暖,握了那瓷瓶一笑,真誠道,“謝謝你。”
霍安又指指窗臺上那碗冷藥。那藥是他早上端來的,不過蘇換一直沒有喝。
蘇換看一眼那黑糊糊的藥汁,嫌棄地搖頭,“不喝。”
霍安冷冷看她一眼,轉身便走。
蘇換趕緊道,“我喝我喝。”說完跳過去拿起碗,仰頭一口氣將那藥汁灌下。
好苦吶。
苦得蘇換那張豬臉更加慘不忍睹了。
霍安卻停下來,轉過身來看她。這藥疏淤活血,於消腫祛淤有良效,藥是他上山挖的,方子是孃親留下的。他只是覺得,這姑娘還真不設防,什麼藥都沒弄清,一口氣喝得精光。
不設防的姑娘喝了藥,已狼吞虎嚥地啃起饅頭來,她又餓又苦。
霍安想了想,走到桌邊,坐下來,拿過木牌,低頭刷刷寫字。
蘇換吃第二個饅頭時,擡頭看見了木牌上的字:
“你準備怎麼辦?”
蘇換咬著饅頭含混不清道,“先借住幾天行嗎?待我養好傷,我一定想辦法。”她左右看了看,“你的房間你睡,我睡柴房就好。”
霍安低頭又寫:“你有錢嗎?”
蘇換瞪著那幾個字,愣了半晌,忽然跳起來,“我有!”
她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跑路前她是裹了一些金銀細軟走的,可跌下山後,那包裹就不見了。
於是她熱切地向霍安彙報了此事,希望他不要因爲擔心她白吃白喝而趕她走,她是有錢的主,只不過錢掉了,那處山很荒僻,說不定還能找回來。
但霍安的黑葡萄眼依然冷冰冰的,並沒因爲這個情報而對她另眼相看,只低頭又刷刷寫了一行字:
“我明日去幫你找找,找回來你今後好做盤纏。”
蘇換拼命點頭,好人吶。她眼珠轉了轉,咬著饅頭問,“你家離那山很近嗎?”
霍安搖搖頭。
蘇換趕緊問,“那有多遠?”
霍安抿脣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想問什麼,抹了木牌上的字,又寫了幾行:
“這裡叫桃花村。在慶餘城最東。那山在慶餘城與東陽城交界處。”
蘇換瞬間放下心來,得瑟地暗想,想不到她竟然誤打誤撞跑出了東陽城,簡直大吉大利。
她忽然想起什麼,失聲道,“你昨晚從東陽城外將我撿回來的?”
霍安點點頭。他揹著她走了大半夜,手裡還拖了一堆獵物。
蘇換頓時肅然起敬,認真道,“辛苦你了。你是好人,會有好報的。”
霍安很想說,你走了就是對我的好報。可惜他不會說話,也懶得寫這些廢話,只匆匆寫了一句話:
“明日一早我要去城東賣獵物,你要麼離開,要麼呆在屋裡。”
蘇換馬上保證,“我呆在屋裡,絕不亂走。”她好奇地眨眨眼,“你是獵戶?”
霍安不置可否,將那木牌一扣,起身往外走。
蘇換喊一聲,“哎,這是你的屋子……”
霍安不回頭,大步走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蘇換呆呆想,這人其實挺好,可惜是個啞巴,上天不長眼睛。
她惡狠狠咬一口饅頭,覺得有時這世間真沒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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